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啊,拖过半月……
心底总要默念着,第一次,如此惶惶不安,亦不知道前面的路究竟通向何处。
连着三日,一直待在重华宫,哪里都没有去,谁都没有见。
殷漓没有再来,杏吟也没有告诉我殷曲的情况。所有的一切,只能我自己想着。可是,越想,就越慌张。颤抖着,甚至连茶杯都握不住。
可是,才三日啊!
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当真度日如年!
唤了人将我的琴取来,在书房里抚琴,清脆的拨了几个音,下一步要弹什么,居然便忘记了。罢了罢了,心思全然不在此,如何弹琴呢?
轻叹了一口气,胸口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压住般,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娘娘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夏香瞧出了我的异样,忙过来担忧地问我。
我摇着头,不是不舒服,只是情势如此紧张,叫我如何能当作个无事人的样子啊!可是真的好奇怪,这几日,我想得最多的,竟然是殷曲。
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很多次,忍不住想去探探情况,想起那日司徒理桷的话,又怕走错一步,那么当真会毁了他……
坐了一会儿,听得外头有嘈杂的声响。
春桃进来道:“娘娘,赵小主来了。”
赵筝?
我点头起身,出到前厅,见赵筝满脸的焦急之色。看我过去,霍地起身,奔过来,拉住我的手,急道:“姐姐,筝儿听说皇上病重,可是真的?”
一句话,让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忍住心底的惊慌,问道:“谁说的?”殷曲的事情,不是瞒得很好吗,消息怎么会外漏?
“怎么,姐姐也不知道么?”赵筝疑惑道,“宫里人都在传呢!皇上好些天未上朝了,后宫嫔妃们见过他的也不多,现在很多贵人小主都赶去乾清宫,说要见皇上呢!筝儿想着,还是先来问问姐姐。”
“什么?”宫里人都在传?
我着实吃惊,还有人去了乾清宫么?
立马吩咐道:“备轿,去乾清宫!”
司徒理桷定会拦着的,不过能拦多久就不知道了。所以我马上要赶过去看看,事情已经出了,就看看能不能压住了。
“姐姐,难道是真的……”赵筝忙跟上我,问着,都快急哭了。
我看了她一眼,镇定地道:“讹传!皇上好好的,怎么会病重!我前些天还去乾清宫探过他,不过是这阵子政事繁忙,皇上一直在御书房处理政要罢了。哪里就能传出这样的东西来?筝儿也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先会梅怡馆吧,我过乾清宫去看看。”又向其他人道,“都给本宫听好了,若有谁再乱嚼舌头让本宫知道,定不轻饶!”
“是,奴才(奴婢)们都记住了!”许是听我今日的语气不对,宫女太监们一个个都收起了笑,跪下应声道。
我欲往外走了几步,赵筝忙跑上前来,拉住我道:“姐姐,筝儿与你一起去吧。”
我黛眉一皱,她若去了,怕只会更麻烦。只好道:“不必了,筝儿先回去吧。我不过是去看看,谁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皇上的事也是她们传得的!”
语毕,也不再管她,径直朝宫外走去。
鸾轿早已在外头等着了,春桃小心地将我扶上轿,轻声道:“娘娘,此事您看……”她小心翼翼地问着,却又不敢挑明。
那日春桃是与我一道去的乾清宫,再加上今日这一闹,想必她早已猜出七八分了。只是见我今日的神色,不敢说出来而已。
我握着帕子,轻咳了一声。
春桃的脸色微变,亦不再问我,只是低着头跟在轿旁。
……
快至乾清宫了,远远的便听得那头的吵闹声。我朝随轿的太监看了一眼,太监会意,忙扯着嗓子喊道:“贵妃娘娘驾到——”
听得贵妃驾到,那一群人顿时闭了嘴巴。
我下了鸾轿,一群人皆朝我福身道:“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了!”
我轻“唔”了一声,却不看她们,径直走至司徒理桷身边,问道,“司徒将军,究竟发生何事?”
司徒理桷恭身道:“回娘娘,各位小主都急着要见皇上。可是皇上吩咐谁都不见,末将只好……”他瞥一眼面前的女子们,话,却不说下去了。
“哦。”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回神道,“皇上政事繁忙,怕是没有时间接见各位妹妹,依本宫之见,妹妹们还是请回吧。”
“娘娘!”一位绿衣女子上前道,“臣妾听说皇上病重啊,臣妾是担心皇上,特意过来探望的!”
“是啊娘娘!”另一位身着粉色宫装的女子道,“臣妾也听说了!司徒将军,哼,他如此瞒着我们,究竟居心何在!娘娘,您可别被他骗……”
“啪——”
我挥手掴了她一掌,怒道:“放肆!皇上龙体安康,岂容你们在此妖言惑众!”
方才一掌确实非常用力,惹得我的掌心都火辣辣地疼。那粉衣女子被我一掌搧傻了,只一手捂着红肿的脸颊,委屈地哭起来。
我面色不改,正色道:“都给本宫回去!在这里吵闹成何体统!”
一时间,谁也不敢再上前说话。
却听得一个声音传来:“娘娘可曾见着皇上了?”语气是淡淡的,仿佛带着探究,带着审问。
我抬头,见周美人款款走上前来,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自从淑妃的事情过后,我一直未曾见过她,她也是低调不少,没想到今日,她居然也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以为然道:“周美人此话是何意?暗指本宫的话是假的么?”
“臣妾不敢。”她又走过来,靠在我耳边轻言,“皇上是臣妾的天,臣妾只想知道他好不好?今日来的姐妹,与臣妾一样,不过是担心皇上的安危而已。”
我一怔,她的眸子,似乎是闪着诚意。她只想知道他……好不好。
暗自喘了口气,笑道:“难得姐妹们如此关心皇上,皇上很好。”我看着周美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讹传而已,自然不必当真。”
如此,她该相信我了吧?
没想到周美人却还是不依不饶,凤眼一斜,开口道:“既然皇上龙体安好,让臣妾们进宫看一下又如何呢?”
我笑:“是没什么大碍,不过皇上政务繁忙,打扰了他就不好了。”心中一怒,压低声音,只说与她听,“原来传出谣言之人竟是你!”
她的声音也是低低的:“谣言?呵呵,臣妾可不这么认为。否则那日,娘娘您也不会被挡在乾清宫外了。”她不顾我的讶然,继续道,“不过话,可不是臣妾口中传出来的。话说,自有人在。”
“你!”看来多说只会越描越黑了,我朝司徒理桷道,“将军,派人送各位小主回去吧。若惹皇上生气,就不好了。”
故意将最后一句话说得重了些,都是些进宫不久的人,听我如此说,自然是害怕了。一个个嘟囔着找了理由告退了。
周美人却是面不改色,她的眼神瞧向我的身后,忽然一笑,道:“娘娘拦得住我们,却不知道拦不拦得住太后。”
我一惊,忙回头,忻茗扶着太后正朝这边走来。心下顿感不妙,与司徒理桷对视一眼,他也是眼底惊慌。
狠狠地看着周美人,真厉害啊,连着太后都让她给搬出来了!
可是为何我的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看着眼前的周美人,隐隐地觉得不对来。纵使以前她对我的不服,却也不该大胆到如此光明正大地与我对着干。可她又偏偏说传出谣言者不是她,她关心殷曲的安危,现在又将太后叫了来……
周美人似乎知道我想了什么,开口道:“太后也不是臣妾叫来的。臣妾说过,传话之人,到处都在。”
我才愣住,却听司徒理桷道:“末将参见太后,参见公主!”
“臣妾给太后请安!”周美人识趣地行礼。
我转身,忙道:“臣妾见过太后。”
太后道:“都免礼吧。”她看向我,“哀家听说皇上龙体欠安,可有此事?”
司徒理桷抱拳道:“回太后,此乃谣言!末将也正在查寻此谣言的出处。”
闻言,太后似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色松弛下来,扶着忻茗的手往前几步道,“如此哀家便放心了,忻儿随哀家进去看看皇上吧,哀家也是许久不见皇儿了。”
语毕,携了忻茗的手朝宫内走去。
“太后!”司徒理桷情急之下闪身挡在太后面前,低头道,“太后恕罪,皇上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怕没有时间见太后。”
太后脸色一变,却听周美人喝道:“司徒将军好大的胆子!太后要见皇上也是你能拦的?”
我倒是震惊了,胆子大的何止是司徒理桷啊,这周美人都能在太后面前如此放肆了!宫里之人该都是知道司徒理桷与殷曲的关系的,她周美人也不是刚进宫的新人,不过是个小小的美人,也敢如此喝斥司徒将军。
我有些不快,开口道:“周美人,本宫奉劝你说话注意些,有些人,是开罪不得的!”
“太后……”周美人不再看我,竟转向了太后。
我心底猛然一震!
却听太后道:“好了,都吵什么?该回的都回吧,哀家不过就看皇上一眼,不会耽误正事的。司徒将军就不必多心了。”
说着,不再理会我们,径直向内走去。
忻茗回头朝我笑:“皇嫂也一起吧,忻儿也是许久不见皇兄了呢!”
我愣了一下,见司徒理桷快步跟了上去,身边的周美人也已经跟上了太后,一些未回宫的小主们心底窃笑,小心地绕过我小跑上前。我咬着唇,让春桃在外头等着,抬脚跟了上去。
我想着,或许还能拦下几个不让她们见到殷曲,若只是太后与忻茗,此事倒也能瞒得过去。可是周美人呢?她方才如此咄咄逼人,怕不会那般容易就回头。
一直走至里头,殷曲的贴身太监马上迎上来行礼。
太后皱眉道:“皇上不在御书房?”
太监有些哆嗦地道:“回太后,皇上有……有些疲累,回寝宫休……休息一下。”
“哦。”太后点头,缓声道,“那便宣吧,说哀家来看看他。”
“呃……这个……”太监的目光悄悄地看向司徒理桷。
司徒理桷眼神一厉,我忙抢先道:“太后,既然皇上因疲累回宫休息,臣妾看,不如少些人进去,免得扰了皇上。”
话,我已经讲得很明白了,有些人,是不必进去了。
周美人忽然道:“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妾们对皇上的心都是一样的,多日不见皇上记挂着他,不过是看一眼,臣妾不出声就是了,何来惊扰一说?”
她的话音刚落,底下一群人纷纷附和起来:
“是呀,臣妾不会扰了皇上的。”
“许久不见皇上了,臣妾也是想念了。”
甚至有人低声道:“娘娘宠冠后宫,怎还怕臣妾们来探皇上么?”
……
一时间,什么话都有。太后看着周美人,脸色变了变,欲要发作,却听得房内“啪——”地一声巨响,是茶具摔碎的声音。
接着殷曲的声音传出来:“太放肆了,吃醋居然都吃到朕的乾清宫来了!”声音不大,却带着盛怒。
门,被打开了,殷曲一脸铁青地看着门外之人。他的身边,一个身着浅绿色宫装的女子。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杏吟的,一刻都不曾松开。
周美人微微动容,眼里忽然噙满了泪水,微动了唇,颤声道:“皇上……”
那些小主们早已吓得不敢吭声了,唯唯诺诺地低着头,恨不得立马变回自己的宫里去吧?
是殷曲啊,真的是殷曲……
不知不觉,早已泪满盈眶,微微咬着唇,拼命地忍着,不让它流出来。
殷曲的目光朝我看来,忽然换上满满的疼……
许是见了杏吟,太后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道:“皇上日理万机,吟婕妤切不可缠着皇上过分劳累。”话语,虽是不温不火的,却是透不尽的命令之色。
心下一动,原来太后以为殷曲在寝宫,是因为与杏吟……悄悄看向杏吟,她那般要强之人,怎堪忍受太后的这番误解呢?
狐媚女子的头衔,也是这般才来的吧?
令我吃惊的是,杏吟居然没有辩解,不过是依偎在殷曲身边,丝毫未曾有过别的动作。
现下殷曲也让她们见到了,总算可以舒口气了。我趁机上前道:“太后,臣妾看,还是不要打扰皇上了吧。”
底下的小主们纷纷点头,此刻更是不敢再待在这里了。
周美人倒真的反常得很,一句话未说,只是怔怔地看着殷曲落泪。
倒是忻茗生气地道:“皇嫂怕她么?”她双眸凌厉地看向杏吟,开口,“我皇兄这般劳累,依我看,吟婕妤也与我们一道回去吧,也好让我皇兄好生歇着。”
我一惊,却听太后亦点头道:“也好,吟婕妤就随哀家一道回去吧。”
有些慌乱地回头,我自是知道杏吟此刻根本走不开!
果然,她似乎没有听到太后的话般,站着不动。殷曲握紧了她的手,沉声道:“母后且回吧,吟吟要留下来陪着朕。”
“皇兄!”忻茗气的一跺脚,瞪着他。
“放肆!”殷曲微微怒了,“朕是皇帝,朕做事还要你来教不成!”
我一看形势不对,忙拉了忻茗道:“忻儿莫要再惹皇上生气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可是……”
她还想说什么,被我捂住了嘴:“忻儿。”我摇头。
太后许是未见过殷曲这般不讲理,也是气的脸都绿了。
却见殷曲一个眼色,太监马上识趣地上前,替他们关了门。
“哼!”太后一拂袖,气匆匆地转身,“现下时局如此,他竟然还……”话至一半,发现在此说话并不合时宜,马上缄了口,气势汹汹地出去了。
那些小主们见太后都走了,一个个忙跟上去。
我正欲转身,见周美人还怔怔地站在门口,她的目光,自方才殷曲出来到现在,似乎未离开过殷曲的寝宫。
心生奇怪,时下却也没有时间与她去周旋,冷声道:“周美人,还不走么?”
“啊!”她一回头,眼角的一滴晶莹顺势滑落,她有些慌乱地抬手拭去,一扭头,朝外跑去。
我向司徒理桷看了一眼,随即跟上众人的脚步,往外面走去。其实我的内心有一丝渴望,能留下来看看殷曲,可是方才所有人都见着了,杏吟在呢!我如此留下来,又算什么呢?
胸口好闷啊,心好痛……
宫外,阳光明媚无边,风,透着寒意,直凉到人的心里。
来的人,都回去了。
我心里还是挂念着,不知道这么一闹,洛棋是否会知道?摇摇头,安慰自己,就是知道了也没有关系吧?方才的一见,谣言已经不攻自破了。
邺邾的皇帝,哪里像是身患重病的样子呢?
想着,嘴角微微扬起。
或许杏吟的医术,我是真的应该相信的。
刚跨下台阶,听身后有人叫我。
回头,见司徒理桷大步流星地朝我走来,朝我道:“娘娘请留步,皇上要见您。”
殷曲说……要见我。
不过是他的一句话,完全攻陷了我的伪装,内心的一方,早已塌陷,原来我竟这般想要见到他……
犹豫地看向宫外,司徒理桷道:“娘娘放心,有末将把守,不会有人进来的。”
胡乱地点着头,又道:“让我的鸾轿先回去。”停在宫外太过扎眼。
提起裙摆,转身跑进去,殷曲啊,你……好吗?
多久不曾见他了?好久好久啊!
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是如此急切地想要见他……
太监见我过去,忙恭身将门打开。
我一口气冲进去,杏吟俯在床边,听见我进去的声音,忙回头。见是我,愣了一下,侧身让开。
我捂住疯狂乱跳的心,亦步亦趋地走向他。
床上的他,脸色依旧,甚薄的唇略带着红粉之色,近了,才发现,原来一切不过是女子上妆时用的脂粉。
“呜……”不争气地哭出声来。
他翘动着长长的睫毛,微睁开双眼,看着我,缓缓地笑了。向我伸出手来:“你来了。”
我忙扑过去,握住他的手,颤声叫他:“皇上。”
他还是笑,艰难地伸手拭去我腮边的泪,责怪道:“哭什么?”
我回头朝杏吟道:“解药呢?可有配出解药?”
杏吟一脸冷寂之色,张了张嘴,却没有吐出一个字,单只是摇了摇头。
“没有解药……没有解药……”我呢喃着,那么殷曲当怎么办?
“芙儿。”殷曲唤我,他的俊眉微皱,“对不起,朕瞒了你这么久。”
“不……”拼命地摇头,你又哪里对不起我呢?
是我啊,一切都是我的错,毒源是在我宫里啊!
可是我自私啊,现在仍然是,没有告诉他事实。在他眼里,我是洛棋的女儿,毒源在我宫里,他……还会相信我么?
不敢想,不敢去想……
“朕方才看见你的眼泪,朕的心……都要碎了。”他喘着气,又道,“朕是怕,若再不见你,只怕没有机会了。”
“皇上!”我哭着叫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俯身抱住了他。摇着头道:“不许你胡说!不许你胡说!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我去找他拿解药,我去找他,呜……”
语无伦次地说着,哭着。
上天啊,不要这么残忍,不要……在夺走了洛子商之后,还要带走殷曲好不好?
一想起他刚才说的话,若再不见我,只怕……再也见不到我……
这是何意啊?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抱着他哭着,洛棋,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芙儿……”殷曲轻拍着我的背,幽幽地叹息,“不要这样,朕看见你这样……会心疼。”他一手圈上心口,皱眉瞧着我。
脸上,笑意不减……
可是,我还能见他多久呢?
想要忍着,但是忍不住啊!
“皇上……”我瞥一眼一旁的杏吟。
殷曲笑道:“说吧,吟吟是自己人,不碍事的。”
吟吟……
是自己人……
为何听到这话,我还是很受伤呢?呵呵,心底自嘲地笑,女人啊,当真是好小气呢!
“芙儿。”殷曲轻声叫着我。
我猛然抽神,低声道:“王爷他……”
才出口,却被他打断了,他轻咳一声道:“传位的诏书朕已经写好。”他的眼神黯然,语气带着嘲讽,“只可惜朕没有子嗣啊!人选是在宗亲里定的,不是他……”
不是殷漓。
是啊,自然不是殷漓,他可是想要谋反啊,他可是想要殷曲……死啊!
想到此,心口阵阵绞痛。
若是这次洛棋他们败了,那么我定要手刃了他!
若是这次他们赢了,殷漓不是要我做他的皇后吗?好啊,我做!
洛棋,我不相信今生今世,我……杀不了你!
“咳咳——”殷曲看着我,满眼带伤,语气也是带着愧疚,“芙儿,朕最对不起你的,是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是否是朕作孽太多,连上苍都不给朕弥补的机会?朕不甘心,带着这么多的遗憾……唔——”他稍一倾身,一口血喷在我的裙摆上。
绽开的红,星星点点,鬼魅的如湿婆花开……
“皇上!”我惊叫着抱住他,他伏在我身上,呼吸都变得紊乱,却是轻笑起来:“朕没想到,最后还是要败在自己的兄弟手里……”
我回头向杏吟道:“杏吟,你有什么药快点拿出来啊!先救他,先救他好不好?”语气,是恳求的,杏吟,救了他,我……愿意把什么都让给你。
杏吟被我吓住了,片刻才摇头道:“不是我不救,你该是了解我的。”
了解……
不,我不了解,我不了解!
拼命地摇着头,却听殷曲道:“朕有那么多的遗憾,所以才那么不甘心……”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我大惊,唤他:“皇上。”
怀中之人已然没有了反应。
“皇上!”我也不甘心啊!我与洛棋斗了这么久,不是要牺牲两个我在乎的男人啊!
“啊——”仿佛看见了自己血红的眼睛,我抱着他,久久不愿松开。
杏吟走过来探他,眼睛也是红红的,素手把上他的脉,却是连连摇头。
“真的没的救么?”虽然已经知道答案了,可是我还是要问,希望杏吟可以给我奇迹。
杏吟没有说话,俯身将我拉开,扶着殷曲平躺好,盖好被子。握着帕子,轻轻擦拭他嘴角的血迹。
我瘫坐在地上,看她做着一切,只觉得浑身阵阵发麻。
良久,她才道:“你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去?”我喃喃地道,怔怔地望着地面,眼神空洞无边。
杏吟走过来扶我,我发现我的腿好软,试了好几次才起身。听她在耳边道:“娘娘……”
“不。”我摇着头,“不要叫我娘娘,杏吟求求你,叫我妁……唔——”
撞见杏吟惊慌的眸子,我着实不解,现在,她还怕什么呢?还怕我的身份会有谁知道么?瞥一眼床上的殷曲,他还听得见么?
若是,若是他真的能听得见,我倒……宁愿被他听见的。起码,他不会死了。
“呵呵……”轻轻地笑起来。
杏吟泠然地看着我,道:“娘娘坚强一些,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哼,那又如何?江山夺来夺去还不是殷家的?
可是殷曲呢?那能换回他的命么?
甩开了杏吟的手,推门浑浑噩噩地走出去,才发现,原来已是晚上了。
司徒理桷恭敬地道:“娘娘。”
我没有力气应声,茫然地朝前走去,却在这时,听得司徒理桷一声历喝:“谁?”
我才反应过来,便觉一阵劲风拂过,一道黑影随即窜上屋顶。
司徒理桷当下足尖一点,欲跃上屋面,却见白光一闪,另两名黑衣蒙面人飞身过来,举剑而刺。司徒理桷警觉地一闪身,“锃——”地一声,宝剑出鞘,挥剑迎了上去。
白色与黑色的影交织在一起,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音。
“娘娘!”太监紧张地护在我的身前。
我吓得紧紧捂着嘴,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脊背抵在门上,已是阵阵泛凉……
这里可是皇帝的寝宫啊!如何会混进刺客?宫里的禁卫军呢?都去哪里了?
司徒理桷的功夫,我今日算是真正清清楚楚地见识到了,那般出神入化……很明显,那两个刺客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已经被他逼得节节败退了,却仍然拼死抵抗。
我心里一震,不好!中计了!
他们定是在掩护方才的人离去!
“司徒将军,他们是想要拖住你!”我朝他大叫道。
“娘娘!”太监惊恐地拉着我的衣角。我知道他是怕刺客会注意到我,可是我不怕,洛子商死了,殷曲也要死了,我还怕什么呢?
司徒理桷却丝毫未曾动容,飞身一个劈腿将两个刺客扫落在地,右手一挥,白光电石之间,手起刀落。鲜红的血沾满了一地,那两个刺客已然毙命。
第一次,这么近地看见杀人。可是我来不及害怕,来不及踌躇,推开太监奔上前,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衫,质问道:“为何不留活口?”
他的手法那般干净利落,他的神色满目苍凉,令我不自觉地想起当日淑妃说的话,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司徒理桷似有些震惊于我的反应,手腕一动,挣脱了我的手,退后一步道:“不必,末将知道他们就是丞相的人。”
“可是……”我欲说话,忽然觉得可笑起来。既然已经知道是洛棋的人,还留他们性命做什么呢?问他们是谁派来的,还是问他们来做什么?
来做什么!
心口一紧,忙道:“快追!怕是皇上的事情被他们探到了!”
司徒理桷右手一挥,将剑收入鞘中,回头看向那黑衣人离去的方向,缓声道:“来不及了,消息已经不胫而走。”
“那……那怎么办?”不是说要等半个月么?现在才过去三日,大军还未到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瞧见司徒理桷嘴角的一抹笑靥,仅仅一闪即逝。他转身,走向殷曲房内,道:“娘娘请回吧。明日备战。”
简单的两句话,听不出惊慌,听不出压抑。我却渐渐不解起来。
失魂落魄地走出乾清宫,听得有人叫我。抬眸,看见春桃与夏香站在宫外,她二人见我出来,忙跑上前,一边一个扶着我。
“娘娘!”春桃哑然道,“娘娘您哭了么?”
夏香也担忧道:“娘娘,您脸色好苍白啊!”
我摇着头,不说话,不想说话。
一切的秘密不再是秘密,我也无需再辛苦地撑着,再辛苦地装笑了。
我好累了……
别问了,都别说话,快走吧,快回重华宫。我怕自己会坚持不住,会在路上倒下……
两个丫头识相地没有再说话,只是紧张地扶着我。
摇摇欲坠啊,我自己也已经感觉到了。
……
从来没有如今夜般不敢入睡过。
一闭眼,就会看见洛子商苍白的容颜,他唤我:“妁儿……”
他说:“喜欢吗?送你。”
他说:“爹,放开她!”
他说:“只要你放了她,我什么都答应你。”
……
转身,又看见殷曲温柔的笑靥,他唤我:“芙儿……”
他说:“原谅朕,朕一直在弥补。”
他说:“作为人夫,朕陪你的时间太少……”
他说:“朕看见你的眼泪,心……都碎了。”“不要这样,朕会……心疼。”
……
“呜——”拥着被子坐起身,我该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
洛棋,洛棋,洛棋……
心里,一遍一遍咬牙切齿地叫着他的名字。
双目嗜血,他作孽这么多?为何不报应在他身上!
胸膛因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我却只想着,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掀开被子,跳下床,从柜子里取出锦盒,打开,那被我尘封已久的竹蜻蜓。伸手握住它,好冷好冷啊……
低头亲吻它,捧在怀里。
过了今晚,宫里要易主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殷漓还是其他的谁人?
不重要,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无论明日结局如何,我都一定要杀了洛棋,就算是与他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呵呵……”跌坐在墙角,我兀自笑起来。
天不过才亮,当春桃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叫我起身的时候。我早已穿戴好了一切,坐在房中静静地等待。
“娘娘不好了!有人谋反了,听说已经攻至皇宫外了!”春桃的声音,比之见着我的打扮更加讶然。
我冷笑一声,对于我来说,早就不会惊讶了。洛棋他们,真是迫不及待啊,昨夜才收到的消息。睡了一个好觉,一早便挥军攻城了啊!
这时,听得外头太监道:“太后驾到——”
我黛眉轻皱,太后在这个时候来……
然后听见整齐的步子,夹杂着“簌簌”的金属摩擦声。门,“咣当——”一声被踹开了,听见太后厉声道:“给哀家抓起来!”
“太后!”春桃惊叫地跪下道,“太后,请饶了娘娘吧,太后!”
“滚开!”太后抬脚踢开了春桃。
“春桃!”我欲伸手去扶她,却见四只大手伸过来,狠狠地将我抓住。我带着怒色,抬眸看向太后。
她哼一声:“想必你也知道哀家这么做是为何?”
为何?我自然知道。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因为我是洛棋的女儿。”
显然的,太后愣了一下,随即又道:“不要以为你不叫他一声爹,哀家就会放了你。将她带去太和殿!”她一拂袖,气势汹汹地出去。
两个侍卫压着我往外走去,外头,两排整齐的禁卫军。呵,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而已,也需要如此兴师动众么?
“娘娘!”春桃欲追出来,被侍卫拦住了。
我才瞧见重华宫的宫女太监们,全都被禁锢了起来。有些愧疚地看着他们,主子倒了,连着奴才们都要跟着遭殃。
叛军已经到了太和殿外了,一眼望下去,一色的战袍,阳光打在鳞片上,闪出刺眼的光,
为首一人,一身戎装,更加衬托得他俊逸威风的外表,正是那素日白装的殷漓!
在他身边的,是一脸得意的洛棋,然后是手握兵权的洛三少爷——洛子隐。
侍卫压着我走至前面,殷漓一见我,神情一滞,眸中闪过一丝不忍,微微张口。隔了很远,听不见声音,可是我却知道他叫的是“朵儿”。
微微撇过脸,不忍心去看他。
这时,太后扬声道:“洛棋,你女儿在哀家手上,若在进犯一步,哀家定让她血溅当场!”
殷漓握剑的手紧了紧,却见洛棋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的笑容,他缓声道:“那真是太后抬举了小女,老臣代她谢过了。不过……还是不劳太后您动手。”
语毕,转向洛子隐,他的目光一紧。
只听见“咻——”地一声,一直箭飞速向我射来。
“呵呵——”我不自觉地笑了,太后,你看见了吧?这就是洛棋眼中的女儿!
“不——朵儿!”耳中传来殷漓撕心裂肺的喊声,他疯狂地想要扑过来,却被洛棋死死地拉住了。
他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王爷,死一人而谋大略。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洛子商死了,殷曲也将离我而去,红尘本该无我留恋。
可是我不甘心啊,不甘心没有手刃仇人!
我不会闭眼,就是死,我也不会瞑目的!
箭,在离我半丈处,竟然被拦腰截断了!那是一把飞掷过来的剑,“锃——”的插入一旁的凭栏,明晃晃的,抖动着剑身。
生死一线……
“司徒将军……”我回头叫他。
司徒理桷双眸狰狞地快步走来,踹开了我边上的侍卫,伸手扶我起来,将我护在身后:“娘娘没事吧?”
我木然地摇头。
太后有些惊慌地瞧着这一切,却也没有再要过来插手的意思。
洛棋的心狠手辣她该见识了,不要说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若是,我相信他也会毫不手软地除掉我。
殷漓见我有惊无险,终于稍稍放心。
千钧一发之时看见的,也许真的会是他的真心。可是我不会感动,不会感激。他是帮洛棋助纣为虐之人,我恨!他是帮洛棋伤害殷曲之人,我亦恨!
洛棋的脸色依旧平静之极,他笑道:“司徒将军啊,怎么没有见着皇上呢?”
司徒理桷目光一冷,凌厉的杀气四溢蔓延。
我却是心下一凉,殷曲他……
“皇上不会已经驾崩了吧?哈哈哈——”洛棋笑得肆无忌惮。
“你说什么?”太后终于按捺不住,厉声道,“放肆,竟敢诅咒天子!”
“太后还不知道么?”这回说话的洛子隐,“您自当问问司徒将军,这个将军最是清楚了。”语气,是掩饰不住傲慢无理。
太后仍然不愿相信,看向司徒理桷,颤声道:“司徒将军?”
司徒理桷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
“贵妃?”太后忽而又问起我来。
我含泪看着她,事已至此,还能让我怎么说啊!
“皇儿……”太后身子一歪,眼见就要栽倒。我却不顾其他,跑上去扶住她,哽咽地叫她:“太后。”
“哈哈哈——”洛棋仰天长笑,对这这边的禁卫军道,“你们还不快快参见新皇?或许皇上还能饶你们一命!”
他口中的皇上,却已不是殷曲,而且……殷漓。
禁卫军无一人降敌,仍然威风凌然地站着,忠心护主,誓死不会投降。
司徒理桷笑道:“丞相是该参见皇上,不过我邺邾还未到改朝换代的时候!”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洛子隐惊道:“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我寻声而去,见殷漓的长剑已经抵上洛棋的脖子,剩下一旁惊慌相对的洛子隐。我也是被吓住了,却见殷漓单手一扬,一样东西被丢掷过来。司徒理桷伸手,轻易地接住,定睛一看,正是虎符!
“虎符!”惊讶出声的却是洛子隐,他一摸腰际,不可思议地看着殷漓,“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殷漓轻笑:“要不是你戒心那般大,直至今时今日才肯把它带在身上,我早就到手了!”
“哼,你以为没有虎符,我就无法命令这些将士吗?”洛子隐稍作镇定,“王爷莫忘了,虎符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是么?”殷漓面色依旧,握着剑的手一紧,洛棋脖子上马上一条血色的印痕,他抬眸向洛子隐,笑,“那么现在呢?”
洛棋咬牙:“王爷,为何要如此做?”
撞上殷漓无暇的眸子,我深深后悔了,洛棋啊,你当真以为人人都与你一般,视权利如生命么?
“丞相啊,百密一疏,你,输了。”
这个声音是……
我猛然回头,面前的男子明黄色的龙袍加身,嘴角轻轻上扬,耳际的明黄色流速挂下的玉珠撞出清脆的声响。
他带着凌然的霸气,威严地审视着底下的人,眸中带杀。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和殿外,众人山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