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香月坐在坟头,凝望着夜空,不言不动,面上连一点儿表情都没有。苏定站在她的身边,也是无语,不觉东方已经大白。她就像是一座雕塑般失去了感觉,保持着亘古不变的姿势,这儿就是她的家,她的父母兄长都埋在这里了,她还能去哪里呢?
天寒地冻,她却似乎浑然不觉。时间在她身边流淌,她却一无所知。她早已感觉很累很累了,心里不知不觉中背负了太多难以名状的痛苦和悲伤,竟似乎有些麻木起来,会不会有一日成为行尸走肉,完全没有了感觉?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一声闷响,然后她就惊醒了。
苏定倒在了地上,那个倔强、冷漠的剑客,终于倒下了。这些天来,他的确比谁都辛苦,自从上了山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在打理。林中玉病中以后,他就一声不响的守在林香月身边,这些天来,不吃不喝,任劳任怨,再加上山风猛烈,天气寒冷,若是一般人早就扛不住了。
幸好他武功根基很好,所以才熬了这么多天。林香月恍然大悟,她在折磨着自己的时候,却也在折磨着别人。她感到很是抱歉,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四肢已经僵硬了。急忙暗运真气,疏通筋脉。
半个时辰之后,体内奇经八脉都已经畅通,血气无阻,这才缓缓站了起来。她看到苏定双目紧闭,像是已经冻僵了。林香月有些诧异为什么自己却一点儿都没事呢?
她根本就不知道,南宫翰在临死之际将自己毕生修为尽数传给了她,虽然他那时候已经重伤濒死,但至少还有五成的功力,这个或许连林中玉都不知道吧!
林香月找来所有暖和的东西给苏定盖上,可是他身上依然是冰冷僵硬的。林香月在他的房间里生了火盆,她本来不会做这些的,费了好大劲终于搞定,但是手上商业淌出了好几个水泡。
她想着这个时候或许应该做点吃的吧,虽然她不会,但是以前也看到过絮儿怎么做。于是她就去了厨房,在锅里倒了水,然后烧火,水开了之后加入了米,煮了好大一会儿之后她揭开锅盖一看,白乎乎的一片,显得有些单调,于是她就自作聪明的丢进去了几个红辣椒,这下子红红白白的好看多了。
可是虽然有了颜色,但是却没有味道,于是林香月有倒了一把盐,盖上锅盖继续煮。估计煮的差不多了,她揭开锅盖果然闻到了一股香味,看起来还不错。于是她乐滋滋的盛了一碗饭拿去给苏定。
苏定当然还没有醒来,但是起色却好了许多,毕竟是练功之人,体质很好的。她把苏定扶起来靠在枕头上,然后扒开他的嘴巴,用勺子给他喂饭,还好,他竟然会吃,林香月不觉放下心来,待喂到一半的时候苏定忽然咳嗽着醒了过来。睁开眼睛道:“你给我吃的什么?”林香月道:“我做的饭啊!”
她见苏定已经醒了,就把碗递给他道:“你自己吃吧!”苏定接过那只碗,很奇怪的望了望她,又很奇怪的望了望碗里的东西。林香月皱眉道:“看什么看?别说不好吃啊,你自己迷迷糊糊可都吃了一半了。”然后转身出去了,她看到自己双手上沾了些灰,于是就去洗手,无意中照了照镜子,却是一下子哭笑不得,这才明白苏定为何看她了。
她刚才在厨房里手忙脚乱,脸上早蹭了不少黑灰,再被蒸汽一熏,早就成了大花猫了。一时间很是气恼,以后饿死都不去厨房了。忙打水把脸和脖子仔细的洗干净,这才嘘了口气。忽地眉头一皱,将那面铜镜从窗子使劲摔了出去。
她不想看到自己的脸,因为这张脸太过熟悉,和记忆中林紫幽的面容几乎别无二致。可是母亲最后却被那个恶毒女人毁了容,所以看到镜中的自己时,不由得就会想起那些事。
林香月回到厨房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她倒是一点儿也不饿,但是她知道必须要吃东西才能有精神。现在哥哥走了,她必须要自己照顾自己,自己保护自己,可不能生病。
刚吃了一口,林香月就被呛的咳嗽起来,然后跑到外面全都吐了出来。然后赶快打水漱口,天哪,这是什么东西,简直比毒药还难吃。
她忙跑去看苏定,他竟然坐在那里皱着眉头,用一种认真而严肃的表情在吃着碗里的‘毒药’。林香月走过去劈手夺过了他手中的碗,道:“这么难吃你还真吃的下啊?”苏定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已经洗了脸,虽然满面怒容,但是那清丽绝俗的容颜还是美得耀眼。他忙别过了头,道:“还行了。第一次做饭自然做不好。”
林香月恼羞成怒道:“哼,我的失败不用你来找借口,我只是担心你要是吃死了我没法向大哥哥交待。”说完愤然转身离去。
后来苏定去了厨房,看到林香月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支干柴在出神。
见他进来,她就抬起头,冷冰冰道:“你走吧!别再跟着我受苦了。”
苏定低下头不说话,林香月皱眉道:“你不用怕不好交差,你告诉大哥哥是我让你走的。”
苏定还是一句话都不说,他的脸庞就像大理石雕像一般冷凝。
林香月站起来道:“这里是我家,现在你没事了,我命令你离开,以后都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然后她就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掠过。
外面不知道何时下雪了,林香月一路走到了后山的竹林,地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花,如同青霜一般。
上次下雪的时候,哥哥陪在身边,可是这才多长时间啊,他们竟然已经阴阳相隔了?他现在回到了爹娘身边,应该很好吧?不,不……
她一路小跑奔进了竹林,在那两座坟墓前站定,道:“娘,月儿求您,一定要好好待哥哥,不要再责罚他,好不好?月儿不在,求您不要打哥哥,也不要骂哥哥,哥哥是这个天下最好的最乖最听话的孩子。您一定要答应月儿啊!”
想到林中玉弥留之际那几句含糊的哀求,她的心就一时间痛如刀割,哥哥幼年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过来的。但是她能感觉到,哥哥有些害怕娘,即便是后来有了她,哥哥都不怎么敢和娘呆在一个房间,常常与她形影不离。她还记得有一次爹抱着她出去玩,家里就剩下哥哥和娘,他们回来的时候却看到哥哥在门口的台阶上坐着,看到他们立刻兴高采烈的迎了上去,然后牵着爹爹的手一起进了家门……
唉,娘虽然很好很好,但就是有些偏心了。不过现在倒也不用太担心,因为有爹爹呢,爹爹倒是很疼哥哥的,所以娘也不至于多为难哥哥吧!
雪花轻轻的在空中飘洒,却没有一片落在她的身上。因为她体内的寒气随着悲伤扩散开来。竟是将飘落下的雪花都荡开了。
天地间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她能听到自己清浅的呼吸和缓慢的心跳。
她在这里站了许久,练武之人,自有体内真气保护,越是严寒,体内的真气就越会运转,所以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不知不觉竟然似乎已经入定,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到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搭在了她的肩上,她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一袭黑衣的苏定,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扬眉道:“你怎么还没走?我不是说了吗?让你以后都被跟着我了。”
她甩下苏定,一个人回到了听雨楼。
苏定果然没有再跟来,林香月放下心来,叹了口气幽幽道:“其实,我只是不想连累你,这些日子,你为我们做了许多事,我都是明白的。可是,我不想再继续欠你的了,所以你还是走吧!我终究还是要习惯一个人独立坚强的生活。”
因为苏定不在,所以整座听雨楼都显得空荡荡的。外面的师姐雪花还在飘着,彻夜不眠。
天黑的时候,她却不敢点灯,因为点亮了灯她就会看见光明以外无尽的黑暗和寂寞,而不点灯的话则是什么都看不见。
她倚在床上,脑子里无比清醒,一点儿睡意都没有。同样的听雨楼,但却已经是物是人非。
幼年时这里是她的家,是她的乐园,是她的一切。
她忽然觉得有些恐惧,要是从前,她一定不敢独自一人呆在房间里,但是现在,在失去了一切之后,她却发现原来有些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因为以前害怕的时候有人安慰,有人陪伴,而现在那人已经不在了,所以她也就没有那份依赖了吧!
她就这么默默的坐了许久许久,不想吃饭不想睡觉却一点儿都不困。房间里的黑暗让她觉得有些沉闷和压抑,她索性走下了楼。站在楼梯口的时候,隐约可以看到林中玉书房的门口,忽然就想起了那次自己半夜下来坐在这里‘偷听’他和秦方说话后来被他取笑的事。不由得自己也笑了起来,的确是很好笑。
那时候他们看着她旁若无人自以为是的样子,想必也憋得很难受吧?
楼下一片沉寂,书房那里也是,以后再不会有人坐在那里的椅子上冲她挥手微笑了。
她叹了口气,苦笑着走过去拉开了门。
一股寒风夹杂着雪花吹了进来,不知何时,雪已经下大了。
咦,竟然有人在外面堆了个雪人。林香月不由得好奇起来,走过去想要戳一戳那个半人高胖乎乎的雪人。
外面天地茫茫,因为下着雪,所以显得格外明亮,雪光比月光还要皎洁。
她走过去,正要抬手的时候却不由得轻轻惊呼了一声,这哪里是雪人?这明明就是一个活人啊,只是在那里坐的时间太长,所以被雪花覆盖了而已。
她轻轻拂开了他面上的雪花,不由得一怔,是他,他又回来了。
是苏定,他抱着剑蹲坐在门外的台阶下,脸上的表情和外面的冰雪一样的冷。林香月皱了皱眉,心里愈发沉重起来。这个人,如果自己不管,真的就要在这类冻死了吧?
她将苏定搬了回去,在房间里生了两个火盆,拿来被子给他捂上,但是他的全身还是和石头一样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