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来访的客人其实只有约翰的父母。他们对子女如此亲近,是约翰在搬家之前从未想到的。而他和阿曼达为这个疏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他们搬到这里的一年以来,母亲帕特里夏和父亲保罗一直劝说两人加入教会。如果是别人作出这样的劝告,约翰会以为他们想让自己借此多认识一些朋友,但是想到自己和阿曼达竟要和自己的父母拥有共同的社交圈,他就觉得不可思议。显然,约翰的父母已经放弃了这个打算,但近来,每个周日的中午他们都会出现在约翰家里,不厌其烦地讲述托儿所里的婴儿有多么可爱多么漂亮。他们惋惜的长叹和意味深长的沉默,让约翰愧疚得恨不得变成一只皮球,滚到角落里悲哀地哭泣。阿曼达则用一种优雅的淡漠包容了他们(她的淡漠是出于逆来顺受还是刻意疏远,约翰都不在乎,但一样充满感激,因为他知道阿曼达家解决冲突的办法一向是摔盘子打碗之类)。
随着约翰家里卫生条件的恶化,帕特里夏愠怒的嘴唇和责难的目光越来越不加掩饰。一个又一个周日,约翰都看到帕特里夏用谴责的眼神朝阿曼达的方向狠狠怒视。约翰知道自己该做些事来保护自己受伤的妻子,但他的家庭环境并不允许自己评价母亲的言行。如果他胆敢挑明母亲对自己家庭财政危机或缺乏子嗣现状的态度,母亲肯定会大为光火。
如果西格彭家的男性成员需要就某个问题形成统一战线,前提也必须是"不要让妈妈生气"。(约翰的兄弟卢克和马修根本不知道自己迁居其他大陆有多么幸运。或者,也许他们早已知道。)约翰把手放在门框上,再次疑惑地嗅了嗅屋里的空气。除了"派素"清洁剂以外,他还闻到了熏香蜡烛、烧烤牛肉以及若有若无的石榴泡沫浴液的香气。他悄悄溜进屋里,并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阿曼达俯身靠在客厅的咖啡桌前,正在一排碎冰上面整理剥了壳的牡蛎。两瓶"巴黎之花"香槟酒和一对水晶杯子放在她边上,他们结婚时买的一个瓷碟里盛着一堆"奥西特"鱼子酱,量不多,却无比诱人。
阿曼达双足赤裸,站在吸尘器清扫过的地板上,身上穿着约翰在圣诞节给她买的丝绸睡衣。那是一件充满希望却又绝望的礼物,他用这件睡衣来笨拙地提醒阿曼达,她越来越不肯走出卧室了。就约翰所知,这是阿曼达第一次将它穿在身上。他的心情忽然愉快起来。上一次回家看到这种情景,是她的小说《河流战争》刚刚签约的时候。今天,莫非她又找到了新的出版商?也许是出版商买下了她的第二本书《灾难食谱》?
"哇。"他说。
她轻轻站了起来,脸上发着亮光。"我没听到你进来。"她拿起一瓶酒,朝他走去。她向来桀骜不驯的鬈发(他经常说看起来像波提切利油画中的红发,而她则自嘲说看起来像麦当劳叔叔),在脖颈处挽成一个松松的圆髻。她涂了唇彩,脚趾甲也涂成了乳白色,和粉红色的丝绸睡衣搭配得浑然天成。她的眼皮上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你真美。"他说。
"烤箱里烤着惠灵顿酥皮牛排。"她答道,吻着他的面颊,并把香槟递到他手里。
约翰开始刮瓶口的锡纸,银色的碎屑纷纷飘在地毯上。他将酒瓶握在手里,旋出木塞上的铁圈。
"到底有什么喜事?"她调皮地一笑。"你先说。你这趟出差感觉如何?"约翰脸上的疑问变成了一抹微笑。随后,他将冰冷的酒瓶塞到胳膊底下,从衣袋里拿出手机。"事实上,"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触摸屏上操作,"非常令人兴奋??"他得意地将屏幕上的照片送到她面前。
"得—哒!"阿曼达瞟了一眼,然后使劲凑近屏幕端详了一会儿,问道:"这是什么?""稍等,"说着他收回手机,将真人阅读《河流战争》的那张照片放大,"看这个。"当阿曼达意识到照片的内容以后,立刻抢过了手机。
"旷野中的惊艳!"约翰打开了香槟的木塞。他看着阿曼达,等待她脸上露出微笑。
她用双手握着手机,呆呆地盯着屏幕,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约翰的笑容凝固了。"你还好吗?"她吸了一口气,擦了一下眼角,然后点点头。"是的。是的。我很好。"她的声音里挥之不去的紧张。"事实上,我正要告诉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