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士忌带来的一股眩晕中,约翰忍受了弗兰烹制的晚饭:拌有维菲塔奶酪的烤土豆片,一堆淡而无味的青豆,以及裹了"摇摇再烹"牌淀粉的猪肉块。恺撒沙拉几乎完全淹没在卡夫牌调味料里,而约翰最喜欢吃的莴苣里那根脆甜的白心,却被弗兰特意全部削去了。弗兰本人吃掉了面包筐里四分之三的加热晚餐面包卷儿,而且这就餐的过程还没耽搁她对阿曼达喋喋不休的批评,说阿曼达真的应该认真反思一下自己的生活。大家都知道,她越来越老了。三十早过,很快就奔四的人了。但无论是家庭还是事业,她都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成果。专注于家庭还是事业都不错,问题是阿曼达一个都没弄好,如果她真的反思过的话。她现在又想去写书,可是,现在她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将来了。竟然还想离开丈夫去洛杉矶?到那里她很可能会变成一个饭店服务员,而她年龄也太老了,不适合每天站那么久。她应该知道家里有一种家族病叫静脉曲张,对吧?
在弗兰的整个批判过程中,阿曼达一直温顺地用"是,妈妈"回答了所有问题,约翰看得大开眼界。
弗兰起身擦桌子的时候,阿曼达也站了起来,平静地收拾碗碟。蒂姆则拍着肚子,摇摇摆摆地起身去客厅看电视。愿上帝保佑他,约翰一边想,一边迅速跟着蒂姆走了出去,差一点连椅子都要撞倒。
回到卧室,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阿曼达那端庄顺从的神秘外表终于落了下来,就像掉在地上的一箱鸡蛋。
"简直不可思议。"她说,然后重重地摔到床上,"他们只是从迈尔斯堡'顺便'过来看看我们。谁会从迈尔斯堡'顺便'过来?""她说过要在咱家住多久吗?""没有。"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些惊恐。
"我明天一大早就去堪萨斯城。你一个人在家能应付他们吗?""我不知道。""你今晚表现得真好。"他说,"你是怎么做到的?并不是说她没使劲跟你吵架,但她一个人实在是吵不起来。""我对她视而不见。或者至少我努力那样做。真不容易。我不知道这种状态我还能撑多久。她——"悄声低语时间太长了实在难受,阿曼达忽然身体前倾,爆发了一阵咳嗽。
约翰用手肘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抚摸她的后背。"你还好吗?""嗯,嗯,"她费力说道,"刚才有点岔气了。我挺好。"她清了清喉咙,温柔地靠在他身上。
大厅里,客厅的门忽然吱吱嘎嘎地裂开了。然后是一阵脚步声,走过卫生间,走下楼梯,然后蹬蹬蹬走进厨房。听起来像是有人拉开装餐具的那只抽屉,但那不太可能,除非有人半夜忽然想吃烤土豆片。但是,不,不可能,因为现在,时间根本来不及再烤一碟土豆,但已经有确定无疑的脚步声走上了楼梯。
然后走过大厅。
走向他们的卧室。
房门忽然打开,"砰"地撞在后面的墙上。约翰立刻将毯子拉到下巴的位置。阿曼达"呀"地叫了一声,也赶紧拉过毯子盖住了身体。
弗兰站在他们的床尾,眯着眼睛试图从黑暗中找到女儿的位置。
"看到你了。"她一边说,一边向阿曼达的那侧床边走去。
在几乎透明的月光中,约翰看到了汤匙的闪光。阿曼达顺从地向前坐起身,同时双手紧紧握着毛毯,来遮掩自己的裸体。母亲将汤匙里的咳嗽糖浆小心倒进阿曼达张开的嘴里,像喂养一只幼弱的小鸟。
"这样你的感冒就好了。"弗兰点点头说道。然后站起身来,离开房间,并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约翰和阿曼达躺在床上,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刚才的事情是真的吗?"约翰问道。
"我觉得是真的。"约翰盯着天花板。一辆汽车开了过去,前灯照得卧室亮了一会儿,很快就消失了。
"明天跟我一起去出差。"约翰说,"一起床就走,我可以给你买后备机票 [1]。"阿曼达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同时整理了一下毯子,保证两人只有脖子和头露在外面。"谢谢你。"她说,抱着他的脖子,像一只蜘蛛猿一样腻着他,温暖的鼻息喷到他的脸上,有一种桉树的香味。"因为,如果你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我觉得我可能会杀了她。"第二天早上,约翰一直睡得好好的,直到他听到楼下传来电视的声音。显然,岳母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