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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知交

重阳那天,孙竟陵去了东山。

山路难行,至黄昏方至山脚。

攀岩,掌一盏灯,行古道,照不亮前程。

他一心攀爬,不曾注意四周,待他登至山顶时,已是子夜时分,他见满山茱萸。

怀中的茱萸已凋败,他叹了一声,终是插到岩中。

只是可惜,路远难行,未得携一好琴上山,只在背上背了一把已成焦木的琴。

“听说重阳那天,在东山顶看天空,意象甚美。”

——那个人的话,他还记得。

那个人啊——

那个人什么都不愿对他说,只好由着自己推测,只是远抵不上那人说的真实。

孙竟陵苦笑,和着鬓间霜,仿佛他已苍老。

不过是五年,五年罢了,他竟已成这般模样。

记得那天,他弹罢一曲,便受了攻击,昏死过去。

再醒来,那人就不见了。

时至今日,已是五年。

那人以为他愚钝,却不知他猜着了——

三年前,那场琴师会上,他告求弹一把名琴。

主人允了,他手抚过琴弦,心在颤动。

一曲《鹿鸣》,他抚着弦,心有些乱。

仿佛见一红衣少年闻声起舞,口中吟着《鹿鸣》。

曲终,人散。

他告请求琴,主人无意,只好郁郁归去。

一年前,那把琴却因着一场大火成了面目全非,主人无意再留,孙竟陵重金求来。

再如何修饰,也只是焦木一把。

孙竟陵将焦木自琴匣中取出,刚添的文饰已残破。

再弹不出曲,就如同那人,终不会再回。

孙竟陵自山顶依着大岩睡了,晨光未熹时,他听有人在唤他。

“公度——”

他站起身时,看到那人,与他隔了不远。

一身红衣,背向他。

孙竟陵一眼便认出了他,“焦尾——”

背向他的少年声音沉静:“我不是焦尾——我叫桹。”

“我猜着了,焦——桹,自你离后,又因着那场琴师会,我猜着了。”

少年背向他笑了:“公度,要记着桹——鸣桹的桹。”

孙竟陵看着他发尾随风起,袖满晨风。

他点头,说好。

“桹——”

“公度?”

“你的归宿是什么?”

“公度——不要问,你只要记着,桹曾经存在过。”

“桹——我们是知己,不是么?”

红衣少年身形渐失,孙竟陵急奔过去。

少年让他停下,他转过身来,眉目依旧。

他在笑,明媚如初。

“公度,记着我—记着—知己在心。”

孙竟陵也笑了:“桹,我会记着,一直记着。”

孙竟陵看着他身形一点点消失,直到明媚的笑容再看不见。

他噙着泪,然而,再是无言。

孙竟陵回了九灯所,院内那棵高木,花枝一夜凋败。

那院子,更添了几分萧瑟之感。

那棵高木,一夜凋零。

自东山归来,孙竟陵便每日在枯木下弹琴,弹的却不是桹和《鹿鸣》的曲子。

他弹的是《鹿鸣》,他在造曲。

邻人不识音律,闻曲亦觉非常。唤得时人来,其人听之,皆敬之。

一日,邻人问:“孙郎,你弹的什么曲?”

孙竟陵抚琴未止,他道:“《鹿鸣》。”

是了,《鹿鸣》,他造曲《鹿鸣》。

孙竟陵死,《鹿鸣》曲毁,不传。

时人憾之。

九灯所独留,不忍毁。

不知多少年过去了,枯败的高木抽出新芽,添了新叶。

邻人奇之。

一行人闻之,徒步来到九灯所,门却开着。

他踏进那刻,高木霎时花开。

屋内似是有人,他听到脚步声,门开了。

一白衣少年走了出来,看着他,在笑。

行人望着他,不明所以。

却在下一刻,泪满襟怀。

“我是桹——鸣桹的桹。”

“孙竟陵,字公度。”

多少年了,不知轮回几世。只是这一世,不会再将你认错。

依然善乐么?

我有《鹿鸣》。

知交世所稀,这一世,幸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