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所以,你开学一回来,就把他给镇住了,然后你得到了那个工作。
伊莎贝尔:我不知道是否把他镇住了。
约翰:给我讲讲那些黑猩猩吧。
伊莎贝尔:它们的哪个方面?
约翰:今天我看到你跟它们一起玩耍,然后我又亲自跟它们对话,然后还不小心伤害了其中一个的自尊心——这一切都让我大开眼界。
伊莎贝尔:它已经不伤心了。
约翰:是的,它现在好多了。但是你知道这些事情在普通人看来有多么奇怪吗?想像一下,你跟一只动物的交往中伤害了它的感情,而且还要努力弥补与它和解,这是什么概念?而且很可能对方还不给你好脸?而且,你可以跟动物们进行双向的交流,有时甚至可以使用人类的语言,而且前提是它们愿意这么做的时候?
伊莎贝尔:天啊,我觉得它是愿意和你沟通的。
约翰:可我觉得我跟它说话是自讨没趣。
伊莎贝尔:对不起。但你的理解很对,我们的工作确实需要尊重和照顾矮黑猩猩的情绪。矮黑猩猩们借助目光交流和对沟通的渴望来学习语言,和人类的婴儿时期很相似。其实从年龄来看,矮黑猩猩语言学习的程度也相当于人类的婴幼儿。虽然有时候我很愿意将它们学习的程度稍微推进一点。
约翰:怎么讲?
伊莎贝尔:矮黑猩猩们有自己的语言。今天你也看到了——虽然山姆和邦琦分别位于各自的房间内,根本无法看到对方,但山姆却将钥匙藏匿的位置准确地告诉了邦琦。而且邦琦听后立刻找到了钥匙,根本没到别的地方乱翻。我们也许永远不能使用它们的发音与它们沟通,就像它们不能使用英语和我们沟通一样——因为人类和矮黑猩猩的声道结构有着巨大的差别,我们认为这跟 HAR-1 基因序列有关。
约翰:谈谈性行为吧。
伊莎贝尔:谈谈什么?
约翰:矮黑猩猩的性行为非常频繁,而且??花样繁多。显而易见,它们的性行为并不只是为了繁殖后代。
伊莎贝尔:完全正确。矮黑猩猩是除了人类和海豚以外,惟一将性行为当做娱乐活动的动物。
约翰:它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伊莎贝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约翰:呃??好吧,我们谈下一个问题。
伊莎贝尔:对不起,其实你那个问题问得很好。我们认为,性行为是它们的一种生理机制,可以减少压力、解决冲突并增进友谊,尽管这也和雌性个体的阴蒂尺寸有关。此外,黑猩猩无论是否处在发情期,都会对性行为采取一种接受的态度。这是否塑造或反映了黑猩猩族群的某种文化,在科学界还很有争议,但我们想要考虑其他几个相关因素:它们的居住地有充足的食物,这意味着雌性个体无需为了抚养后代而竞争。因此雌性个体之间形成了深厚的友谊,她们团结起来一起"修理"那些鲁莽的雄性个体,避免那些基因进入它们的基因库。此外,和黑猩猩不同的是,雄性的矮黑猩猩并不实行杀婴行为。这可能是因为,雄性的矮黑猩猩并不知道哪个婴儿是自己的后代,或者那些被获准繁殖后代的雄性黑猩猩都不愿意杀婴,因此这种基因传了下来。也可能因为,一旦哪只雄性矮黑猩猩胆敢杀婴,雌性矮黑猩猩就会把他撕成碎片。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这在科学界也是个争议话题,至今还没有定论。
约翰:你觉得那些猩猩们知道自己是猩猩吗?还是它们以为自己是人类?
伊莎贝尔:它们知道自己是黑猩猩,但我不认为它们的理解跟你的暗示完全不同。
约翰:请解释一下。
伊莎贝尔:它们知道自己是矮黑猩猩,也知道我们是人类。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比矮黑猩猩高级,可以掌控矮黑猩猩的命运,诸如此类。
我们,所有的生物,都是合作关系。事实上,我们都是一个大家庭的成员。
约翰关掉录音笔,合上笔记本电脑。他很想就家庭成员这个话题深入探讨,但因为她立即转到了别的话题,他就没有再问。有趣的是,在之后的谈话中,她再次将矮黑猩猩们称作自己的家人。也许在下次采访中,他可以想办法让她更加开放一些,在这个话题上多谈几句。毫无疑问,他们俩现在已变成了亲近的朋友——亲近得有时候都让他担心,怕不小心越了界,将采访变成调情。但随着访谈深入,他对自己的分寸感越来越有信心。她是毋庸置疑的一个美人,腰肢纤细,朝气蓬勃,又长又直的金发几乎垂到腰际。但她最大的魅力在于坦白而真诚的个性:她不化妆,也不戴任何珠宝首饰,约翰甚至怀疑她是否知道自己是个美女。他们之间已经建立了友谊,也许有一天她会对他完全信任,将自己混乱的家庭历史对他和盘托出。喜欢细节的读者们最中意这类素材了,虽然这段录音也提供了一些这方面的描述。当她戴上大猩猩的面具和芒戈玩"追妖怪"游戏时说出的那句总结也非常耐人寻味。她逮住芒戈以后,便和芒戈一起滚到地板上,一边滚一边互相挠对方的痒痒,然后一起快乐地大笑(她声音饱满,声调很高。而芒戈发出的声音,几乎只是一种沉默的喘息,但从面部表情来看,它确实是在大笑)。这种亲密让约翰大吃一惊,因为他之前查阅的资料说研究黑猩猩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工作。虽然也有资料说矮黑猩猩和普通黑猩猩不同,但他还是没有料到她和矮黑猩猩的身体竟敢如此接近。他的诧异一定明白写在了脸上,因为她立刻停下来对他说:"这么多年过去,它们越来越像人,我也越来越像矮黑猩猩了。"就在那一瞬间,他觉得灵光一现,忽然就读懂了她,仿佛从一扇窗户的罅隙里看到了她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