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叛逆与抑郁
1
“明天去学校,要听话。这次再不能耍脾气。为了你去朗清,我找了多少人。”冯裕狠狠地吸一口烟,就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儿子。
冯子青扭头看着窗外。太阳悬在地平线上,旁边的云脏兮兮的,把太阳抹得暗淡,就像一个浑浊的眼球。远处酒店霓虹灯招牌闪着猥琐的光,一如在酒席筹划着交易的人物。华灯初上的夜晚——城市闹剧拉开大幕的时刻。这又有什么好看?冯子青起身向卧室走去。
反锁好门,拉上落地窗帘,也不开灯,外面俗气的夜色就可以完全挡住。冯子青静静地躺在软软的席梦思床上,飘浮在无边的黑暗中。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东皋子大概已随登山采薇的叔齐伯夷化为尘烟,难道他的暮色也一同融在那抔黄土中?冯子青静静地躺到冰凉的地板上,飘浮在无边的黑暗中。
心里还是乱乱的。“这孩子我们教不了。”一对厚重的嘴唇在脑子里不断开合,“如果我们的还不是素质教育,那您还是另请高明。”
“郑校长,这是从何说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冯子青很难想象,身为国企副总的父亲居然在校长郑桦面前赔着小心,“孩子不懂事,所以还需要学校多管教。”
那张肥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喝酒喝得发紫的嘴唇一张一闭隐约露出抽烟抽得发黄的板牙,“这孩子知道得挺多嘛,都在记者面前痛陈时弊了。”郑桦艰难地把滚圆的右腿放在了同样臃肿的左腿上,真皮老板椅发出了吱扭吱扭的响声,“这要是播出去,明德就全国闻名了!”这张脸一下子就暗下来,“省领导打电话问我情况,问我们的课改是怎么搞的。这样的孩子我们怎么留?留下他,学校以后的管理怎么进行?这里是省会,不像你们那里朗清那样的县中!”
“县中?请你注意,朗清也是全省重点中学!当初是你们一天一个电话往家里打,说什么素质教育。我也后悔,当初怎么就相信了这些!”冯子青哪受得了这种气?“其实,我不管你们是什么教育。难道我说几句心里话,就不允许吗?我只是当着记者说:‘明德的教育只能说是精英教育,根本不是面向全体学生的公平教育。什么素质教育?不过是竞赛教育罢了。’这有什么错?难道不经过高考上大学,就是素质教育?奥赛生就没有考试?很多人不也是为了保送资格拼命做题吗?难道这不是应试?我承认,在明德确实比朗清轻松一些。但是,我们的高考成绩比朗清强吗?如果说素质教育仅仅是给我留出玩网游、看NBA的时间,却不让我说出心里的想法,那我宁肯不要!”
摔门而出,跑出办公楼,冲出学校大门,冯子青漂亮地完成了这一连串的动作,却发现父亲并没有在他身边。此时冯裕仍尴尬地坐在校长办公室,羞愧得无地自容……
“子青,你开开门,爸爸有话跟你说。”多年来,每一次都是冯裕主动打破这样的僵局。离婚十年,已经拿到绿卡的妻子,还能体会到做父母的心里对孩子的那份歉疚吗?
房间内依然一言不发,哪怕是触碰门锁时的沙沙声也好。这孩子,怎么是这样的脾气?平时跟同学怎么相处?走上社会还有谁会迁就他?冯裕无奈地摇摇头,都怪自己太宠孩子,去朗清好好受磨炼吧。
2
罗亮的脑子已经晕了。解析几何这么难,居然还要分班。说什么分实验班和普通班,有利于同水平的学生相互竞争!椭圆的题,没有给图,只好自己画一个。这个椭圆画得还真标准,嘻,简直像新班主任张振乾的眼睛。张振乾,传说中很有名的历史老师。对了,表姐那一届,他带的班得了不下二十次双优班级,成绩前三、量化前三,真是不得了!走思啦,赶快看题。嗯,直线过椭圆,用联立。这种弱智题,闭着眼也能算出来。哈哈,Δ=11。刚入学时不就在411班吗?几经辗转,现在居然来到了422班,有意思。用韦达定理,这是最常见的套路。稍微等一下。不对,有些乱,求出这些值根本没用!还要重新开始?哼!分班就是一次重新开始。新同学,新老师。当然啦,平时上台领奖的就是现在班里的这些人。不过没有深交,谁知道大家的脾气秉性?老师基本不认识,不过都是老教师。不认识,只能说明自己在学校待的时间还不够长。那就再复习几年好了,上到高五就能变成前辈。又走思,专心做题,还有一刻钟就下课!不做这个椭圆的题,换抛物线。是哪个高人看人抛铅球之后,绘出的抛物线呢?不知道。不过我知道,运动会没有报铅球绝对是个错误。虽然没有体形优势,也没有专业训练,但是重在掺和呀。这可是我们能参加的最后一次学校活动!还有十分钟下课,抛物线的题做完了。这是双曲线的题,今天的题型真全。这要找多少套资料才组出这样一套卷子呀!幸亏红霞老师没有跟着升高三,要不然小宝宝谁照顾?不过真的挺舍不得她的,那么好的数学老师,讲课清楚,课下也不故作严肃。双曲线不会做,自己后悔去吧。早知道这样,就该跟着红霞老师好好学。返回前面,还是做这个椭圆的题。就剩五分钟,我敢保证,我一定,一定做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