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秘密
3985800000011

第11章

时序迈入冬季,杨伯韩从外头回来,赶紧关妥大门,隔绝户外的冷空气。

里头的女人正裹着毯子蜷坐地板,手边散落着统一发票。

即使她嫁的男人并没有她原先以为的穷,甚至足以提供她不虞匮乏的富足生活,她还是没变,喜欢搜集折价券、买东西照常比价、单月准时对发票。

他就爱她这样的性情,朴实单纯、脚踏实地过日子。

“有对中吗?”

她偏头,比出两根手指头,露出小小的快乐笑容。

“那是多少?”

“两百。”

两百块钱也高兴成这样。

他脱了大衣上前,盘腿坐在她身旁帮她对发票。“来吧,我帮妳。”

董允乐将没对完的半叠发票交给他,揉揉微痠的腰际。

上个月,医生终于恩准她出院,回来时,她发现他将卧室里的寝具,从床垫到枕套全换掉了,若不是她坚持,他还打算另外找地方住,不让她再踏进这里一步。

其实不必这样的。他怕勾起她不愉快的记忆,但事实上,当时她什么都看不到,存在她记忆里的,只有和他一起在这房子里制造的美好。

说不定,他们的宝贝还是在这里创造出来的呢。

她摸摸微突的肚腹微笑。

听说女人怀头胎时比较会藏肚,怀孕四个月了还不太看得出来,做产检时,医生说宝宝一切正常,并没有发育迟缓,他们才放下高悬的心。

她醒来后的隔天,他来医院看她时,也顺道带来了钻戒,不由分说便替她套上,同时签下结婚证书。

虽然结婚证书是刚刚才从书局买来的,两名证人是护士在换点滴时随手抓来的,但这一切都无损她圆满的幸福。

她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他手牵手,一起拿这张证书去户政事务所登记,落实夫妻名分。

对完发票,他将没中的发票丢进垃圾桶,身旁的女人移靠过来,窝在他胸前小小打个呵欠。

怀孕以来,她变得有些嗜睡,容易饿,一天睡超过十小时,睡醒就想吃,她自嘲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好命的一天,被当成猪来养。

有什么关系呢?更早那些年,她因为生活上的压力从没让自己好好休息过,宝宝是体贴妈妈,要她停下脚步,享受被照顾的日子。

“欸,你今天有心事喔!”

他由沈思中回神,低头瞧她。“我以为妳睡了。”

“暂时还没睡意,要不要说来听听?”

他确实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关于那件案子的侦办进度……妳想听吗?”

虽然她白天总是笑笑的,但是再乐观的人,经历过一场死亡威胁,心里不可能没有任何阴影,她只是没表现出来,怕他担心。

直到现在,她有时半夜还会作恶梦,这些他都知道,可她受到那么大的伤害,总有权知晓自己为何会遭受这些无妄之灾。

她静默了下。“你说吧。”

“根据精神科医生的诊断,证实他有家族遗传的精神疾病,长年失业,一直以开出租车为生,收入不稳定。也许是生活与经济上的压力,他的精神状况始终不太稳定,时好时坏。

“妳还记得几个月前那个晚上的车祸事件吗?人是他撞的,妳在做笔录时说的那些话,让他作贼心虚,从此盯上妳。”

原来,从那么早以前就开始了,她居然一无所觉。

感觉她浑身一阵轻颤,环在她身上的手臂紧了紧。“还有一件事……也许很不愉快,但妳一定得听,好吗?”很意外的案外案。

“嗯,你说。”

“大约十五年前,他出过重大意外,从此不能人道,失去男性雄风,让他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加上妻子条件好、收入比他高,久而久之,夫妻之间的裂痕愈来愈大,妻子的冷言讽语、长期贬损的男性尊严……压抑到最后,妻子的外遇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甚至将外头的男人带回来过夜,讽刺他不能人道,他在一时情绪极端下,失手杀了自己的妻子。

“从此,他根深柢固地痛恨女人,尤其是行为不检的女人,在他的观念里,随随便便对男人张开双腿的女人都该死。”

“难怪……他会说那些话……”她大概是勾起过去妻子曾带给他的屈辱记忆了。但一想到自己和男友亲热时,有人就在不知名的远处偷窥,心底不禁一阵发毛。

“只是一路追查下去,却意外翻出一笔又一笔的陈年旧案。今天,侦办的警察告诉我,他不只杀了自己的妻子,还涉及另一桩命案——”顿了顿,他垂眸凝视她。“死者,是妳父亲的女友。”

什么意思?她脑筋一时转不过来。

他为什么这样看她?死者,是她父亲的女友?这跟她有什么——她一怔,恍然明白他话中语意。

当年,父亲确实交过一个女朋友,他曾经问过她:“找个新妈妈来照顾乐乐好不好?”

她满心期待,等着父亲把那个要当新妈妈的阿姨带回家给她看,但是没多久,就出事了。

她没见到新妈妈,她死了。

大家都说,是爸爸杀死了她。

因为对方不想和有拖油瓶的男人交往了,他一气之下,就杀了她。

父亲说他没有,她也相信他没有,但是警方在死者身上采集到父亲的****,左邻右舍指证历历,全都看见他们近来为分手的事频频争吵,事发当天吵得更严重。

最后父亲被以谋杀及妨害性自主的罪名判刑。

她闭了下眼。

如今,杨伯韩却告诉她,那个企图伤害她的男人,与父亲女友的命案有关……

“所以,不是爸爸,真的不是他……”

“对,不是他。”他大掌捧住她的颊,揩去眼角沁出的一滴泪。“那个男人当时就住在死者楼下,我想,犯案的动机妳应该不难理解。”

这个该死的神经病!

别人男女朋友亲热到底关他什么事?自己无能、管不了老婆,他们就该跟着陪葬吗?!

好冤枉!她父亲死得好冤枉,她那两刀挨得好冤枉,这十五年的苦受得更是冤枉——

杨伯韩不发一语,静静抱着她,让她用眼泪吊祭父亲。

十五年前百口莫辩,十五年后却经由女儿还回清白身。

十五年前的这一天,命案发生,却在十五年后,法律追溯期的最后一天、死者的亡祭日,水落石出。

冥冥之中的定数,巧合得教人毛骨悚然。

若真是如此,他扪心自问,自己呢?真能全然无愧吗?

他不知道,那些眼睛是不是也正在看着他们,但是——逝者已矣,能不能谅解他的难以启齿?能不能允许他留在她身边?

让我,拿一生的幸福补偿她,可以吗?

紧得有些发疼的拥抱,换来她困惑的仰眸。“韩?”

“抱歉。”他略略放松力道,依然圈住娇躯。“找个时间,一起去祭拜岳父,让他知道妳嫁人了。”

就算不被允许,他也放不了手了。

赶在农历年的前一天,杨伯韩带她回杨家老宅。

结婚的事,他已告知亲族,但毕竟亲友众多,难以一一会见,便说好农历年带新婚妻子一同回老宅,一次将她介绍给叔婶及堂弟妹。

他说——每年的这个时候,一屋子都是人,要她有点心理准备,别被吓到。

她却说——那很好啊,以后她就有很多家人了。

以往每年都是一个人过,虽然同事也会好意邀她一起去围炉,但毕竟自己不是那一家的人,总觉得她一个外人在那里怪怪的。

今年,她也有自己的家了,还有很多很多的家人。

他们在下午时到达,晚餐在七点准时开饭,在这之前他们还有时间稍作整理。

“太久没回来了,有点乱。”

杨伯韩将一些陈年旧物整理成箱,而且不让她碰比饭碗更重的东西,她闲着无聊,蹲在旁边看,顺手便翻起他过去的相本。

啧,这人怎么连孩提时都这么不苟言笑的啊?板着一张脸,活似欠他八百万似的——

“啊!”

听见她的惊呼声,赶紧回过头,却见她抖着手,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了吗?”

“这、这个人——”

杨伯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是警校毕业那年,他与父亲的合影。

“他是我爸。妳见过?”

她猛点头。“你知道房子爆炸那一次,我是怎么逃过的吗?就是他把我摇醒的。”

“妳确定?”

“很确定。虽然有些模糊,但五官我还算看得很清楚,绝对不会错。那个声音一直说,丫头,起来、丫头,别睡了、丫头,去找柱子……我当时好想哭,半夜找柱子到底是要干么?跟他玩躲猫猫吗?”

杨伯韩神情复杂。“乐乐,那是我的小名。”

他连小时候都没有别人家天真死小孩的蠢样,做错事被罚站,就真的动也不动站到父亲下达下一个命令,做事一板一眼的,像根柱子一样,让一直想生个贴心撒娇的粉嫩女娃娃的父亲怨念颇深,给他取了这个小名。

“……”所以,真的是准公公救了她?

“我想爸一定知道,妳对我很重要。”

“嗯。”她现在超感恩的,下次再看到不会再尖叫,没礼貌地夺门而出了——是说,能不看到最好啦。

“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你那时候又为什么会回家?”一般人的反应应该是先专注在失踪地点密集搜查才对,他却违反常理,在大批警力搜索时,没留在现场反而赶回家来,及时救下她。

他又露出那种古怪神情了。

“我收到一封简讯,没有署名,没有发讯号码,里面只有一句话——柱子,快回家。”

因为是父亲对他的暱称,因此他完全没有犹豫,当下以最快的速度直奔返家。

而后,谁也没再开口,奇异的静默持续了长长、长长的一段时间。

虽然,遭遇了一堆乌烟瘴气的事,但无形中,一直有股力量帮助她避祸,这一刻,他们仍能安然相守在一起,这是多么大的一个福分。

“我们一定要相亲相爱一辈子。”望住彼此的眼睛,他们异口同声说了出来。

才不辜负那些人的心意。

番外之〈重温旧梦〉

一年一度的中元普渡大拜拜又来临了。

这表示——冲业绩刷新纪录的时刻又将来临,收银台结帐结到手软,陈列人员补货补到脚软。

想当然耳,早班的孙临江也得留下来加班。

休息时间聚在一起吃便当,忍不住便回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是在这个地方发生的趣事。

“好久没玩真心话大冒险了,要不要再玩一次?”想当初,董允乐这个签王玩出的结果让大家传颂为卖场神话,津津乐道了一年。

“玩就玩啊,我就不信我还会那么衰。”前任签王呛声了。

然而事实证明,为人真的不能太铁齿。

不知不觉又落入去年的场景,她真的有种被命运之神耍着玩的悲伤感。

无妨,天不助人,人自助!

这人一向出石头,所以她绝不能出剪刀,但也难保他不会像上回那样玩心理战,因此最保险的就是出石头,这回她绝对不会再耍笨了——咦?

临江依旧无辜,教人吐血地解释。“宁夜叫我出布。”

“……”好,她认了!“这回要干么?”已经没有拉到脱肛的半熟排骨,而且老公有但书,不能乱找人告白。

长指一伸,指向街角拎便当来探班的男人。

男人不疾不徐,看着她奔到他面前,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大冒险、大冒险、大冒险!乐乐签王大冒险——”

一旁鼓譟声不断,他嘴角噙笑。“说吧,他们这回要妳做什么?”

“就、就、就——要我到我的男人面前,要求他脱掉内裤交出来。”好阴险的朱宁夜,亏她想得出来!

杨伯韩二话不说,将便当盒交给她后就要往厕所去。

“喂。”她赶紧拉住他。“你当真啊?”

“妳不是输了?”

是没错,但……她苦着脸,觉得自己真是个超级败家的老婆,还拖累他。

他伸手揉揉她的发。“难不成妳还有别的男人?”自己的女人捅出来的,他不认命行吗?

“……”此刻她还真希望有,至少不用推这个唯一人选入火坑。

他叹了口气,揉揉她的发。“妳这次又干了什么好事?”

否则人家怎会这么整她?朱宁夜这种人是标准对谁都不熟络、不过问、不交恶的淡漠性子。

“就……上个礼拜一起去的那个招待券啊……是临江那里拐来的。”很棒的一家情趣旅馆,里头道具好多,还有会震动的床、无处不在的镜子,从每个角度都可以看到他们的姿势,超害羞又超兴奋的……

杨伯韩光看她嫣颊羞红的模样,就知道脑袋瓜挤了多大一坨黄色颜料。“想什么!差不多一点妳!”

“……”可恶!朱宁夜,妳就不要有一天落在我手上,绝对叫孙临江剥光了游街!气死人了……

“到底我的男人为什么要把内裤交给你们啦?!”蒙脸嘶吼,快崩溃了。

还不是妳自己老爱捉弄老实人,明知道孙临江一露出失望的表情,某人就会不痛快,她偏爱玩。

他无奈,只得出面替她收拾残局。

“他们只说,要妳到我面前亲口说出来,是吧?”

“对。”她低垂着头,无颜见夫。

“妳说了,大家应该也听得很清楚,这样还有什么问题?”

咦?对呀,他们只要求她说出口,又没言明一定得办到,至于游戏局外人要怎么回应她的要求,就完全是他个人的自由了。

他在替她解套。

一双淡凉清眸对上他,他回视,以只有他们听得到的嗓音,歉然低道:“抱歉,她只是爱玩了些,没恶意。”

朱宁夜仍是望住他,定定地,象是看透了什么。

“你看着她,很久了。”是笃实的句号,并非问号。去年的大冒险游戏,白白便宜了他。

杨伯韩猛然惊觉,这名女子也不笨。

他没费心假装听不懂,不闪不避,坦然回应。“——是很久。”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