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躺在床上却是毫无睡意,辗转反侧了半天,终是忍不住拥着被子坐起身。手指触到枕边的瓷瓶,指尖的凉意让我心头一颤,拿起瓶子,轻叹一声。
自从杏吟将药给我之后,我时刻不离身地带着,时刻准备着,等待着机会的到来。
只是……“杏吟啊……”你究竟是谁呢?竟然懂得那么多……
今晚的月色不是很好,尤其是关了窗,外头透进的丁点儿月光隐隐打在瓷瓶上,勉强瞧见了那白色的点。
小心地打开瓶盖,竖起了鼻子凑近它,与凝桑丸不同的是,此药并无任何味道。
忽然,眼前的微弱月光一暗,随即又恢复正常。我惊讶地抬头看向窗外,有人!方才定是有人跑过!
才想着,听得房门“吱呀”一声,一个黑影窜入房中,娴熟地就地一滚,马上又站起来,立于我的床边,直勾勾地看着我。
今日的他,没有身着令人畏冷的铠甲,随门而开卷入的风,吹起他淡青色的衣衫,撩起的衣袂飘飘,透着男子身上独有的味道。只是他脸上那张银色的面具,依旧泛着冷冷的光,极好地将他背后的神色掩藏起来,连着那双墨色的眸子都是那般平静得如一滩死水。
我有些讶然,昨日未等到我,只在匆匆离去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话。今日却突然夜闯我的寝宫,甚至还是这番打扮。
将手中的瓷瓶藏于身后,开口道:“司徒将军是愈发大胆了,夜闯本宫房内,一次便也罢了,如何还能有第二次?”
“娘娘是个聪明人,否则,早当叫人了。”他安之若素的声音,笃定了我会听他把话说完。
我嘴角泛笑:“那么本宫倒想听听,司徒将军连夜赶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若你的理由太过可笑,本宫敢保证,将军定走不出重华宫。”谅他武功再高强,也不过是一个人,定会寡不敌众的。
司徒理桷上前一步,从容地道:“娘娘既然上次不肯随末将走,定是愿意留在宫中的,那是因为爱么?”
我吃惊地看着他,爱与不爱,他如何会管起我来了?
他又道:“那么娘娘便该好生在宫里待着,不该有的心思就不要有。”
“放肆!本宫做什么,还轮不到将军你来说话!”我喝道,心里却纠结起来。司徒理桷这么晚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些话?还是他知道了什么,在暗示我收手呢?
摇摇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收手的!
诚然瞥见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忿怒,心下一动,却听他道:“那便是糟蹋了他的牺牲。”话音才落,只见他伸手一挥,以掌力将门打开,倾身跳了出去。
“司徒将军!”我再不顾其他,跳下床追出去。可是门外,早已不见了他的踪影,只剩下昏暗的月光下,微微随风而动的草木。
扶着门框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究竟知道什么?
……
一夜无眠,脑子里全是司徒理桷的话,还有昨日他眼中的点点忿怒之情。
连夜而来,穿的又是寻常的服饰,他是在告诉我不是以将军的身份而来,亦不是站在殷曲的那一边,那么,是想单纯地告诫我,他可是这样的意思?
但是为什么呢?还有他眸中的怒色,若只是来说那些话,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动怒,退一万步,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才想着,外面有人敲门道:“娘娘,该起了。”
抬头,瞧着天色仿佛已经很晚的样子。便道:“进来吧。”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宫女。龙涎香的味道若一条缎子,悠悠地飘进来,淳淳萦绕。
我微微吃惊,欲起身,却被殷曲按住了,他疲惫一笑:“再睡会儿也无碍。”
我看着他道:“皇上怎的来了?那些丫头们愈发大胆起来了,居然都不曾告诉臣妾。”
他还是笑着,褪了长靴,钻进我的被窝里来,双手环住我,脸埋在我的颈项,轻声道:“朕想你了,便来了。”
他闭上眼睛,微微抖动的密长睫毛划在我的颈项,柔柔的,痒痒的。
这个时候,才刚下了早朝,他便来……瞧他的样子,似乎是多日未睡安稳,俊朗的脸上只看见了消瘦。
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脸庞,心,竟不知不觉刺痛起来……
“芙儿……”他微微侧脸,唇在我手心里轻轻摩擦,柔软的,暖暖的。
“皇上累了,休息会儿吧。”忽然之间,仿佛看不得他劳累,居然……想要心疼他。
殷曲却摇头,轻声道:“芙儿是聪明人,知道外朝的那些事情,实在让朕忧心。可是朕……比起之前,心里却没有如现在这般满足过。抱着你,抱着我们的孩子,心……也不那么累了。”他说着,在我手心轻啄了一口,坏坏是笑起来,像个占了别人便宜而满足的孩子。
总是狠心地要把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强行变得只剩下交易,事成,走人。
可是为何现在,看见他的样子,听着他的声音,咀嚼着他的话语,我的心……好痛!
我知道,他是帝王,他的话,也许在说出的那一瞬间是真心的,至于那后面的,也许是后悔,也许更甚……可是我,竟然有种想要相信他的……冲动。
我……可是疯了?
还是……鬼迷了心窍?
我一动不动地依偎在他怀里,男子身上的龙涎香弥漫在上空,宣告着尊贵的含义。他的心跳那样有力,那样坚定,从我的耳膜,一直跳入我的心。
“芙儿,你是对的。朕是没有资格享受寻常百姓家的温馨。”我惊讶地抬起头,见他无奈一笑,一吻,落在额际,声音随之响起,“作为天子,朕不能阻止庙堂之上的异动;作为人子,朕无法好好地尽孝道;作为人兄,朕却要牺牲妹妹的幸福来换得一方太平;作为人夫,朕陪你的时间太少……”
“皇上……”我叫着他,却已经心绪万千。
外朝变得不太平,难免会惹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而太后所需要的孝道,亦是这殷家江山的稳定与繁荣啊。至于忻茗的和亲,意料之外的事,却也是情理之中。
还有他口中的“人夫”,殷曲怎么忘了,他是我的夫,我却不是他唯一的妻……那么多的如花美眷,他安能一一做好一个夫君该做的呢?
“芙儿,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朕的心也仿佛要变得柔软起来。有时候便想啊,不做这皇帝也算了,只是那时……不知道芙儿是否还在朕的身边?”他抵着头来看着我,眼中流露的不再是层层戒备,正如他所说的,是柔情似水。
“皇上!”我慌忙捂住他的嘴,皱眉道,“有些话不可乱说!”他坐拥天下,如何能轻言皇帝不当一说?
“呵呵……”他浅笑着,“朕是说笑了,芙儿便忘了吧。”
就是说笑了,即便不是,我也该忘了的。出了这个门,他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了,运筹帷幄,精明精端,他的层层防备,他的戒备之心,全权展露出来,那才是真正的殷曲啊!
他从来不是这般脆弱之人,方才也不过是一时的晃神罢了。
可是为何我的心……竟犹豫起来?
放手江山,归隐山林啊,那时的我……会陪在他身边么?
心里想的,竟然是……不知道!
怎么会是不知道呢?我该是很明确地说“不”,可是居然是……
忽然心烦意乱起来,身子动了动,殷曲却抱得我更紧了,将我的头贴在他的胸口,随他一起起伏不定……
好一会儿,他都不曾说话。
我以为他是睡着了,却听他忽然又道:“朕已经应了云国的求亲,初步定在下个月初十。”
他说他应了,看来忻茗终是没有同意的。心里微微叹息,结果没有出乎意料,却不知依忻茗的性格,是否会在大婚那日抵死不愿上轿呢?
“漓已经多日不上早朝了,说是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朕就这么一个皇弟,如何会不知道……”他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直到飘渺地听不见任何音色。
我心绪撩动,殷漓的心思倒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对待皇位,他也能做到若即若离,当真……厉害啊!
“皇上……”我轻唤他。
他未睁眼,嘴角一抹笑靥,开口道:“芙儿去吃些东西吧,让朕睡一下。”说着,轻轻放开了环住我的手臂。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便“恩”了一声,起身下了床。
春桃与夏香进来为我梳妆,也是极为小心翼翼的,怕稍一不慎,吵到了殷曲。
出到前厅,宫女们马上将早已准备好的早膳端了上来。
春桃在我耳边道:“娘娘,小全子很早便回来了,只是皇上来了,奴婢们不好通报。”
心下有些欣喜,看来小全子办事真的不错,才这么长时间便有了眉目了。抬头看了看厅外殷曲带来的一些人,与春桃耳语道:“让他去书房候着,本宫用完早膳便过去。”
“是。”春桃应了,便下去了。
我又向夏香道:“等会儿你去我房外守着,若是皇上起来,马上通知我。”我要查的事情还是不要让殷曲知道。
匆匆吃过了东西,便去了书房。
小全子见我进去,欲要下跪,被我拦了,道:“免了,打探到了什么便说。”
“是,娘娘。”他恭敬地点头,“奴才觉得很奇怪,听说那方少爷前段日子与一位富家小姐私奔至了凉州,可是那与他要好的青楼女子竟是京城有名的万春楼的头牌柳叶眉。不过方家出事的第二天,万春楼的老鸨便说柳叶眉自尽了。”
“什么!”我不禁脱口道。
柳叶眉自尽了?
看来洛棋做事果然是谨慎,人,找在万春楼的头牌,就算是如洛朵夕的这般足不出户,常在深闺的小姐也当听说过的。
只是这事有利,却也有弊啊。如此一个名头响亮的女人,就是自尽了,也该落下些蛛丝马迹的。天下悠悠众口,我倒不相信洛棋还能一一封死了!
我看向小全子,他朝我一笑,道:“娘娘放心,线索并未断了。”
我点头,小全子办事当真是细心的,听他道:“柳叶眉死之前,有一个男人去过万春楼两次,却都没有过夜,只是找了她在房里不知道说些什么,马上又出来。当问起老鸨那方少爷可曾去过万春楼时,她一口咬定去过,说方少爷经常去找柳叶眉,还说他们两个是真心相爱的。还说那柳叶眉是不能忍受与方少爷阴阳相隔而殉情的。”
看来万春楼的人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洛棋定是都买通了的。
小全子继续道:“但是在那条街上去问,无论是商户还是小贩,都说没见过方少爷出入过万春楼。方家在京城也是大户人家,对于方少爷他们是必不会认错的。”
呵,看来洛棋的网撒的还是不够大啊,他本该将那整条街都买下的。不过,他也确实做得不错了,只因,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还会有人去调查这个事情!
我赞许地看着他,笑道:“很好!你去领一千两银子给你表叔送去,告诉他,该回老家去养老了。”
“是,奴才这就去。”小全子忽然又跪下,“奴才替表叔谢谢娘娘的恩赐!”
待小全子出去,我转身走至案边,摊开一张宣纸,提笔,点墨,只简单地写下一句话,“呼——”俯身吹着气,不过半干,便折起,装入信封。
“小德子!”
“奴才在!”小德子听得我叫他,马上跑进来跪下道,“娘娘有何吩咐?”
我将信递给他:“定要送至成轩王妃手中!”
“是!”小德子将信纳入怀中,转身离去。
我眯着眼,瞧着他的背影,嘴角缓缓笑开了。
我不过写了一句话:“他根本没有去过万春楼,整条街都是证据。”
剩下的,也不必我解释,我相信洛朵夕自会去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