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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打开自家的前门,忽然愣住了。一股"派素"清洁剂的气味让他凛然一惊。
九个星期以前,约翰家那只宠物猫的死亡,让他心理本已非常脆弱的妻子阿曼达陷入濒临崩溃的境地,她仿佛掉进了一个永远无法爬出来的深渊。这种状态,其实是一年多前就已开始的那场漫长压抑的必然结果。那时候他们还在纽约,随后约翰在《费城问询报》找到一份工作,于是两人从纽约迁到了费城。
约翰知道,这次搬家对阿曼达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那时她正处在事业巨变的痛苦中——原本决定出版她那本小说的出版商忽然毁约,说是"经济衰退"导致整个行业滑坡,那家出版公司也遭到了重创。随后,出版商离开出版业,开了一家出售天然纤维产品的专卖店,阿曼达成了孤家寡人。
约翰千方百计给阿曼达打气,鼓励她对费城生活的热情——这么好的城市,谁会不爱呢?这里有精致的美食,友善的社区,还有优雅的建筑——但她丝毫不为所动。她怀念原来的朋友,怀念纽约的生活。她甚至深情地回忆起他们那套位于六楼且没有电梯的小公寓,全然忘掉了楼梯上经常跑满老鼠。约翰希望他们在费城皇后山村的新家能让她高兴起来——这里有私家花园,里面还有条幽静的小路。但是她仍然没什么变化:她下定决心要反败为胜,于是立刻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创作第二部小说。她废寝忘食地工作,完全与世隔绝。因此,约翰特意建议她到某个动物保护站做志愿者。他希望她多跟人接触,并结识新的朋友。但是,在动物保护站做义工后的直接结果是,她飞快地爱上了一只猫。
那只猫虽然名叫"小美",但其实是一头重达 23 磅的缅因库恩猫。
它已经非常衰老,只有一只耳朵,弯曲的尾巴永远伸不直,此外还患有皮疹,身体上留下了多处斑秃和伤疤。也许这些都还可以容忍,但它总是坚持要躺在约翰和阿曼达的脑袋中间,将自己庞大的身体摊满枕头。
如果他们对它爱抚得不够多,它还会用爪子愤怒地拍打他们的头。阿曼达不明白约翰为什么对枕头上那点头皮屑如此在意,约翰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他一直希望阿曼达能收养些什么,但他始终以为应该是个可爱的婴儿之类,而不是一只眼睛经常流泪、因没有牙齿阻挡所以舌头永远耷拉在外的巨兽。八个月后,小美出现了肾衰竭症状,他们只好将它人道毁灭。约翰和阿曼达都非常伤心。结束以后,他们坐在汽车里,紧握着对方的手,对着空荡荡的猫笼默默流泪。二十分钟以后,约翰才有足够的力气开车回家。到家以后,阿曼达拉下百叶窗,爬上床,一连躺了三天。看到她这样伤心,约翰难过极了:一百英里以内她没有任何朋友,她的写作事业停滞不前,她的宠物猫死了。这么多的痛苦,约翰却对这一切无能为力。他建议再买一只宠物猫的时候,阿曼达直盯着他,眼神仿佛在说他是一个可怕的叛徒。然后,他提议阿曼达去看心理医生,她更加愤怒,尽管约翰明显看出阿曼达已经陷入了严重的抑郁。
她几乎茶饭不思,每夜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早上却又迟迟不起。她待在家里,再也不讲究穿衣打扮。她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卧室的床和客厅的沙发,膝上随时都搁着笔记本电脑。她披着毯子上网,永远不开窗帘。屋子里惟一的光亮就是显示器发出的阴森森的蓝光。
在这之前,约翰根本没意识到阿曼达的家务活有多么繁重。现在,干净的内衣和袜子再也不会自动出现在他的抽屉里,成堆的衬衣塞在衣柜的角落,他只好将它们收起来一股脑送到洗衣店。黏糊糊的蜘蛛网开始出现在家具下方的边角,灰蒙蒙的东西甚至布满了厨房的壁板。客厅的桌子几乎要消失不见,因为上面堆满了账单、产品目录和信用卡广告。约翰努力维持着厨房的清洁,但水槽里永远都有一摞摞的脏盘子,灶台也常被占满。如果有客人来访,阿曼达的努力只限于在卫生间的角落里喷上"稳洁"清洁剂,然后整理几下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