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小敏丫头推门进来。
我猛然一惊,起身道:“可是司徒回来了?”
她摇头:“司徒将军还未回来,别担心,将军那么好的功夫,定不会出意外的。”她过来扶我,满脸的疼惜之色,“少爷先吃药吧。”
木然地端过药碗,很烫的药汁,仰头一饮而尽。灼灼的,直烧进胃里。昨晚,洛府毁了,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已是今日早上。
嘴角苦笑,权倾一时的丞相,终究还是倒了。权利,名誉,他追求了大半辈子,到头来究竟得到了什么?
“咳咳。”胸口又疼起来,我轻握着拳,抵在唇边轻咳起来。
“少爷!”小敏有些慌张地扶住我。
我摇着头,不过是心上的伤。血缘的浓郁呵,他死了,我仍然要为之动容。虽然这么多年来,他根本没有把我当作儿子看待,可终究是……血浓于水啊!
那么从此之后,邺邾境内,我再无牵挂了。我现在,只想带走妁儿。
夜深了,周围静得可怕,冬日里,没有鸟叫,没有星星。外头是漆黑的一片,心一直紧绷着,不知司徒理桷那边怎么样了。
文碧峰下,素来人烟极少。刘妈找人盖的这几间屋子恰到好处地隐秘在林子里,甚少有人可以找得到。
站在外头,迫切地希望可以看得远些,却被重重的树木相隔,皆是常青树,密密麻麻的,挡住了视线。
“少爷!”回头,见刘妈拿了外衣急急出来,抖开为我披上,责怪道,“外头这么冷,你怎么能站在风口上呢?”
我才要说话,忽然瞧见一个人影飞速向这边奔来。心下一紧,随即放心地笑了,是司徒理桷回来了。
“少主。”他撤下面罩唤我。
我点头,见他从阴暗中走出来。屋子里的烛光照射出来,隐隐地镀上了一层光亮。他怀中的女子紧闭着双眼,抿着苍白的唇,嘴角的血丝看似那般触目惊心。
“妁儿!”我冲过去,抱住她,吼着,“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不要,我懦弱了那么久,挣扎了那么久,如今想要狠心带她离开了,难道要告诉我晚了么?
刘妈也吓坏了,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司徒理桷低头看了她一眼道:“她中毒了,少主,先进屋。”说着,他已经转身,朝屋内走去。
我跑着跟上去:“司徒,你可以救么?”回头向刘妈道,“刘妈,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一定要快!”
“哎。”刘妈愣了一下才茫然点头,转身欲走。
却听司徒理桷道:“刘妈,不必去请大夫。她中毒不深,我可以一试。”
他的话,说得并未有斩钉截铁的味道。我知道他是怕别人发现我的行踪,可是,我如何能拿妁儿的命去赌?
厉声道:“刘妈,去请!”
“少主!”司徒理桷怒看着我。
我不回避,一字一句道:“她是我活着的理由。”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若她死了,我也活不了。如此,司徒理桷定会上心了。
果然,他怔了下,咬牙道:“少主放心!”
小敏听见声音跑了进来,惊声道:“啊,妁姐姐怎么了!”
“嘘。”刘妈捂住她的嘴,将她拉至外头,“别吵了司徒将军,我去准备写水来,你去给妁丫头那套干净的衣服。”
司徒理桷将妁儿放在床上,扶起她半身,他自己盘膝做了上去,运气上掌,抵在她背后。一推力,将真气缓缓输入她体内,不消片刻,他的额头已是冷汗涔涔。方才刚毅的脸庞,渐渐便得惨白不堪,他极力地凝神,欲帮她把毒逼出来。
我等在一旁,焦虑至极,如何过去了那么久,已然没有动静?
紧握着双拳,深深地自责起来。后宫,哪里是她能待的地方?恨自己,竟没有早点将她带出来。
忽然见司徒理桷咬牙一推,一大口暗红的血自妁儿的口中喷涌而出,洒在被褥上,斑斑点点,令人心惊不已。
“妁儿!”我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她依旧昏迷着,软软地倒在我怀中。那一刻,我心疼得不知所措,抬头看着司徒理桷,“她怎么样?”
司徒理桷一脸虚弱之色,缓声道:“属下已经将她体内的毒逼出大半,每日服药,就能把余毒清了。”
闻言,我终于放下心来。
小敏拿了干净的衣服进来,有些窘迫,便起身与司徒理桷出去,待她换好衣服。
许是方才消耗内力太大,司徒理桷的身子有些微晃。我伸手去扶他,他却侧身避开:“属下不敢。”
有些尴尬,为方才的态度感到后悔,动了动唇道:“谢谢。”
司徒理桷顿了一下,开口道:“少主当知道属下如此是为何。属下只想知道,少主究竟什么时候才愿回云国去?”
他的眸子,一成不变的刚毅,我知道,留在邺邾保护我,他们都是冒着极大的危险的。暗夜会,天下皆知是效忠云国女皇的。若是让殷曲发现邺邾境内出现暗夜会的人,他定不会轻易放手的。尤其是司徒理桷,还要待着殷曲身边。
半晌,我道:“等妁儿身子好了便走。”现下如此,她的身子定是受不了车马劳顿的。
司徒理桷讶然:“少主要带上她?”
我点头,自然要带上她。若殷曲知晓了她的身份,那么她便是欺君;若殷曲不知道她的身份,她也仍然是洛家的罪人。如此,我怎能放心不将她带在身边?
司徒理桷没有再答话,良久,又道:“公主的事情,属下会尽快去查。暂且也没有消息,请少主先行回去。”
“好。”淡淡地应着。
很奇妙,我那素未谋面的孪生妹妹,却仿佛一直给我很强烈的感觉,她就在我身边,离我很近一般。无奈的摇头,这可算心灵感应啊?
洛府毁了,我在邺邾也只有她一个亲人了。若不是时局不稳,我定要亲自找到了她再走的。
司徒理桷走了,连着两日都不曾来,我期待着他能得到我妹妹的消息。
在妁儿的床边守了两日,她都不曾醒来。偶尔的梦魇,总会令她黛眉紧皱,不时地呻吟出声,极为痛苦的样子。我无法想象,这么久以来,究竟带给了她多少痛苦。
忽然感觉我握住的纤手稍稍动了下,忙俯身唤她:“妁儿,妁儿……”
她嘤嘤地哭起来,拼命睁开双眼,在瞧见我的那一刻,嘴角染上一朵奇葩,缓缓地,笑……
她颤抖地抬手,抚上我的脸颊,动作轻柔。
“子商,我来了……”
心中一痛,俯身环住她娇小的身躯。发现她消瘦不少,徒感苦涩:“妁儿,你如何能唤我……子商?”
她不是爱上了殷曲吗?不然那日,我让司徒理桷带她离开,她也不会不愿。
她说,爱他……
呵,没想到我还是晚了一步。若那时在我爹面前,说出她是我心爱的女人,一切,是否就真的不一样了?
我为了她抗婚,她为了我进宫。
我们,也许早就在一走一留之间,擦肩而过……
“咳咳。”揪着衣襟,偏过头咳起来。
她满脸的惊慌:“子商,怎么了?”
心下怅然,最近发病越来越频繁,凝桑丸的药性果然是厉害的。纵使我忍住不再服用,每每发作时心口的绞痛,几欲令我承受不住。
刘妈进来,要小敏扶我回房。
颤抖地松开她的手,我已经没有力气说“不”了,也不想让她看见我病发的样子。无边地难过起来,她不爱我也是好的,我……是没有办法陪着她走完一辈子。
我爹,恨他么?
曾经无数次地问着自己,他给了我第一次的生命,这一次,权当扯平。谁也不欠谁。
“少爷,等等啊!”小敏丫头扶我回房,急得眼睛红红的,找出一堆瓷瓶,“这个,不是,啊!是这个!”
将药丸送至我唇边,勉强咽了下去。
小丫头急得哭了:“少爷,你躺一下,可好?”
我依言躺下,疲惫地闭了眼。小敏帮我掖好被角,轻声走了出去。门,掩上了。
拿出帕子掩了口,一张嘴,便是一大口血。我娴熟地将帕子揉成一团,丢至床下。无力地回躺下,自嘲一声,还能活多久?我最是清楚。
既然妁儿在宫里得不到幸福,我便带她离开。
还有我的妹妹,有生之年,若能有她的消息,我……也定当将她找回。
……
司徒理桷去了四日了,没有消息,没有回来。殷曲诏告天下,说贵妃薨逝,谥号“敬敏皇贵妃”。
看来他的心里,始终是有妁儿的,不然又怎会留了这么大的余地?而我担心的,是他什么时候思念愈甚,又要带她回宫去。
妁儿的身子渐渐好了,我心中的担忧略微放下了些许。她从不在我面前提起殷曲,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
司徒理桷再来的时候,果然没有叫我失望,他带来了我妹妹的消息。找到了当年那青楼老鸨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