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就待在重华宫养病,忻茗与赵筝倒是经常会来看我。只是杏吟,从那晚之后再也没有来过,难道真如她所说,救我,不过是不想让殷曲责怪么?
每每想起来,心总是会疼,一点点的蔓延,然后成片成片落下……
太后听说我有了孩子,专程来探我,满脸的慈爱,不断地嘱咐我要好好养着身子。
淑妃看我的眼神满是嫉妒与不屑,母凭子贵啊,这是千万年来后宫女人争了一辈子想要得到的。她进宫比我早,却是迟迟没有动静,自然是怨恨的。
一些新晋的小主们也陆陆续续地来了,羡慕的,嫉妒的,巴结的,奉承的……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谁不是呢,风往哪边吹,就跟着往哪里倒。
倒是司徒理桷,自从那日给我带来那样一个噩耗之后,仿佛从宫中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见过。
其实是我自己内心在作祟,我也不想与他见面,他那日的话,那日的神情,似魔障一般,总会出现在我的脑海。若是见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只是仇恨啊,不是一朝之事,生生世世,也只会愈演愈烈。
殷曲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过重华宫了,据说是外朝政事不断。
自从棠氏一族被剿之后,一直空出的兵权也没有人掌控。我单是奇怪,既然殷曲如此信任司徒理桷,何不让他担此重任呢?
洛棋的三公子,骁勇善战,精通兵法,听说他在庙堂之上毛遂自荐,希望能殷曲能让他担此重任。
诚如淑妃所说,洛家的实力如日中天,洛棋的两个女婿,一个是天子,一个是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是个未挑明的事实而已。
殷曲自然是不愿将兵权交给洛家的,然而他将自己关在御书房一天一夜,终于还是妥协了。
我想,若殷漓确有造反之意的话,那么起兵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忽然心中一动,忙唤了小全子来。
“娘娘唤奴才来,有何吩咐?”
我道:“本宫要你去查一个人。”
“娘娘请说。”
我朝他招手,示意他走近些,低声道:“成轩王殷漓。”
小全子一惊,马上又隐忍下去,点头道:“是!”
小全子办事倒是周到,时间我给了他很多,不求快,但求精准。我可不希望得到一些道听途说而来的小道消息,我要的,是内幕。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通风的墙,尤其是在宫里,如此人多口杂的地方。只是有些事情,是禁忌,特别是皇家的颜面。
……
九月了,天慢慢开始转凉。
院子里的花树也开始凋零了,隐隐的,染上一层荒凉之意。
外朝,内廷,看似一片平静,可身处其中的人却都知道,一切都变得不再太平了。
这段日子,我也想了很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也主动出击。
那日,周美人来我宫里,说的那一番话,我又怎会不知道。
病从口入啊,是该小心的。
如今我有了孩子,不知道多少人眼瞅着,心心念念盼望我出意外。
我不是傻子,拼尽权利保腹中孩子周全还是可以的。可是我的大仇呢?
不会忘记的,在心里,只会越扎越深的。
小全子来的时候,我正在书房抚琴,那次之后,琴也抚得多了。特别是有了孩子,不想出去,在宫里,不是吃,就是睡,说实在,真的是闷。
我屏退了左右,虽说都是心腹,但仍然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小全子道:“王爷与皇上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只是王爷幼年时便过继给了正太贵妃。先皇在世的时候,正妃深得帝爱,却一直未有子嗣。而德妃,也就是当今太后生育了两个皇子,先皇便把王爷给了正妃抚养。”
我点头,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虽然没有如此详细,也是知道得八九不离十的。
小全子继续道:“据说当年先皇十分疼爱王爷,几欲将皇位传给王爷。”
我着实吃了一惊,脱口道:“邺邾皇储历来都是传嫡不传长,传长不传贤的,先皇如何会……”话至一半,我又缄口了,这么说的话,殷曲也不是长子啊!
“诚如娘娘所言。”小全子压低了声音,“先皇如此决定自然连朝中大臣们都颇有微言,祖训如此,先皇也无可奈何。但是皇储风波尚未过去,大皇子却突然暴毙了!”
虽心中有所准备,但还是有些震惊。历来皇位之争都是暗涛汹涌,危机重重的,也不知多少人是踏着他人的尸体坐上那高高在上的皇位的。只是这一次呢,动手的人又是谁?
“大皇子薨了之后没多久,二皇子又在狩猎的时候出了意外,他从马上跌落,被猛兽攻击了。等禁卫军到的时候,二皇子已经……”小全子悄悄看了我一眼,不再往下说。
猛兽……好残忍的手段!
我拼命地镇定下来:“继续说。”
“是。娘娘该知道先皇子嗣不多,剩下的就是三皇子与四皇子了,也就是当今的皇上与成轩王爷。先皇当年忧虑至极,生怕仅存的两位皇子再发生意外,不过幸好,在此之后皇家也不再有噩运降临。”
我听着,心下渐渐地明朗起来。
记起那日殷漓的话,终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罪魁祸首他知道,却不能指认,只因那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唤了春桃,叫人准备了鸾轿,我要去乾清宫。
有些事,知道了,心里便有了底。
殷曲不来,那么我只好自己过去了。
……
到了乾清宫,春桃扶我下了鸾轿,一位公公马上跑过来,恭敬地行礼:“奴才给芙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免礼吧,皇上呢?”话不想多说,我只是来找殷曲说出我的打算。
公公仍是低着头:“回娘娘,皇上在御书房处理政事。”
这么晚了还在御书房?看来这段日子,他也确实忙得很。扶了春桃的手上前:“那本宫就在宫里等皇上回来吧。”
“娘娘……”公公小心地看了我一眼,“可要奴才过御书房去禀报一声?”
有了皇嗣到底是不一样的,公公都这般怕怠慢了我。我没有回头,淡淡地道:“不必了,皇上有正事,不要去打扰他。”等等吧,他总会回来的。
最近事情如此多,我不相信他还会有心思去哪个嫔妃宫里留宿。
入了乾清宫,那种熟悉的味道悠悠地萦绕在周围,直要让我沦陷下去。深吸了一口气,向春桃道:“让人上来沏壶茶吧。”
“是。”春桃应了声,便下去了。
不一会儿,沏茶的宫女来了,后面还跟了几个,手中端着点心水果。
春桃笑道:“太后说了,娘娘要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奴婢想着单喝茶不好,便让人准备了些糕点水果,都是娘娘喜欢的。”
我朝她笑得无奈,自从我有了孩子,重华宫的宫女太监们简直快把我宠上天了,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比我自己还要清楚。看着,感受着,却有觉得好感动。
喝着茶,吃着东西,时间倒是过得快。
只是殷曲一直没有回来,等到夜里,我有些累了,便在榻上睡了。下定了决心,不想回去,这一天,该来的总会来的。
洛棋啊,自此,再也不会有妁儿了。我,洛朵夕,愿步步为营,争夺这傲视天下的权力,只为,毁了洛家!
我现在可以不哭,不痛,安静地保留,然后等待伤口的结痂。
宫女们都悄悄地退下去了。
我知道,是他来了。
坚实的臂膀环下来,他的脸靠着我,轻轻摩擦着,下颚微微显露的青色胡渣带着耐人寻味的刺,却是一点儿都不疼。
他不说话,我任由他抱着。
就这样隔了好久好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道:“朕好多天没见你了,好想你啊。”
他的话,那样柔柔的,若平静的湖中绽开的一朵涟漪,圈圈荡漾而至,撩动我紧闭的心弦。又是那般嵌合,仿佛之前与他的那些冲突与冷淡都不曾发生过,孩子啊,真是我的福星。
是好久了,我也好久不曾见你了。
抬眸,对上他的眼,读出了层层疲惫,那般无奈的色调,他却仿佛要极力地掩饰下去。
他轻轻地探下身去,耳朵贴着我的小腹,话语是跳跃的:“朕的皇儿可好呢,有没有调皮?”
一说到孩子,我的心宛若瞬间被融化的冰,忽然之间就温暖起来。笑道:“很乖呢,都没有让我辛苦。”
说来也奇怪,自从我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之后,都不大有恶心想吐的时候,想来是孩子也知道心疼我,不忍心我太过辛苦啊。
他闭着眼睛,靠着我,笑着说要听听孩子的动静。其实哪里听得出呢,甚至都还没有显怀啊!
瞧着他满足的神情,我的心又黯然了下去。温馨的时刻总是那般少,我虽也极不愿去破坏,却是不得不那么做。
“皇上。”我轻声道,“您真的将兵权交与我三哥之手了?”
他霍地睁开眼睛,方才洋溢着的幸福神情已经荡然无存,他收起了温柔,收起了笑意,眸子一紧,变得戒备起来。
“芙妃莫忘了,后宫不得问政。”话,已是冰冷至极。
心底忍不住嗤笑,殷曲啊,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呢?以嫔妃的身份参政,也要问鼎你殷家的江山么?
他起身,冷冷地看着我。
又显出他的帝王本性来,只因……怕我涉足了他的权力。
我跟着他起身,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开口道:“臣妾不是想要问政,臣妾只是想与皇上谈谈家事而已。”不是以你妃子的身份,而是以洛家女儿的身份。
“家事?”他一脸的冷寂,“那么你应该高兴的,朕可是将兵权交与你们洛家之手呢!”
这个时候,他的眼里,我不是他的妃子,不是他孩子的母亲,我不过是分了他手中大权的洛家的女儿。
我走上前,倔强地看着他道:“皇上,一山不容二虎,您的心思臣妾是知晓的。”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快若闪电地出手,扼住我的手腕,厉声道:“芙妃!不要以为你怀了朕的孩子,朕……就不会将你怎样!”
我轻皱着眉头,惹着痛,看着他笑道:“皇上误会了,臣妾今日过乾清宫只是想告诉皇上,兵权,臣妾会帮您夺回来。洛家,臣妾会帮您……除去。”
他抓着我的手颤了一下,眸中的不安,局促,讶然……一览无余。
殷曲一把揽过我的腰,启唇:“你究竟是谁?”语气,隐隐透着不善。
我知道,今晚,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一脚,踏在他的权力底线,一个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皇嗣,他还会再有,江山,却只有一个。
他看我的眼,是个谋权者的眼,而我,则变成了与他敌对的政客。
可是我缓缓笑了,伸手环住他的身躯,头靠在他的胸膛,浅笑着:“臣妾是芙妃,是皇上您的妃子。”
我是芙妃,是他的妃子,不是洛朵夕,不是洛棋的女儿。
殷曲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说,单是愣了一下,随即轻声笑起来。伸手捏住我的下颚,言:“为何?”
为何?
所有的理由都太过牵强,牵强到我根本不想去用。
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我爱你。”
我瞧见他的目光闪了闪,终于拥着我回吻过来。
我知道他算是答应了,我亦知道他并没有完全相信我,可是我不怕,他会看到一切的,我为他做的一切。尽管那都是为了洛子商,不过……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芙儿,你太聪明了,聪明得有时候朕会觉得害怕。”
我笑着不答话,殷曲又岂是省油的灯呢?不过是看谁技高一筹罢了。
他又道:“朕好奇的是,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瞧着他,目中染笑。轻拉过他的手,放在小腹上,展笑:“那日皇上在意翠阁说的,有了皇嗣便给吟婕妤进位。不知这话落在臣妾身上,可还算?”
我说过的,孩子啊,是我的福星。
要想扳倒洛棋,我首先要在宫中保证自己的地位,如今正是一个进位的好时刻,只缺了殷曲一句话了。
他的目光如炬,隐约中若星火燎原一般,点头道:“自然算,赐你德妃可好?”
德妃啊?如此还是落在了淑妃的后面,看来殷曲还是对我有所芥蒂的。
我道:“皇上可以偏袒臣妾,却也可以偏袒淑妃,可是太后……她只会偏袒淑妃。所以臣妾斗胆,希望皇上赐臣妾贵妃的头衔。”
他轻笑起来,有些不悦:“你的胃口与你父亲一般大,封妃,也要四妃之首么?”
我摇头:“皇上错了,他要的是殷家的权力,我要的不过是能对付他的权力。”
“朕,如何信你?”
“如今洛家的势利这般大,越是遏制,它越膨胀。皇上何不来个欲擒故纵?况且相信臣妾,总比不信好。”关乎利益的问题,相信殷曲比我看得更加透彻。
孤军奋斗,不如拉个盟友。
他沉吟须臾,才道:“好。”
殷曲应允了,第一步算是成功了。我接下来要考虑的,是如何拿回兵权,如何毁掉洛家!而我首先要知道的,便是殷漓的心思,是否还如先前一般。
没有在乾清宫留宿,殷曲亦没有留我。
我知道,我与他两个人之间,飘着淡淡的情愫,说不清楚,亦不会纠缠不清。
在乎着,还是忍不住要彼此伤害,他的性子倔。我也是如此。
可是爱情啊,我只给了一个人,便是洛子商。无论他是死了还是活着,我从来只爱着他。
外头的风凉丝丝的,吹在脸上让人愈发的清醒。虽然天色已经晚了,却没有坐鸾轿,与春桃两个人迈步走走。
春桃不说话,却是一路都乐呵呵的。
我忍不住就问她:“何事,瞧把你乐的?”
“娘娘,奴婢是高兴。”她说得眉飞色舞,“瞧见皇上又疼惜娘娘了,奴婢这心里头呀,比吃了蜜还甜呢!”
我微笑着不答话,在她眼里,我与殷曲又慢慢恢复了那般夫妇和谐的样子。
迎面走来一队禁卫军,那为首的男子一见我,两人皆是一愣。
然后他从容地道:“娘娘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