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正午,天色却不知为何阴暗下来,瑟瑟的刮起了风,将这院子里的花草吹得簌簌作响。偶尔几片落叶,吹起,又落下。打着转,飘着圈。
赵筝紧紧地依偎在我身边,颤抖着,抽泣着。
看着沈蔷蔷的棺木渐渐地远了,我的思绪也仿佛跟着她去了。
蔷蔷,这案子,我究竟是查还是不查?
……
让夏香送了赵筝会梅怡馆,我知道她也不愿与杏吟同走一路,也好免了尴尬。
周美人借故先走一步。
我与杏吟一前一后走着,侧脸看她盎然的神情,心,忽然忐忑起来。宛若被一次次地撞击过后,留下的点滴疼痛,飘渺一般的感觉,说不出口。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与杏吟也会走到这一步,也从来不敢相信我与杏吟也会疏远。
春桃扶着我,带着局促不安的表情,却是倔强地不去看着杏吟。
三个人,同走一路,却是各怀心思。
眼看着就要分道而行了,我终是忍不住了,向春桃道:“春桃,你先回去吧。我与吟采女还有些话要说。”
春桃还未说话,便听得杏吟道:“娘娘恕罪,臣妾还急着回去陪皇上呢!叙旧的话,还是改天再说吧。”她朝我一笑,“娘娘如此大度,该不会因为皇上现在宠着臣妾而心生嫉妒吧?”
她的话,只是想气我,我知道。所以我不理会,只看着她道:“杏吟,你真的如此恨我吗?”
她轻声笑着道:“娘娘这是哪里话呢?若没有娘娘您,臣妾也只是丫头的命,哪里会有现在这般风光呢?说起来,还得要谢谢娘娘才是呢!”她忽然很急的样子,“呀,臣妾得回去了,不然皇上可要等急了。娘娘您慢走啊!”说着,加快了步伐往意翠阁赶去。
“杏吟……”我的声音,在她背后化为一缕轻烟,谁也听不见。
可是我不甘心,终于鼓起勇气大声道:“杏吟,你真的要与我疏远了吗?”
她的身形顿了一下,只是一瞬间,又迈开了步子,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没有怒火,没有欣喜:“远近自在人心。”
远近自在人心……
杏吟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作好姐妹。
“娘娘。”春桃唤着我,“娘娘您别哭。”
她握着绢子为我擦着,才知道,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流了泪。
……
没有了杏吟,重华宫也仿佛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而杏吟的名字,在这里也似乎成了一种禁忌,谁也不说,谁也不提。
可是在外头,流言飞语,自是不会缺。
宫里的女人,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了自由。
而替代自由,抑或是用来满足它的,便是谈资。
一夜之间,宠冠后宫的芙妃失了宠。
新晋的吟采女夜夜承欢,不过月余便从采女进位至婕妤,连跳五级,这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据说许多宫女因了那天晚上的事,都争先恐后地去御药房,拿着自己多年的积蓄,买医书,买药,都想学着做了医女,好得到殷曲的青睐。
殷曲自那晚之后,便真的不再来我宫里。
我成天呆在重华宫,却也难做到不闻窗外事。
荣宠,不过是一朝之事。
殷曲高兴的时候,你就是宝。他一转身,你便什么都不是了。
我只是好担心杏吟,集千宠于一身,亦是集万恶于一身。后宫这么多女子,却只有一个男人。我怕她们的妒忌与毒计,全部伸向杏吟。
我忽然便羡慕起洛朵夕来,深宫,真的不是女子该呆的地方。外面,不管哪里都好啊!总有个天地,让你安身,总有个人,给你依靠。
窗台上的竹蜻蜓依旧摇曳着,关于凝桑丸的事,没有杏吟我一个人无法着手去做。殷漓大概忙着大婚的事情,我也是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一下子,仿佛失了左膀右臂一般,让我感到无助。
“娘娘。”春桃进来,“公主来了。”
忻茗来了。
见她跑进来,急急的样子。
一见我,便拉着我往外走:“皇嫂,整日呆在宫里做什么?忻儿带你出去走走。”
“忻儿。”我不知道她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只是任由她牵着我的手走。
忻茗又道:“都不必跟来了,我与芙妃出去散散步。”
出了重华宫,走出一段路,我忽然停下了,再往前便是意翠阁,我已经知道忻茗的心思了,好端端地把我带来意翠阁,她的性子,还能做什么呢?
她回头,便皱起了眉:“怎么了呢?”
我摇头道:“忻儿,不要进去。”
不要进去。
我日日想着杏吟,担心着她,却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她,尤其是像这样突然登门造访。
她一脸的傲气,手一紧,将我直接拉过去:“怕她做什么?”
我还想拉住她,却听她大声道:“意翠阁的奴才们都哪里去了,不出来接驾么?”
我叹息一声,忻茗的这份心我如何会不知道?其实何必呢,我只是不想与杏吟去争。
意翠阁跑出两个太监,见是我们,忙跪下道:“奴才参见芙妃娘娘,参见公主!”
忻茗拉着我径直走进去,朗声道:“免了,你们小主呢?”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杏吟的声音:“哟,今日公主怎的如此好兴致过我这意翠阁来啊?”见她款款走出来,眼神略扫过我的脸,笑道,“原来芙妃娘娘也一起过来了,可是找臣妾叙旧来了?”
看着杏吟笑靥如花的样子,为何我却觉得忧伤?
杏吟啊,你是何时学得这般会隐忍了呢?
“叙旧?呵,难得你还想得起旧主啊!”忻茗走至她身边,瞪着她,“我倒是好奇呢,你究竟用什么手段去迷惑我皇兄呢?”
“忻儿……”我叫着她,朝她摇头。
她不理会我,继续说着:“本事好大呢!以前还没看出来,竟使得我皇兄与我母后都吵起来了呢!”
忻茗的话,我吓了一跳。
如此偏爱一个丫头,太后是绝对不会允许的,让我惊讶的是殷曲居然会为了杏吟与太后吵架么?可是殷曲并不是一个沉迷女色之人,他的阴谋与手腕,我不是没有见识过。但这次,的确让我无法理解,杏吟的背后无权无势,他宠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仅仅是为了气我?
呵,无非又是我太过天真!
杏吟也不甘示弱:“公主此言差矣,皇上是何人,岂是我能够迷惑得了的?”
我心中一动,是啊,迷惑一词用在殷曲身上确实牵强了些。聪明如他,何言迷惑一说?
“哼!你不要以为有我皇兄的庇护,我便不能把你怎么样!”忻茗动怒了,“啧啧,到底是出身低贱的,又怎懂得进退啊!”
“出身低贱?”杏吟嗤笑一声,眼神向我探来,仿佛带着嘲笑。
我有些惊慌地看着她,她是知道我的身份的,如果她真的是要争宠的话,要扳倒我,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啊!
可是杏吟,你舍得吗?
眸中,泛出了晶莹的色彩,暖暖的,就快要溢出来了。
她却忽然侧身,不看我,只道:“虽然我现在位分低,可是公主别忘了,这意翠阁说到底,还是我的地方。再如何,也轮不上公主你——来这里撒野!”
“你说什么?”忻茗一怒之下伸,伸手便把杏吟推倒在地。
“杏吟!”我跑过去扶她。
却在这时,听得殷曲盛怒的声音:“大胆,你们做什么?”
我回头,撞上他怒火烧红的眸子,那一刻,竟然有些晃神。
而杏吟却在这个时候哭起来:“皇上,臣妾出身低微,位分也如此低,自然是比不过芙妃娘娘与公主的。”
她的话,含着委屈。却似一把利刃,直直刺伤了我的心。
我含泪看着她,杏吟,你在说什么呢?
为何那晚你还坚决不从,现在却已经……
权利,争宠,真的让你也变了吗?
原来我还不相信,可是为何你要说出这样的话呢?
“杏吟……”我的手伸过去。
感觉身后一阵风,然后一只大手过来,狠狠地扼住我的手腕,力气好大!我只能咬牙忍着痛看他,他怒着,眼神俊冷:“朕给你宠爱时你不要,现在是怎么了?你也会嫉妒,会动手么?呵呵,朕原以为你是与众不同的,却原来也是这般低俗之人!”他手上使力,把我推倒在地。
身子擦着冰冷的地板,划出的伤,带着血,混合着她的污蔑,他的误解,已经疼得我连哭都失了勇气。
“皇嫂!”忻茗吓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俯身扶我。
伤口,不痛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着殷曲的背影,缓缓开口:“我没有。”
恍惚中,似乎见着他颤了一下。
却并未理会我,将杏吟扶起来,柔声道:“可有摔疼了?”
杏吟顺势倚在他怀中,撒娇道:“皇上不打算再为臣妾进位了吗?”
殷曲怔了一下,手一抄,将她横抱起来,朗声笑道:“为朕生个小皇子,要什么朕都给,哈哈哈——”说着,抱着她往内室走去。
小皇子……
殷曲可还记得与我说的话呢?
我答应你,孩子,我们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哭不出来,好难过,好痛……
“皇兄!”忻茗惊叫起来,她的胸膛因为愤怒变得起伏不定。
殷曲停滞了一下,微微侧脸:“来人啊,送芙妃娘娘回重华宫,这些日子也不必出来了,就在宫里歇着吧。顺便把公主也送回去,以后没有朕的命令,这意翠阁谁都不许擅自进来!”
我退了几步,抵着桌沿才能勉强站住了,殷曲他这是算软禁我么?
可是,能不能告诉我为何?
我欲往前,却见一个侍卫走至我面前,面无表情地道:“娘娘请吧!”
呵,心底冷笑,不过是一个失了宠的妃子,有谁会给好脸色呢?
“皇兄!”忻茗倔强地想冲进去。
那一刻,我力气大得连自己都觉得吃惊,我拉住了她的手。
她惊愕地回头:“皇嫂?”
我摇着头,拉她出门。算了算了,不要在纠缠了,就让我快点离开这里吧。不要听到他的声音,不要闻着他的气息……
……
侍卫一路“护送”着我们回了重华宫。
春桃与夏香见了我血红的手肘,吓得不轻,忙里忙外地找着药。
忻茗气不过,把厅里所有的茶具全摔了个遍,惹得满屋子的宫女太监都吓得跪在地上,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
“皇嫂,你说我皇兄怎么能如此做呢!”她一拍桌子,差点没把它掀了。
我苦笑一声:“皇上的心思,又岂是我能猜的。”
他的想法从来都是出人意料的,也许又是什么诡计啊!我怕了,只想远远地躲开,他是真的要宠幸杏吟也好,是逢场作戏也好,都与我无关。最重要的是,看着杏吟,她似乎也是愿意的,那么我还有什么要埋怨的呢?
有一天,杏吟容不下我了,只需一句话,我又能拿什么去和她争呢?
春桃与夏香一边一个,小心翼翼地为我上药。
春桃道:“娘娘,疼就说,奴婢小心点。”
我茫然地点头,疼不疼无所谓了,杏吟与我争宠了,我又如何完成洛棋交给我的任务呢?我该担心的,是他的下一封家信了。
少爷,我争了一路,没想到到头来,竟会输的这么彻底!
忻茗还在边上生着气:“洛家的女子怎么就祸害了?我瞧着那丫头才是祸人的狐狸精呢!”
她忽然说出的话让我一震,忙道:“忻儿说的什么?”什么洛家的女子是祸害?
“啊!”她捂着嘴,惊慌地看着我,“皇嫂,对不起,忻儿只是……”
“我要听,实话。”忻茗的性子我了解,这话断然不会是她的意思,她不过是心直口快,一时说漏了嘴。
她看着我,不敢说。
我一挥手,让春桃与夏香都下去。然后看着她:“连忻儿也要瞒着我话了么?”果然,我这么一说,她有些动摇了,我又道,“你说,我只当未听见。”
她沉吟了片刻,终是妥协了,拉着我的手道:“那忻儿说了,皇嫂可别生气。”
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