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娃冲上去在见娃的脖项里斫了一掌,斥道:
“瓜娃,哪有娃这样说妈的!”
赶山妈先后俩儿,忍不住笑了,大女羞红了脸,也低头笑了,见娃知道自己出了洋相,也懵懵懂懂笑了。
确实,谁家娃这样说自己的妈,肯定是不合适的。谁家娶新媳妇时,村中顽童跟在迎亲队伍身后,观察新媳妇辫子长短,辫子以粗长为美,如果辫子不够粗不够长,他们会用双手卷成喇叭筒状,模仿吹鼓手的步态,叫喊:
“新媳妇儿,啊呕啊儿,夜黑睡觉搂个伢狗娃儿!”
如果新媳妇的辫子又粗又长,便挺胸腆肚,叫喊:
“强的,强的,尾巴拉得长的!”
大女常引以为憾的是,她的头发薄,色暗黄,一过门,男人就撂下家出门打仗了,这是送命的差事,而且,一走多年没有音讯,村里人便说她天生命薄。马赶山再度回家,根娃都六岁了,他的胯骨屲里挎着短枪,身后跟着警卫,没有带回来自己在外找的婆娘,一副很恋家的样子,
人们的说法变了,据说是什么相术上说的:黄毛坐金殿,黑毛卧驴圏。还有贵人不重发之类。他们讲的道理似乎是对的,说一个人头发又黑又粗又厚,说明气血旺,气力足,脑子却不够灵光,天生是出苦力打老牛后半截种地的命,头发薄色又淡的人,体弱却内秀,把劲儿攒到了脑子里,能读书做官。有人反驳了,说赶山媳妇头发薄色淡,命好,那么赶山的头发又黑又粗又浓的,为啥人家是当官的,媳妇却是在家里守活寡的。懂得的人又说,夫妻同体,赶山的命在大女那里,大女的命在赶山那里。大女听了这话,不敢完全相信,心里却甚得慰藉。
两口子自圆房以后,虽在一起住了半个月,但马赶山那时只有十五岁,大女也只有十七岁,还都是瓜娃瓜女子,又都知道自己肩负的重任,马赶山一心只想着给爷爷奶奶留个孙子,他就安心革命了,大女一心只盼着能给马家生一个儿子,自己有面子,也终身有靠,并没有留意对方的长相美丑。其实,两口子结婚后,都是长了个头的,马赶山两年蹿成了大小伙子,又高又壮的,大女怀娃时,人没留意她的个头变化,生了根娃后,人们发现她比出嫁时足足蹿出半个头。这又印证了一个流传久远的说法:女要长,大夯,男要长,热屄烫。都是因为性生活,才刺激了男女的茁壮成长。村里有些骚婆娘,悄悄问大女,说你家男人是不是那个东西很大,大女不知道那个东西是哪个东西,骚婆娘发现她不是装的,便明说了,大女羞道:我哪能知道大小,又没见过别人的!骚婆娘觉得有趣,让大女比画一下,大女一眼瞥见地上有一根一拃长擀面杖粗细的木棍说:和那个差不多。
大女的这些言行使得她成了村里永久的笑谈,人们都说马家娶了一个瓜媳妇,脑子不整齐,行行子不满,啥话都有。出这些洋相时,大女虽已生下根娃了,其实,还只是一个从小没出过门,没接触过外人,嫁人后,更没出过门,没有接触过外人的世事不懂的瓜女子,当她懂事后,人们又这样到处编派她,话传到她的耳朵里,她才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段时间她的心理压力极大,忧愁,悔恨,羞愤,愧怍,等等,折磨得她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精神垮了,身体也垮了,婆婆感到事态严重,问死问活,她只低声饮泣,什么话都不说,问急了,只说一句话:我没脸活人了。全家人思来想去,媳妇从不出门,家里四个老人,平时总有人在家的,也都把大女当宝贝,不可能有人欺负她啊。大家合计来合计去,都想到赶山身上了。想想也是,十七八岁的小媳妇,男人离家而去,干的又是随时都有可能送命的买卖,媳妇心里生了动荡,又不好开口说出来,太正常了啊,都是人嘛。全家人便百般安慰、宽容大女,好歹给她做些补偿。那时候,赶山奶奶还活着,婆婆和二婆婆从媳妇那里套问不出情况,奶奶和孙媳隔代亲,晚上睡觉便由奶奶陪伴,话说得顺嘴了,大女哭着说:我把根娃爹害了。奶奶一想,要说孙子害了孙媳,还说得过去,孙媳明明是受害者嘛,怎么会有这话呢。老年人人生经验丰富,不动声色继续套问,大女才把实情说了出来。奶奶一听是这事儿,心放下了,想笑,又不敢笑,心说:真是瓜媳妇。问她怎么把根娃爹害了,大女说,把人家的名声弄坏了。奶奶这才笑了,说你是给我孙子扬名哩。大女以为奶奶在宽她的心,奶奶说,男人那个东西像个东西,才像个男人。大女再三落实,奶奶再三确认,大女才宽心了。从此,也落下了害羞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