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和肖言仰在酒店的大床上看电视,肖言手持遥控器没完没了地换频道,我的头枕在他的手臂上,开口道:“没什么好看的吧?没好看的我们谈谈吧。”频道还在变,映得房间的颜色也在跟着变。肖言语调平和:“谈什么?”我坐直身子,兴致勃勃:“我也想回国了。”频道不变了,定在了一个西班牙语的节目上,叽里呱啦的,却喜气洋洋。肖言吸入一口气,再吐出:“也好,反正目前国内的金融业也正蓬勃。”他一边说,一边按动着遥控器。而我,蹦下床去直接关掉了电视机。
“你懂我的意思,是不是?”我光着脚站在床下,虚张声势。
“你也懂我的意思。”肖言这个躺着的人,也不甘示弱。
“我懂。你会一个人回国,至于我,与你无关,是不是?”这是我第一次挑开心中这个疙瘩,那就像是一把手术刀割开了我的肚皮,接下来,我要等待医生告诉我,我腹中的这个瘤,是良性,抑或恶性。肖言是那个医生,我等待他给我答案。
医生说,抱歉,是恶性的。肖言说:“是。”
我哭了,哭得矛盾至极,泪水汹涌,却无声无息。
肖言把我抱到床上,让我到他的怀中哭。我光裸的双脚似伫立过冰天雪地,冰到刻骨铭心。肖言的声音在我头上袅袅:“对不起,也许我还没有那么爱你。”我藏入被子,藏得严严实实,只有声音钻出:“没有那么爱我。没有那么爱我?说得好像爱我需要付出代价。我需要你付出代价吗?”肖言不回答我,只是隔着被子用力地抱了抱我。我隔着被子挣开他的怀抱:“肖言,我们明天回芝加哥吧,我们回家吧,明天就回去。”肖言沉默了良久,说:“好。”
我们一人睡在床左,另一人睡在床右,中间隔着一道鸿沟。我不知道肖言是否熟睡,我只知道我熟睡了,像一个刚刚结束手术的病人。
第二天,我一觉醒来,眯着眼睛看了看表,差10分钟8点。我腾地一下跳下床,大叫:“肖言,要迟到了。”肖言迷茫地看着我冲入洗手间,我一边刷牙一边继续大叫:“你快点,就剩10分钟了。”
10分钟后,我和肖言又登上了旅行团的大巴车。导游一声令下,司机一脚油门踩下,我们就开往下一个目的地了。我气喘吁吁,却又因瞥见了玻璃车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脸,而屏住了呼吸。我大惊失色:为什么,我生出一对金鱼眼?蓦然,我记起了前一夜的大哭,记起了我说我想回芝加哥的家,记起了我和肖言之间的鸿沟。
我捂住脸对肖言说:“我傻了,我就是个傻子。”肖言抱住我,说:“傻姑娘。”
我糊里糊涂地又继续了旅行,没能立刻回到我和肖言在芝加哥的家中,虽然,我不能抑制地想念那里,想和肖言回到那里,虽然,糊里糊涂的我其实也并不知道,等回到了那里,我又能怎样。
我妈打电话给我,问我的近况。我闪开肖言,对她说:“身心健康。”我爸的声音挤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匆匆打断他:“可惜,我还小。”我爸剑锋一偏:“小?小也得工作啊。”我中剑:“爸,您看您,一共才说了两句话,就像两座大山一样把我压垮了。”我爸的千斤被我四两拨回:“好好好,你慢慢来。”
挂了电话,我闪回肖言身边。肖言漫不经心地问我:“谁啊?”我答:“我爸妈。”我实话实说,他却置疑:“狡猾。”我重复:“狡猾?那是我的目标。”肖言也重复:“目标?你的目标,会——成真的。”他一副天下大事小事都他说了算的嘴脸,而我就在这嘴脸上亲了一口:“我现在的目标就是有人背着我跑,能成真吗?”一下,肖言将我背在背上,在团友爷爷奶奶和团友大叔大婶笑盈盈的目光下欢快地跑开了。我在那温暖的背上,许下了真正的目标:我要工作了,还有,我要肖言,我要他。
回到芝加哥的那天,我和肖言放下了行李就去了茉莉家吃饭。茉莉煮了一锅意大利面,十分正宗。她系着围裙对我们说:“还有人过得比你们更滋润吗?毕业了,比翼双飞地出去玩,玩回来了还有我给你们准备饭。”我一边搜刮茉莉冰箱中的果汁一边说:“等你以后去北京玩儿,看我给你准备正宗的北京菜。”茉莉和肖言齐刷刷地望向了我。茉莉端着盘子,一怔:“决定回国了?”我说:“是啊,决定回到我们伟大的首都去。”肖言在用茉莉的电脑查电子邮件,他也一怔,不过,他没有只言片语。
我回我的首都,他回他的江南,他的是阳关道,而我的,也不见得就是独木桥。
我和肖言吃完饭就走了,连茉莉刚洗好的葡萄都没来得及尝,因为晓迪的不请自来。
茉莉一开门,晓迪见了我和肖言,问:“你们回来了?”肖言答:“刚到。”茉莉问晓迪:“你怎么来了?有事吗?”晓迪看了看茉莉,又看向我们,欲言又止。肖言拉上我就走了,撂下一句:“你们慢慢谈。”
我问肖言:“这么晚了,他们不会出事吧?”肖言对我冷言冷语:“出事?你以为他们还是小孩子?”“晓迪就是小孩子啊,他才19岁。”“19岁怎么了?他19年和你24年经历有什么区别?”经肖言这么一说,我蓦然同情到晓迪那匆忙的19年了,匆忙地学习,匆忙地赶路,竟然赶上了我5年的光阴。我更同情自己:不可继续庸庸碌碌了。
在我思考的时候,肖言也默默,像是也在思考着什么。我问他:“想什么呢?”他不答反问:“你先告诉我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莫名地火道:“我想什么你还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回国。”我走在肖言身旁,但他说话时却目不斜视。我真的火了,尖酸道:“你别自作多情了,我回国可不是因为你。你也说了,国内的金融业正蓬勃向上,再说了,你不要我,北京还有我爸妈要我呢。”火完了,我就打了个寒颤:为什么我的口气有如下堂妇?肖言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