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曲一定是对我绝望了吧？不然怎会如此呢？定是对我不屑了……
仰面躺在床上，没有力气动。
“呵呵……”忽然低低地笑起来，怎么了呢？洛棋死了，我该随着洛子商去了，为何我似乎还在奢求着殷曲的原谅？
自嘲地摇摇头，伤他如此深了，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他的原谅？
吃力地撑起身子，才要下床，便听得有人进来的声音。狐疑地瞧向门外，见一个太监拎着膳食进来，搁在桌上，恭身道：“娘娘请用晚膳吧。”说着，人已经退了下去。
太监，是一张生面孔，许是殷曲专门派来的吧？
未见着我重华宫的众人，不知道他们可都还好？入宫这么久，我没有给过他们什么，倒是让他们跟着我经常受罪，我……当真对不住他们。
挣扎着爬下床，扶着墙走至门口，门是敞开的，探出脑袋去，外面是禁卫军在把守。心里还是觉得难过，殷曲是要把我当囚犯一般看管了。
其实根本不用这样，我自是不会出逃的，外面，早已没有地方让我去了……
转身，欲行至梳妆台前，却无意间，瞧见晚膳旁边，放了一道点心，是我素来喜爱的桂花糕啊！神情呆滞了些许，脑中浮现出许多人来，杏吟，赵筝，沈蔷蔷……
不自觉地伸手捏起一块，糯糯的，芳香无比。小咬一口，甜淡适中，糯而不腻。好熟悉的味道啊，忽然又落下泪来……
满足地一笑，饿死不如撑死，总好比做个饿死鬼投胎。就当我死前一点填胃的东西吧，何况还是我最爱的点心。
是特意为我准备的么？是殷曲么？还是其他谁？
晃晃头，无需伤神了……
行至梳妆台前，原本的簪子，珠钗全都在。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心，总之，殷曲啊，谢谢……
顺手拿起一支纯色银钗，咬牙朝自己的心口刺下，忽然觉得胸口剧痛，一阵气血翻涌，汨汨而出的血自嘴角涌出。我只觉得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揪着衣襟，不住地呻吟起来。
强撑着眼睛看向依旧摆在桌上的点心，原来……有毒！
好痛啊……
可是我缓缓地笑了，反正是死，就随了他们的意吧。
如此，下毒之人也该……心安了。
隐隐约约，似睡似醒。
只是胸口依然剧痛，呼吸一分，便加痛一分。
好磨人的毒啊！
好想再给自己插上一钗，可是没有力气了，“恩——”好难过啊。要杀我，为何不选择干脆一些？
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才想起原本的门是开着的。然而现在，有人悄悄将它关了。我看不见，却听得见。
又隔了一会儿，隐约闻到火星的味道，房间的哪里，似乎着火了。
艰难地笑了，原来这宫里想要我死之人竟也是这般多！
下毒不算，还要纵火。
“咳咳……”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我不是要呼救，也好，反正现在我也跑不了了。不过烧死，总归是难看了些……面目全非的样子，若是殷曲瞧见了，会不会……心疼？
胸口好疼啊，呼吸好难啊……为何我又突然想起殷曲来啊……
“恩——”微微动了动，似乎感觉到长袖里的硬物。才想起，是竹蜻蜓啊！
那日拿出来后便未再放回去，而是随身带着。
心里一丝安慰，还好啊，有它陪着我走完最后一程。
艰难地张口，弱弱出声：“少爷……我来了……皇上……对不起……”
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幔帐，纱帘，珠席……皆被卷入那一片妖艳火光之中。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火星四射。
朝我吞噬过来的大火，映得整间屋子红彤彤的，惹的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着火了！快，快救火！”
“快去叫人，快去叫人！”
……
外头终于发现了异常，脚步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也许我该感谢他们，这么晚才发现。
好痛，好热……
原来死亡真的一点都不可怕，解脱也是这般幸福……
缓缓地，缓缓地……闭了眼。
外头慌乱的脚步声，忽然被刀剑相触的声音相替代。
“有刺客！”
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
我的心，跟着一颤。呵，下毒，放火，他们还不够，还要派杀手来杀我。从来不曾知晓，原来自己竟也是这般遭人所恨……
“咳咳——”重重地咳了两声，血，又是大口大口地喷涌出来。
凄凉地一笑，很多人啊，想逼得我死无葬身之地。非得在我身上捅几刀才甘心么？呵呵，若不是我没有力气，这一刀，我定自己捅了。那么，他们进来时，便只能看见我冰凉的尸体了吧？
总好比现在，剩下半口气躺在这里，等着别人来杀，抑或是等着大火烧过来……
门，被谁用力地踹开了。
一人纵身跃入房内，一身黑色的劲装，蒙着面，只露出两只眼睛。透着锐利的光，犀利地扫过房间每一个角落，却在对上我的眸子那一瞬间……目光一紧，展露满目震惊，忙跑至我身边，大手一抄，揽上我的腰，将我死死地拥入怀中。
我无力地倚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晃神了，怅然了……
司徒理桷啊，怎么……会是他！那双冰色的眼，那般峻冷的目光，毫无疑问，就是他！
不是来杀我，那么……是救我。
换了夜行衣，躲避侍卫的眼睛，只是他为何要背叛殷曲？
难道根本就是殷曲让他……忽然又仿佛回到那日被囚禁在景阳宫静室的那一晚，也是司徒理桷奉了殷曲的命，要救我出去。
一张嘴，又是呕出几口血。想说话，早已说不出。
“撑住！”沉沉的声音传来，带着焦急，又夹杂着命令。
这可也是……殷曲要他转达的？
他的语气，又变得若那日一般，没有君臣之间的恭敬，亦不再唤我“娘娘”。
他抱着我，欲往正门冲出去，却不料，正在这时房梁突然塌陷下来。司徒理桷本能地伸手挡住扑面而来的火星。
“该死！”他低声咒骂道。
抱着我退了几步，脸上却不带慌张，冷眼瞧向四周，到处是一片火海。火势愈演愈烈，丝毫未减分毫。
他一低头，我猛然觉得腰际一松，他竟……大手一扬，扯了我的腰带！
握住一头，运气往外面一掷，只听得“啊——”的一声。司徒理桷手臂一紧，便见一人被他拖飞进来，一声闷哼，摔在门口的火堆里。
“啊——”那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司徒理桷眉头亦未皱一下，抱紧我跃身而起，一脚踏上那人的身，借力跳出房间。
外头，原本漆黑的夜，在四周陆续亮起的火把中，也变得亮堂堂起来。若同方才我房中肆意燃烧的大火一般。
“抓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
有人拼命地喊着。
侍卫们迅速将我们团团围起来，兵器的火把的打映下，闪着耀眼的光。
司徒理桷一手护着我，举剑对着面前众人。肃杀的气氛缓缓凝聚起来，一点一点的，越来越凝重。
忽然听见众人高呼：“皇上万岁！”
皇上？殷曲来了……
好……痛！毒发的疼，却远远没有心上来的痛……
缓缓地笑了，却是那么哀伤与悲凉……
殷曲他，终究还是……住进了我的心里么？想来……是吧。
“皇上，有人夜闯重华宫，欲带走贵妃娘娘！”一个副将打扮的侍卫走上前向殷曲道。
殷曲的目光探过来，灼热至极，话，却是对那副将说的：“司徒呢？”
那副将微楞了一下，抱拳道：“皇上恕罪，属下未曾见到将军！”
“是么？”他低声问着，仍然怔怔地看着我们，嘴角略微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他的目光飘向我们身后火光冲天的寝宫，骤然一冷，“谁都不许走，给朕抓起来！”
走不走都已经无所谓了，殷曲你知道么，我快死了……
隔了那么远，又有司徒理桷的手臂护着，也许他看不见……
他的一声令下，周围的侍卫开始围上来。司徒理桷挥剑迎上去，我的耳边，只听得见剑与剑摩擦发出的刺耳声，我的眼里，只瞧得见兵器相撞擦出的轻微火花。
还有……殷曲越来越模糊的身影……
“混账！待在朕身边做什么？都给朕上去擒住他们！”殷曲的声音，带着一丝愤怒，更多的……似乎是迟疑。
侍卫面面相觑，不过殷曲的命令，自然是不敢违抗的。全都转身向我们冲过来，殷曲的身边兀自地空旷起来。一切，显得那般不可思议，那般不合常理。
司徒理桷抬脚踢倒一人，瞳孔一紧，抱着我的手紧紧环住，足下一点，跃出重围，飞身至殷曲身边。
“护驾！快护驾！”太监瞪着惊慌失措的双眼，大声叫喊着。
司徒理桷，你想做什么？
我艰难地抬头，使劲揪住他的衣襟，抬眸忿然地望着他，拼命摇头。不是殷曲让他来的吗？为何他的眼神中我看不见怅然，有的唯独是一股坚毅，不惜一切代价冲出去的坚毅！
“不要……咳咳——”不要伤害他，求求你……
殷曲没有逃走，不过是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却在司徒理桷抱着我轻身跃过他的头顶，那一刹那，在嘴角漾开一抹笑靥。
若一场春雨，经年缠痴……
再也抓不住司徒理桷的衣襟，手，失力地往下垂。眼，无力地紧闭。
看不见了，一切都看不见了。
才发现，黑暗，并不是那般可怕。没有阎王，没有黑白无常，没有孟婆……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若我转世，还能记得洛子商，还能记得殷曲，记得一切……
……
胸口的疼痛渐渐地散去了，忽而变得轻飘飘的，宛若浮云一般。
“妁儿，妁儿……”
恍惚中，那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徘徊在我的耳边。飘渺不堪，柔柔的，撞入我的耳膜，激起层层回音，一波一波，荡漾而至，仍然是……那天籁一般，柔美清丽的声音。
那是……洛子商……
嘤嘤地哭起来，上天果然还是眷顾我的，死后让我们得以相见。
抬起眼皮，好重好重，可是我很拼命地睁开眼睛，只为了寻找那熟悉的声音。
眼前的影像慢慢变得清晰，男子绝美的容颜，宛若秋日里的海棠，微雨斑斑，醉中吹落，香红强半。他的笑，淡淡的，若枝头清月，看夜幕正幽，繁灯千旒。眸中漫尽薄雾，望不到，意慧心悠。
花开还似落，一瓣一分忧……
我颤抖地伸手，抚上他依旧带着苍白的脸颊，动作轻柔。
洛子商，你定是舍不得我，所以才迟迟不肯坠入轮回之道，便是等我来么？
我忽然就笑了，轻言：“子商，我来了……”
他黑色如墨染的眸子闪过一丝疼痛，俯身环住我，他的唇，轻轻碰触我的额角，却是那般冰冷至极。幽幽地叹息一声，他道：“妁儿，你如何能唤我……子商？”
我怔住了，滚烫的东西滑出眼角，不过是一声称呼而已，他怎的就吝啬了？
才要开口，却听得“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人进来。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阳光，金灿灿的，耀眼夺目。
我无比吃惊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猛地重新抬手去感受他的温度，皆是……温热的。
我没死！
我的质疑，在对上进门那人时，随即变得惊讶万分，脱口道：“刘妈！”
自从三夫人死后，刘妈便忽然离开了洛府，这么多年杳无音讯，居然今日却让我见着了。如此说的话，目光直直地看着洛子商，他明明活着啊！
“少爷，药熬好了。”刘妈手上端着青花瓷碗。
洛子商未回头，只道：“刘妈，放桌上吧。”
“哎——”她应了声，小心放下，又掩上门，出去了。
我至今仍然无法相信这一切，是梦靥吗？可是为何又那般真实？
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小木屋的床上，家具简陋，却很整洁。
洛子商轻送开环住我的手，将我扶起半躺好，起身取来药。坐至我床边，修长的手指握住勺子，轻舀了一口，细心地吹凉了，送至我的嘴边。
我不张口，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任眼泪簌簌地流着，既然活着，为何不告诉我，为何放任我心碎，放任我……报仇？
“不要任性。”他的语气是柔柔的，没有责怪。
我哪里是任性啊，洛子商，你当真不知道我心里的苦么？
他将勺子又送至我唇边，我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它。颤声道：“为何……要诈死？”
为了给你报仇，我急着毁掉洛府，急着进位，急着除掉淑妃这个绊脚石，急着去……伤害殷曲。可是到了最后，你居然告诉我，你没死……
事实告诉我，不过是我以邪恶的手段去游走了一圈。
他怔了一下，神色黯然：“你以为你瞒得住么？小敏丫头全告诉我了。我不愿你为了我任由我爹摆布，深宫啊，哪里是你去的地方？那些钩心斗角，你会吗？玩手段，比心机，你又哪里是她们的对手？那次皇妃出轨的事件，我知道你是被陷害的，却无法为你洗脱罪名。所以我……只能让司徒去救你，却不想……你爱上了皇上，不愿随他离宫……”他语带苍凉，“我无法强求你，却不想再见你为了我步步为营，至自己于水生火热之中，于是……只好出此下策。”
一番话，我呆了……
……
“他让我来救你。”
“我不走。”
“为什么？”
“因为我爱他！”
当日我与司徒理桷的对话。
只从未想过，司徒理桷竟然不是殷曲派来的，竟然是洛子商！
泪眼盈盈地看向洛子商，手，揪着衣襟，一倾身，“哇——”地吐了一口鲜血。殷红的颜色跌入我的眼底，激起悲凉几许，悔意几许？
真是讽刺啊，原来一切，皆源于……误解！
“妁儿！”洛子商一惊，打翻了手中的药碗，慌忙抱住了我，“不要吓我好不好？我只是以为我死了，你就不必再受制与我爹，就能安心地与皇上白首偕老。可是你怎么这般傻？”
傻的又何止是我呢？你怎就不曾想到洛棋隐瞒你的死讯，继续作恶多端啊！
他继续说道：“难道你不知道，在我眼里，你一直都不曾是丫头。既然你找到了真爱，为何还放不开我的事呢？我自然不会怪你的！”
我伏在他的怀里，早已经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洛子商，你可知，我口中所言的人，是你啊！
我爱的人，是你，是你洛子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