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练马区尽头和琦玉县交界的地方借了一栋房子。房子虽然小,但可以映到朝阳。西面有个小小的山丘,房子刚好位于山丘斜面尽头的地方,所以一点也不西晒。能照进房间的从来只有早晨和白天的阳光。直到现在,武泽只要闭上眼睛,就仿佛能在眼睑内侧清楚地看见那洁白的清亮光芒,房间里还能闻到门外沥青和泥土混合的气味。后门处有混凝土台阶一直延伸到斜坡上,那是通往商业街的台阶。武泽记得,每到星期天,一大早就起床的沙代,最喜欢在那边台阶上上下下跑个不停。那时候她嘴里哼的虽然都是些不成调的曲子,但武泽至今也能清楚听见。
——我想去看下医生。
雪绘告诉武泽说她身体有些不舒服,是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早晨。无法消除的疲劳感,腹痛,恶寒。她去附近的小诊所看内科,内科医生给她写了介绍信,让她去大型综合医院。综合医院的医生把雪绘送进像是小型宇宙飞船一样的检查机器。几天以后检查结果出来,然后医生给家里打来了电话。用平稳到近乎刻意的语调,请武泽也一起来取检查结果。
以造影剂拍摄出的X光片,很像以前沙代还坐在婴儿车里的时候,三个人去东京塔看到的“夜之东京”的航空照片。发光的是癌细胞。氖灯光线最为聚集的地方,医生解释说是肝脏。
雪绘过世,仅仅是在那之后的九个月。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雪绘年仅二十八岁。
“老武……想出是谁了吗?”
“啊,没有,想不出来啊。”
武泽和沙代开始了只有两个人的生活。沙代当时只有七岁。
有一副“人偶多米诺”的图像,至今还牢牢盘踞在武泽的头脑里挥之不去。多米诺骨牌的每一张都是武泽。直立的武泽站成一列,一个个都在等着自己被人从后面推倒,倒向前方。每个武泽都带着不同的表情。惊恐的脸。疲惫的脸。愤怒的脸。含泪的脸。放声哭泣的脸。最后一个却没有半分表情。每个武泽的怀里都抱着沙代。沙代一直都在笑。笑嘻嘻的、粉红色的、胖乎乎的脸。唯独倒数第二个沙代没有脸。在应该是脸的地方只有一个黑块。然后,最后那张骨牌——毫无表情的武泽,两只胳膊虽然还摆着抱小孩的造型,但手里什么都没有。两只胳膊里面空空如也。
和沙代的二人生活过了三年左右。两个人很少说起雪绘。武泽在回避这个话题。等什么时候沙代长大了,能从感情以外的角度去理解这个世界的各种事物了再和她说吧。武泽这样打算。
算不上富裕,也算不上贫穷,父女俩单调的生活日复一日。但这份单调,却于一夜间烟消云散。那是沙代十岁时候的事。
武泽的同事里有个喜欢赌博的家伙,经常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某个星期五的晚上,武泽被他拉到新宿某个杂居楼的一个房间。之所以没有拒绝,大约是因为,武泽也想偶尔排解一下没有妻子的生活中抚养孩子的不安和压力吧。武泽给沙代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回来会晚一点儿,让她先睡。
——晚饭冰箱里有,拿微波炉转一下再吃。
——爸爸的被子要铺吗?
——嗯,帮我铺上吧,谢了!
同事带武泽去的地方,是赌场。
聚在那里的家伙主要玩的是扑克。武泽受同事的劝,喝了几口端上来的烈酒,拿仅有的一点零钱换了筹码,不过很快钱包就空了,只有一边啜着玻璃杯里的酒,一边观看同事的胜负。
武泽之所以没有离开那家赌场,是因为同事的手气好得吓人。
筹码眼看着在同事手边越堆越高。同事兴奋了,武泽在旁边也跟着兴奋——后来回想起来,那完全是赌场设下的陷阱吧。开始的时候先让人赢上几把,等人放松了戒备,也就落进了赌场的圈套。转眼之间,同事带来的钱就全没了。但是之前胜得气势如虹的同事,到这时候也不想停手。在一边观战的武泽也觉得,刚才赢了那么多,说不定还能翻本吧。赌场的人提议借钱来赌。同事当场答应,向赌场借了钱,武泽则是借钱的保证人。他照着赌场说的,在A4纸上写了自己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