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进宫左右不过三日,今日也就三月初十。白天时的阳光倒下来的暖意早已随着太阳的隐去渐渐收干净了,夜里的风吹过来,惹得身上泛起了丝丝凉意。
新进的秀女需要例行检查方能侍寝。
所以最快得过了十五,不过自古以来,后宫佳丽承幸也是有时间的。正所谓“月满则盈”,故此,每月月圆之时皇上是必须留宿皇后处的。
而殷曲虽未册封皇后,十五那一天也该不会招幸新进的秀女的,那么,必然最快得十六了。
第二日醒来,天灰蒙蒙的,仿佛要下雨的样子。园子里的花草也变得有些恹恹的,提不起精神,看得我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快晌午的时候,说是景阳宫里来人了。
我迎出去,那太监倒是一副乖张的样子,见了我忙道:“奴才给婕妤小主请安!”
说是各位新进的小主都有的赏赐,我看了一下,无外乎一般的金银手饰和几匹上等的锦缎罢了。叫人打赏了他,等着后边再查看时,杏吟突然道:“小姐!”
我乍然回头,目光锁在她手上的那匹布,精致地绣满了梅花,忙过去探个究竟。只见那绿色皆银丝滚过的锦缎,配以时而稀疏,时而密集的白色梅花,显得高贵又不失典雅。忽而又想起一事,遣了小德子出去打探。
只过一盏茶的功夫,小德子便赶回来了,他喘了几口气,显然赶得很急:“奴才打听过了,这样的缎子除了小主这里,就只有瑾才人那边有,却不是绿色的,是降紫的。”
我点头,明着送礼,暗里拉拢,自然是不好做得太显眼,怕是这要匹锦缎花了淑妃不少心思吧?忙唤了春桃来,指着桌上的锦缎道:“这匹送去织工坊,找手巧的丫头做成衣裳吧。”
春桃应了声“是”,便抱了那锦缎下去了。
棠瑾出生将门,父亲又手握兵权,日后受宠的机会倒也确实是大的,淑妃倒想得周到。
正想着,见一旁的吴才海步上前来,恭维地笑道:“奴才恭喜小主了,小主出身高贵,又得皇上、淑妃娘娘看重,想是这赏赐也是最好的呢!”
出身高贵?心下冷笑,吴才海,你这马屁可是拍错了地方呢?自他到意翠阁以来,我确实没有重用他,他现在急于表现倒也情有可缘。不过他这样的人我素来不喜,有些厌恶道:“各位小主刚进宫,荣宠自然都是一样的。”
杏吟马上接口道:“吴公公,听你如此说可有指责主子们的嫌疑啊!如此口没遮拦,仔细你的舌头!”
吴才海一时大惊,忙跪下磕头道:“小主恕罪,奴才不过心直口快,绝无他指!”
见他一副惶恐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笑,这就怕了?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且起来吧。替我将桌上的东西登记了存入库中。”径直走向门口,“这屋子里闷得慌,不如出去走走。”
也不出重华宫,不想又遇见一些麻烦之人。如今重华宫一宫主位尚且空着,我住着倒也舒袒。让夏香与小全子他们远远跟着,只扶了杏吟的手慢慢走。
脚下的青方石被打磨得层层发亮,低头细瞧着,竟还能辨出自己的五官来。两边,迎春拂道,星星点点的嫩黄小花,夹着满道的绿色,更显出纯朴清然。
随手折了一枝别在杏吟耳鬓,吟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要无花空折枝。”对着杏吟一脸严肃,似怒,似担忧,我反倒笑了:“不喜我送的花?莫非是盼着哪位公子哥来折花?”
杏吟浮燥地拂落那斜在耳旁的迎春,也不看我,微恼道:“死丫头可是糊涂了?现下还未瞅得准,这淑妃的意思你怎就这般顺从了?”
我笑:“她是娘娘,而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婕妤,不从又当如何?莫不是杏吟有更好的法子?”
“这个……”杏吟一时语塞,满眼的焦虑,“可是这样,岂不是要屈居她之下?日后看她的眼色行事,何时才是个头啊?”
我凝神一笑,一手拂过边上的迎春:“你看,这一片迎春开得如此美妙。”娴熟地采下一朵,道:“前一刻尚在花丛中争艳,这一刻却陨落了。我本意与淑妃娘娘同仇敌恺,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呢!”
杏吟吃了一惊:“死丫头,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却不以为然,朝她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在药房待了这么些年,该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我一手扶额,娇嗔道:“哎呀,连日来风光无限的芙婕妤是该好好病一场了呢!”
杏吟这才听出了些许,靠近我低声道:“你……还是不愿侍寝对吗?”
我愣了一下,摇头笑道:“杏吟你错了,不是我不愿,是现在未到时候。历来后宫荣宠无比的女人都是踏着前人的尸体上去的呢!”
杏吟眼色一沉:“你是说……”
我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道:“现下才是非常时期,皇上翻了谁的牌子,皇上进了谁的位,那么那个人,在转身之间成为大家眼中的刺。人人恨不得除之后快!”
杏吟忽然握紧了我的手,声音略带惶恐:“那淑妃娘娘送的礼岂不是已经将你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我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给她安心的一笑:“淑妃是个聪明人,她端是在看着,看着谁能真正得了皇上的心,所以新进的小主们她才都送了礼。若我在这场争斗中死了,她也不会有损失,若我得了宠没有被扳倒,她也收复了一枚棋子。”
杏吟叹了口气:“这么说,她横竖都是赢家。”
我沉吟了须臾,是的,目前来看,淑妃确实无论如何都是赢家。看向杏吟,却是一点不怕,至少我还有杏吟在一线上,微笑道:“所以我不能参与,就学淑妃娘娘好了,咱们也坐观虎斗。”
许是看我信心满满的样子,杏吟终于放心地笑了。
可是我却黯然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侍寝追究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想着,心却疼起来,一波一波,仿佛没有尽头。
洛子商,这个只能在我心底深处默念的名字……
抬眼,这园中春色盎然,仿佛依稀还能见着当时在憬院时,与他一起坐在凭栏处,看桃花开出的寂寞。
可是现在,我已经成了皇帝的女人,那个天下最高贵的男人的女人。没有太多的开心,亦没有太多的失落,做这一切是我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