大女不明白小锤子突然地笑什么,马赶山也不明白,一转眼,忽然明白了,那颗鸡蛋也正好艰难通过了食道,跌入肚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回声。他吭吭一笑,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忙扯过碗来,喝了一大口米粥,气勉强通了,才笑出声来。大女说:
“好好的,你两个日鬼捣棒槌的,笑个什么?”
马赶山不言语,掐起一根火辣子,上下牙铡草般,咔嚓咔嚓几下,辣椒就没了。他伸手又去抓蒸馍,大女按住他的手恼道:
“你不说,就不要吃。”
马赶山笑说:
“边吃边说。”
有一次,马赶山和小锤子化装侦察,在一个农贸集市上看见给牲口配种,那匹种马连续跟两头草驴,两匹骒马交配过了,又有人拉过来一头草驴,种马大概累了,或烦了,死活不愿意工作,主人拿皮鞭抽,它也不肯就范。这时,只见主人从身边的褡裢里摸出两颗生鸡蛋来,在一只铜勺里磕了,端给种马,种马呼啦几口吃完,仰天一串长啸,笑眉喜眼地上了草驴的身子。马赶山是知道这一行当规矩的,种马既不叫种马,也不叫儿马子,叫拉庄马,如同赌场的庄家一样,是这场合的大拿,是不倒庄的。主人为了保证拉庄马的体能,除了足够的草料,还有每天两颗生鸡蛋的特殊待遇。那时,马赶山他们正处在极端困难阶段,别说吃鸡蛋了,一年半载连鸡蛋都见不着几回的。马赶山悄悄对小锤子说:
“等革命胜利了,咱也享受一下拉庄马的待遇,一人每天吃两颗鸡蛋,到那时,简直是美儿爹和美儿妈入洞房哩,脚后跟儿都能美麻了。”
没想到,一个人每天只能吃两颗鸡蛋,原来是有说道的。大女说,你们呀,一天受那么大的罪,哪来的精神使坏哩。忽而,又觉不对,这么一个故事嘛,小锤子不至于笑成那样啊。她看见马赶山边往嘴里塞东西,边朝她坏兮兮地笑,猛地就明白了。她一下子红了脸,说:“这个小锤子,跟上啥人学啥人,等我不撕烂他的嘴!”说完,捂了嘴,笑得胸前一抖一抖的。
马赶山吃得差不多了,大女把剩下的一个蒸馍,掰开,夹上咸菜,呼啦啦吃了,她说,你赶紧去上班吧,公家的事耽搁不得,马赶山故作轻松说,裤带断了,裤子在上挂着,掉不到地上。大女迅疾朝门外看了一眼,嗔道,大白天的,没个正形!马赶山说,大白天咋了,我说我的东西,又没说别人的。大女知道说这种缺油少盐的淡话,越是有人不爱听,马赶山说得越疯,便不搭话,改口说,我赶紧要回家了,你自己小心点,本来,本来,唉,还是不说了。马赶山最见不得人说这种露半截夹半截的话,立即恼了。他的恼还在脸上,嘴里的恼话还没说出来,大女赶忙赔笑说,哟,哟,我知道你要夸我的,就不夸了吧,把你挣坏了,活活地心疼死人哩。我本来是不来找你的,知道的人了,说是家里有急事,不知道的人了,还要乱嚼蛆,说人话的,说我是熬不住,想男人了,不说人话的,还说自己男人让咪叨叨把魂勾跑了,我贱兮兮地跑来跟人家争男人哩,爹妈催了我几次,我都推三拖四的,又怕惹老人不悦意,才厚着脸皮来城里的。大女不是一个啰嗦人,一席废话风凉话,说得马赶山满身像是抹了观音土,既燥又糙的,大女装没看见,继续说,你刚离开家没几天,家里差点出了大事,你的脚又野,不知道到哪里寻你去,多亏没出啥事,耐活了几天,爹妈还是不放心,催着赶着让我来寻你,又怕你多嫌我,好歹见了一面,回去给爹妈也有说的了。看看马赶山真的着恼,大女才把家里发生的事情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