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阿曼达去了平日常去的那家美发店，顶着一只截然不同的脑袋回了家。美发师将她的头发剪短、拉直，然后将她带到美容师那里，后者给她修了眉，讲了一节化妆课。阿曼达回到家的时候，眉眼画了烟熏妆，唇珠饱满，皮肤也纯净无瑕。手上还拿着粉色的手袋，闪亮的把手上装饰着镀金的字母。
"他说他一直想把我的头发拉直。"当约翰狐疑地看着她的头发时阿曼达弱弱地说。全新造型的阿曼达让约翰惊艳无比，他立刻感觉到一种意想不到的快乐，同时又觉得有点愧疚，因为让他兴奋的不是阿曼达，而是那种新鲜感、那种变化。
"你的妆容还会回到原来的样子，对吧？"他用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问道。此刻她的发丝如丝绸如流水般顺滑，质地与以前大不相同。
她大笑道："对。下次我一洗澡就洗掉了，真不幸。"约翰将手伸进阿曼达购物袋里层层叠叠的灰绿色包装纸，找到几瓶神秘的美容仙丹，瓶口上还封着金色的贴纸。
"这个造型你花了多少钱？""你不会想知道的。"她说，然后充满愧疚地看了他一眼，又说，"无论如何我需要做一次美发，修眉毛花了十五美元。但是这次修了以后我就可以自己修了。而这次妆容设计我可以至少维持一年。""嗯。"约翰说，为她巧妙避免说出总价的机灵反应赞叹不已。
她梳理着自己的头发。"既然我今天的完美造型在洗澡之后就会全部消失，你愿意在消失之前带我出去晚餐吗？""如果我带你去，饭后我可以为所欲为吗？"他问。
"当然可以。而且我发誓不会再提繁殖的事儿。"她显然没有意识到，现在提那件事儿，就让约翰从这以后就一直想着那件事儿了。其实现在他已经开始想了——想了很多。他一直认为，他们终究会生儿育女，但鉴于目前的条件，他觉得近期计划下一代很不现实。
然后他们去了最喜欢的寿司店。那是一家价格高昂的饭店，阿曼达次日上午就要回洛杉矶，此后很可能再过三星期才能重逢，因此奢侈一把也情有可原。阿曼达特意穿了自己为艾丽尔婚礼特意添置的新裙子和新皮鞋。约翰的右手边是拥挤的酒吧区，里面的灯光每隔十秒钟就变换一次颜色，照得约翰的身影也闪闪发光。
"你还好吗？"阿曼达问，"你今天太安静了。"约翰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旋转手中的清酒。"对不起。我只是无法接受你又要回去的事实。我想你。"他停顿了一下，眼睛迅速上下转动了几下，说，"我讨厌我的工作。"她很受震撼。"哦，亲爱的——""这是真的。我以前很喜欢做记者。我觉得自己能让世界发生改变。黑猩猩这个项目从很多领域来讲都是开拓性的——语言、理解力、文化。进化、对动物的重新认识、正义和邪恶两方面的极端主义，但还有一些走中间路线的理智者。我感觉自己在对一个重要话题作出贡献。"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下一期'城市勇士'专栏的任务是什么吗？"她摇摇头。
"我要写一篇关于全职妈妈兼职做妓女的报道。她们趁孩子午睡时在家里接客。"阿曼达张大了嘴巴。
"是这样的。"约翰说，"星期三的时候，我和一个人约定了见面。
她的名字叫康蒂。也许是。我说我叫约翰，她根本不相信，因为她所有的客户都说自己名叫约翰。""也许他们就是这样说的。"阿曼达说道。
"不管怎么说，她让我将汽车停在她们小区外面，然后从她家后院进来，那样的话街坊邻居就不会看到——哦，再听听这个，这是最好玩的部分：她的住处距离我父母家只有两个街区——然后我还要先通过窗子看看她儿子睡觉了没有。他每天都看动画片《芝麻街》，看完后睡个短短的午觉，然后下楼。因此，如果厨房里的高脚椅是空的，就意味着我可以从后门进去了。""上帝呀，我真想大哭一场。"阿曼达说，过了一会儿她好像真的快要哭了。"她不知道你是个记者？"她终于问道。
"不知道，她认为我只是一个名叫约翰的普通人。""你觉得，如果她发现你是个记者，还会对你说真话吗？""希望如此。不然的话，我必须找到另一个妈妈妓女，从头开始。"阿曼达搅着自己的味噌汤，边搅边盯着海带和豆腐组成的一团漩涡。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阿曼达，除了常青藤餐厅的那件事，你并没有怎么讲你在洛杉矶的生活——你在那里一切可好？工作进展得如何？""嗯，"她耸耸肩说，"工作还可以。只是几个主管总是修改我们的剧本，那让我们非常恼火，尤其是准备创建故事线索的时候。""你交了什么新朋友没？""有时候，我会和肖恩一起出去。"她看着约翰不出所料的警惕神情说，"不要担心。他是同性恋。""哦，不错。"她从铺了坐垫的长凳上摸出手袋，站起身。"我马上就回来。""好的。"约翰说道。她刚从身后离开，约翰就将手中的一小杯清酒泼了出去。现在他真正需要的是一枚安定药片。
阿曼达的房东要求她至少签六个月的租房合同，因此在至少六个月的时间里，两人既要缴纳费城的房贷，又要支付洛杉矶的房租。以前他们曾靠拉面度日，当然现在也可以那样做。他只是想确定，这次搬家真的让她快乐，但迄今为止事实却并非如此。
"哦哦，看看你！"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约翰一扭头，看到以前经常接待他们的服务员李正站在身后。她满面红光，眼睛和嘴都大张着，带着一种夸张的笑容。约翰环顾四周，看到阿曼达正从卫生间回来。
阿曼达停了下来，看了看近旁的每个人，以判断对方叫的是否是自己。断定不是以后，她继续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
"你看起来气色真不错！"李说道，"我刚才没有认出来！"阿曼达这时才意识到，她真的在和自己说话。她迟疑了一下，脸上迅速笼上一层由惊呆和恐惧组成的面具。过了一会儿，她说："谢谢你。"然后僵硬地走回座位。落座以后，她靠近约翰，满眼是受了伤的神情。"你知道，我相信她说那句话是一句善意的恭维，但我不知道如何舒服地接受它。""她不太会说话。"约翰说，"但我确信——""我的上帝呀！！"李一声高叫，猛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我简直无法相信！"她欢乐地拍着双手，坐在阿曼达身边的长凳上。她对约翰竖起一只手指，"今天晚上你必须特别小心，因为这里所有的男人都会看着你美丽的妻子！"然后转向阿曼达，"你知道吗？我们华人有句谚语：
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今天看到你以后，我算彻底相信这句话了！
看看你！这化妆！这发型！还有这全身上下的衣服！"约翰沮丧地看了看妻子，又看看李，混乱的头脑一时不清楚为什么他们最喜欢的服务员要在一家日本餐馆引用华人的谚语，更不知道这出闹剧结束以后他该如何黏合阿曼达那破碎的心灵。
阿曼达盯着自己的筷子。"我把头发剪短了。""而且拉直了！"李伸出手来，亲昵地抚摸着她的秀发，让顺滑的头发从她手指尖滑落。"而且你还化了妆！以后你一定要继续保持这个样子，你知道，一旦他知道你真正的模样??""李！"餐馆经理在吧台后大声喊道，指着刚走进门的几名顾客。
李朝他叫道："看看阿曼达！看她今天多漂亮啊！你能相信这是她吗？""李！"经理吼道。
"我要走了。再见！"李侧过身来，抱了下她的半边肩膀，飘走了。
过了很久很久，阿曼达才抬起眼睛。"好的。"她终于说，"好。"然后迅速地点点头。她从饭桌上拿起餐巾纸，在膝盖上抹平。她双眼低垂，说道："我很高兴地知道，我不是个丑女人，只是个懒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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