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言的花又到了。这次的卡片上写得简简单单:我想你。
肖言被乔乔蒙在鼓里,他还以为,他是这赌局的庄家。我收到花时,有一股十八个大汉压也压不住的冲动:我要打电话给肖言,向他和盘托出。看着肖言算计别人却反被别人算计,我心酸得像掉入了梅子林。我拨电话拨得酣畅淋漓,但肖言却没有接。
魏老板直到太阳都往西边掉了,才来公司。我躲在电脑屏幕后用鄙视的目光斜视着他:你终于睡醒了是不是啊?魏老板就像感应到了一样,停下走向他办公室的脚步,回头问道:“温妮,困不困啊?”我虚伪地道:“不困,精神得很。”魏老板耍了耍手中的手机:“嗯,有我的风采。”
丽莉兼任了魏老板的秘书。除了让人喘不上来气的一通通电话之外,丽莉最不习惯魏老板一说“口渴”,她就要放下一切事务,去倒一杯水来。我劝她:“结婚后,你还不是一样要把所有事放在我玄哥之后,他咳嗽一声,你还不是就要去倒水?”丽莉认同了,也认命了。
肖言给我回电话来:“小熊,真高兴你会主动打电话给我。”他的声音真的是高兴,几乎把我也感染了。可我又退缩了:“我,我没什么事。”我有一团乱线想要捋给肖言,却突然找不到线头儿。肖言还是高兴的:“我们之间不需要有事才能打电话。”我呵呵笑了两声,脸上的肌肉却僵得像挤在两块铁板之间。肖言深情脉脉:“小熊,只有你,才能让我觉得我是在为自己而活。”我又心酸了。肖言的话让我觉得自己弥足珍贵,大概就像夜空中唯一一颗闪亮的星星。
周末,丁澜回家来了。她仰倒在床上:“还是一个人一张床好啊。”我凑上去:“你的何先生睡觉时是不是不老实啊?”丁澜义愤填膺:“可不是吗?胳膊啊腿啊全压在我身上。”我叹气:“唉,甜蜜啊,不像我,独守空闺。”丁澜嘴硬:“甜蜜什么啊,简直是酸痛。”她说归说,却笑得花儿一般,险些招来蜜蜂。
丁澜坐起身来:“你,真是独守空闺?”我底气十足:“废话。”丁澜叹气:“我对黎至元太失望了。”我还嘴:“我对你才失望呢。一脑子乌七八糟的东西。”
我回到房间,也仰倒在床上。我的脑子里也乌七八糟的,我想有人陪在我身边,胳膊啊腿啊尽管压在我身上,压到我手脚麻痹为止。爱情再简单不过了,只不过是两个人想要朝夕以对而已。简单,我却做不到。
黎至元约我去看电影。他说:“也不能总是吃饭啊。”在我梳洗完毕正欲出门之时,丁澜问我:“黎至元吗?”我答:“是啊,我们相约去看电影。”丁澜一副见了古代人的神色:“看电影?你们进展得真是比蜗牛还慢。”我装成大家闺秀:“看电影已经算跨了一大步了哦。”
黎至元穿了牛仔裤和球鞋。我围着他绕圈,啧啧道:“不错,不错,还能滥竽充数。”黎至元自满:“小菜一碟。”我又在他的胸口捶了一拳:“哇,紧实啊。”黎至元眯着眼睛看我:“不要打我主意啊。”我流氓似的舔了舔嘴唇:“小妞,今天好好陪大爷玩儿一天。”黎至元却拆我的台,不学小妞。他敲了一下我的头:“醒醒吧,小妞。”
黎至元陪我看了一部爱情片。男的女的爱得四季如春,突然,男的车祸死了,女的就四季如冬了。这时,男的魂魄又显了形,助女的一臂之力,重拾了活下去的信心。我对编剧嗤之以鼻,对黎至元夸口道:“我要改行了。金融界多我不多,少我不少,不过编剧界就刚刚好等我去振兴。”
我和黎至元又去吃饭了。人一天至少要吃三顿,晃悠晃悠就到饭点儿了。黎至元询问我:“吃完去逛街好不好?”我一边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说:“怎么?你今天要给我来一整套的‘青春约会流程’吗?”黎至元嚼得十分没风度:“是啊,不然我牛仔裤岂不是白穿了。”
黎至元在试衣间门口等我,店员与他没话找话:“先生对女朋友真好。不像别的男人,陪女朋友来逛,却一脸的不耐烦。”我没听见黎至元说话,他大概只是笑了笑。那店员又开口:“先生是做哪方面工作的?”我心想:哪方面关你什么事啊?黎至元倒态度温和:“投资业。”这下,店员唧唧喳喳了:“哇,好厉害啊。”我冲出了试衣间,生怕我要是再不露个面,他们俩就该手挽手走了。
黎至元走向我:“十分漂亮。不过,要是把拉链拉上就更好了。”说着,他为我效劳了。
我脸红了个通透。刚刚一心急,竟忘了拉上腰间的拉链。我站在镜子前:“我人是十分漂亮,不过,这裙子就太没档次了。”店员的脸色铁青,心想这没素质的女人摊上这风度翩翩的男人,真是前世积了德。
我挽着黎至元大摇大摆地走了。黎至元打趣我:“你现在,好像有点爱吃醋啊。”我抽开我的手:“我是看不惯太浮夸的女人。”黎至元把我的左手握入他的右手:“温妮,在我40岁前,我允许你蒙混。”我偏着脸看向他:“那你40岁之后呢?”黎至元一本正经:“40岁,我就是一枝花了。谁来采我,我就跟谁走喽。”我嘎嘎笑出声来。
黎至元是个活生生的人,七情六欲一样也不少。他说他愿意等我,并不代表他乐于等我。他乐于的是我也爱他,心无旁骛地与他做一对佳偶。
新的一周,我精神饱满地去了公司。魏老板见了我说:“温妮,准备好接受新一周的挑战了?”我挑明:“我准备好接受新一周的没日没夜了。”
魏老板是个令人爱恨交织的老板。他平易近人,又有一股近似于“不要脸”的幽默,但同时,他也是利益至上的。大多时,我觉得利益至上并无可厚非,毕竟爱钱之人,才更会赚钱,但少时,我也会忍不住忿忿:让我们一人干俩人的活儿,也不说涨涨我们的薪水。除此之外,魏老板还另有一件令我们恨得牙痒痒的事儿,那就是他嚷嚷给我们的泰国之游,也伴随着这场金融风暴的蔓延而不了了之了。他提都不提了,就像是失忆了一样。
茉莉又打来电话抱怨,她说得直接:“温妮,我突然觉得不幸福。”我突然觉得恨铁不成钢。这就像是你一直知道喉咙里有一根鱼刺,却又一直说不疼,但今天,你突然嗷嗷大叫,说疼得受不了。我对茉莉说:“给则渊喝下忘情水。”茉莉叹了口气:“哪来的忘情水。”我匆匆接茬:“你也知道没有忘情水。则渊忘不忘得了丁澜,他也做不了主。”
要是真有忘情水,我争得头破血流也要争来两杯,一杯归我,一杯归肖言。
魏老板去了香港。我也不知道他是去干什么,大致就是开会之类。
魏老板一走,葛蕾丝倒来了。她的穿着恢复成人类,但大红的口红依旧。她问我和丽莉:“你们老板呢?”我心想:哟嗬,这口气宛如初登场的杰西卡。丽莉上下扫量葛蕾丝:“你有什么事?”葛蕾丝笑着挽上丽莉的胳膊:“怎么?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们啊?”丽莉抽出胳膊:“老板不在,我们也很忙。”说完,就回了位子。葛蕾丝又来挽我,我像打太极一样闪了过去。我说:“的确很忙。”说完,我也企图回位子。葛蕾丝一把拽住我:“等你见到他,告诉他我来找过他。”我敷衍地“哦”了一声。葛蕾丝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而事也绝非好事。
我妈终于不再自欺欺人了。她问我:“闺女,你和肖言是不是并不顺利啊?”我也终于松下一口气:“妈,我们太不顺利了。”说完,我的泪扑簌簌落下来。我妈连气都没叹:“闺女啊,不哭。你还小,受挫折是难免的。”我哭得更不可收拾了。我这亲爱的妈,终于不再叫我“大龄产妇”了。而且,她也并没有过多过问这其中的缘由。大人们自有智慧,该催的就催,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我收到了黎至元的花。他说:“杰西卡说,有人常常送你花。”我大笑:“你有危机感了吗?”黎至元老实巴交地回答:“是啊,我连血压都升高了。”我瞥他:“真是上了年纪了。”
我梦见了一个姓黎的男人,不是黎至元,而是黎至元的爸爸。我梦见,我领着一个小男孩儿去黎爸爸家。一开门,黎爸爸就喜笑颜开:“来,来,黎小元,快来让爷爷抱抱。”我身边的小男孩儿就挣开我的手,朝黎爸爸跑去了,嘴里还含糊地唤着:“爷爷,爷爷。”
我一个激灵坐起身来。黎小元?哪来的黎小元?万万不能是我给黎至元生的吧?或者,我是黎至元的儿子黎小元的保姆?所以,我才会领着他去看他爷爷?
谁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屁话。我怎么会想过给黎至元的儿子当保姆?
一个连胡子都没长出几根的小快递员给我递来了一个盒子,还说:“要轻拿轻放哦。”我狐疑地签收下来,心想总不至于有人送了我炸弹吧。
我拆开盒子,里面躺着一瓶红酒。肖言送花送腻了,又送起红酒来。卡片上写道:等我一起喝。我把红酒捧在手上,杰西卡见了,说:“哼,哪里来的破酒。”而这酒的确是“破酒”,牌子说出去,大概只能引起那酒厂工人的共鸣。不过,当我和肖言在美国时,不只一次喝过它。约会时,搬家时,毕业时,离别时,它都曾助长着我和肖言的情绪。
我把酒放进抽屉,关上时,它在里面轱辘轱辘作响,不安分极了。
如今的通讯手段太逼人,魏老板人虽在香港,却并不让我感觉清静。他不论白天黑夜,一旦闲得慌,就要同我们视频。他在酒店里躺得像佛爷一样,我们却在这边依旧穿着笔挺,笑容宜人。我心想:这么爱视频,真不如去染指影视界。
我们公司不见起色,资金额日益萎缩得让我想到了被扎了的自行车车胎。不过,黎至元那边却有声有色了。经济台采访他,让他平复金融风暴下颗颗恐慌的心。黎至元向我诉苦:“我最怕说豪言壮语了。”我表示同感:“是不是会浑身起鸡皮疙瘩?”其实,电视台太虚伪。赚钱的自然一番大将风度,赔钱的也自然恐慌。你让胜者去安慰败者,败者也只会说:“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近水楼台地直接向黎至元讨教:“说说吧,这钱怎么赚的?”黎至元说了句废话:“要虔诚地屈服于市场。”我嗤之以鼻,却又不得不服。我那热爱视频的魏老板就是不爱屈服,他往往是在叫嚣:“我要征服市场,我要将它玩弄于股掌之上。”结果,就被市场玩弄着了。
肖言送我的那瓶红酒还没来得及在我的抽屉里捂热乎,他人就来了上海。他打电话给我:“小熊,带上酒,来见我。”他的声音愉悦得像唱歌一样,我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出他有了好事。
肖言在餐厅等我,我一到晚饭时间就直接过去见了他。
黎至元在我离开公司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依例要同我吃饭。我骗他说:“我有太多工作要做,已叫了外卖。”黎至元不疑,只叫我别太辛苦了。说了慌,我的脸腾地就红了。我百思不解:为什么“肖言”二字,我竟对黎至元说不出口了?我自言自语: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这是善意的谎言。我在去见肖言的路上,重复了一百遍“善意”二字。
我看见肖言的第一眼,就呆住了。时光在我眼前变成一个漩涡,转啊转的,就转回了我和肖言初相爱的年月。他坐在那里,眼中满是喜悦,没有彷徨,也没有那见鬼的“身不由己”。我慢慢走向他,有错觉,觉得他会开口说:“嗨,小熊,下节是什么课?”
肖言站起来抱了抱我,愉悦的嗓音响在我耳边:“见到你真好。”相爱的年月,就是这样。
我恍惚坐下,肖言接下红酒,让侍应生开瓶。
我将思绪生拉硬拽拽回现实:“有什么好事?‘合振’生意兴隆?”肖言神神秘秘:“‘合振’的事,再好也不值得开红酒。”
“那是什么?”我盯着侍应生把红酒倒入杯子,觉得它美得像熔化了的红宝石。
“我的计划进展得很顺利。小熊,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肖言眼睛中冒出勃勃的火光来,配上眼前的红酒,我以为有火山爆发了。
计划?肖言的计划不是要让乔乔生下他的孩子吗?乔乔沙哑的嗓音突然又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她说过:“他不知道,我吃了避孕药。”难道,肖言的计划并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