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里有了分量,马赶山不着急吃了,小锤子仍然眼睛不离大门,马赶山说:
“老板,这个小女娃是你的吗,这么乖的女娃娃。”
荨麻浅笑道:
“大爷取笑,我哪有那么大的女子啊,那是我姐跟前的,我叫来给我帮忙的。乡下女娃,没见过世面,笨嘴笨舌笨泥脚面手的,还望大爷多担待。”
“嗳,这么乖的女子娃,还嫌人家不乖。上过学吗?”
“嗨,大爷说笑哩,乡下女子能把自己的命好歹吊住,都进了天堂了,哪还敢做那种富贵梦。”
“地区不是开办了免费的工农速成学校嘛,怎么不送去识几个字儿?”
“不瞒大爷说,我也想叫这个娃识几个字呢,人家管事的说,我是什么工商小业主,不收我们这些人的子女的。”
“你要是真想叫娃去上学,我去给说。”
“真的吗?”荨麻脸上一时生动无比。
“什么蒸的煮的?你看我们像胡喊冒吆喝的人吗?”刚给嘴里塞进在羊肉汤里泡软了的馍块的小锤子不高兴了,冷不丁插了一句嘴。
荨麻吓了一跳,忙赔笑说:
“这位大爷不要着气啊,你忘了啊,人都说我们女人家的,头发长见识短,这么好的事一下子摊到头上,欢喜得都不会说话了啊。那好得很嘛,只要娃能上学,我给我姐也有个交代了。”
站在一旁的小女娃听说,忙搁下手中的铜壶,跑进操作间,端出一大碗热腾腾的羊肉汤,匀在两只碗里。正好一块烙馍泡过,碗里的汤少了,不够泡另外一块烙馍,本来这是要客人自己去窗口添汤的,小女娃如此有眼色,马赶山越发喜欢得不行,笑问:
“小女娃,我们说话你都听见了?想不想上学啊?”
小女娃只抿嘴笑,把一对亮晶晶的眼珠子看荨麻,不说话。荨麻说:
“大爷问你,你心里咋想,就咋说。”
“想。”小女娃怯怯地说。
“你叫什么名字?”
听马赶山问她的名字,小女娃一下羞红了脸,低头不说。荨麻说:
“我那姐夫,也不知道咋想的,给女娃起了一个寒碜得要死的名字,我这外甥女自己不好意思给大爷说。她家姓连,据说,她生下来,哭声像麻雀叫,唧唧喳喳的,大家就叫她麻雀。”
马赶山听了,也觉得好笑,小锤子想笑,没有笑出声来,低下头,忙给嘴里塞一块烙馍。马赶山笑道:
“这名字也挺好的,人容易记住。”
小锤子从怀里摸出怀表,一看十一点了,去地委大约还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刚合适,他瞥一眼马赶山,马赶山给荨麻说:
“那好,就这样说定了啊,我让学校的人来找你。”
清汤羊肉、盖碗茶和烙馍的价钱是固定的,小锤子已摸出一沓纸币搁在桌子上,荨麻死活不要,小锤子不习惯这样,眼睛一瞪,焦躁道:
“你是不是看我们像吃白食的?”
荨麻讪讪的,心里还是不踏实,嗫嚅说:
“大爷们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连一顿饭都不肯赏光……”
“没人给你帮忙,我们是给国家物色人才。你以后不要叫我们大爷了,天下所有的大爷都让我们给打倒了。”
小锤子说完,头也不回,一闪身就出了饭馆。他到旁边拴马的荒草地一看,只见刚进饭馆时看见的那个堂倌蹲在离两匹马很近的地方,两匹马前,各有一只柳条簸箕和一只瓦盆,走近看,马是刚吃了炒黄豆饮了水的,两匹马见主人来了,各打了一记幸福的响鼻,显出精神抖擞的样子。那人见小锤子来了,抖抖索索地站起身,满脸都是巴结的笑,小锤子说:
“你喂马了?”
“我们掌柜的说,大爷们是走了长路的,马也饿了,就让小人给大爷的马加一些料。”那人说。
“谢谢你啊。”小锤子内心喜悦,也把喜悦挂在脸上,转过墙角,见马赶山和那个叫荨麻的女掌柜在说话,就不往前走了,他掏出怀表看,故意多看了几眼,马赶山就向他招手,他牵过马去,两人一跃上马,他用余光看见那个叫麻雀的女娃躲在门后,抻头探脑往外看,明亮的眼睛巴巴的。小锤子心里竟涌上一丝惆怅,可惜了,这个女娃只有十六岁,要是十八九岁,该多好的啊。进城了,马走不快,两骑前后错开半截身子而行,马赶山说,你催的让人走,又磨磨蹭蹭干什么,小锤子说,我看见首长和那个女掌柜有重要话说,不好打搅。马赶山说,你这个小锤子心眼倒多,我跟人家哪来的重要话说,小锤子说,那倒不一定呢,首长管的事儿多嘛,马赶山说,这个小锤子越来越胡说了,这是泥阳镇的地盘,我管人家的事,不是黄鼠狼吃过地界了吗,小锤子坏笑说,漂亮女人是不分地界的。说话前,他就知道马赶山要拾掇他,说着话,他双腿一夹,烧撂子已蹿出一截,他回头撂一个鬼脸。等小光棍靠近了,马赶山笑说,人说做贼心虚,今日个才真正见识了贼心有多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