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氏家鞠子住过六年的宿舍,我们决定赶往札幌。氏家鞠子现在住在那里,所以她从东京回北海道,应该会选择飞千岁的班机。
打电话问了阿裕,得知她还没有决定动身日期。我们把夜里抵达札幌的行程告诉了他。
“附近就是函馆理工大学,顺便去看看吧。”从函馆进入国道五号线,北行不久后,胁坂讲介提议道。函馆理工大学就是氏家清现在执教的那所大学。“氏家很可能不在,但说不定能获取点信息。”
“好啊,走。”
“好。”胁坂讲介转动方向盘。
大学建在一处劈开的斜坡上,一座砖结构钟楼首先映入眼帘,围墙也同样呈现出砖块的颜色,让我不禁联想起刚才逗留的宿舍。
走近一看,这里的建筑却格外新,砖也全是仿制的瓷砖,亮闪闪的,有些庸俗。
我们把车停在校内空旷的停车场里,研究着立在旁边的一幅校内地图,地图上涂满了红色蓝色等色彩,丝毫没有高雅的感觉。据胁坂讲介说,氏家清似乎是理学院生物学系的教授。
确认了位置后,我们朝理学院的教学楼走去。或许是暑假已至或将至的缘故,学生的身影并不多,稀稀拉拉的。四名男生从对面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每张脸上都挂着昏昏欲睡的表情。就要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们死命地盯着我的脸。可当眼神碰到一起时,他们却都成了慌不择路的胆小鬼。
“看来好像没怎么见过年轻女人啊。”胁坂讲介嘻嘻一笑,“毕竟是理工大学,恐怕大半是男生吧。”
“怪不得我觉得整个大学都臭烘烘的。”
虽然找到了目标中的建筑物,可还是摸不清氏家的房间究竟在哪里。正当我们在光亮的亚麻油毡走廊里徘徊时,旁边的一扇门开了,一个身穿工作服的小个子男人现出身来。一看到我们,他似乎立刻警惕起来。“你们找谁?”他锐利的眼睛在镜片后发着光。
“我们想见氏家教授。”胁坂讲介答道。
“氏家老师今天休息。”
果然没有来。
“那能联系上吗?似乎也不在家中。”
“这个嘛,”小个男人用食指往上推推眼镜,“你们是谁?”
“她是氏家教授的女儿。”胁坂讲介把手搭在我肩上,“我是她的朋友。”
“老师的……”他眨眨眼睛,打量了一下我们,说了句“请稍等”,消失在门后。
“我这么说,你不介意吧?”
“没事。如果不那么说,或许反倒会平添许多麻烦。”
不久,门开了,小个子男人和一个苍白柔弱的清瘦男人出现了。
瘦男人一看到我便大惊失色。
“呀,是你啊。我是山本。”
“啊?”
“你不记得我了?也难怪。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初中生呢。呀,差点认不出来了。”山本一口气说完,看到胁坂讲介,略一踌躇后闭了嘴,接着再次把视线转回我的脸上,“氏家老师没在家吗?”
“好像出门了。”
“是吗?”山本用干瘦的手指挠了挠下巴,“他只跟我们说要出去旅行,一时半会儿不上班,有急事可以打电话留言。他没告诉你吗?”
“是啊。”我答道。
“她现在不和氏家教授住在一起。”胁坂讲介插上一句。山本点着头,眉头紧皱,看来分明对他充满了猜疑。
“那么我爸爸这一阵子不会来这里了?”说到“爸爸”这个词时,我的舌头有些打卷。
“是啊,目前这几天是这样。”
“不,那个……”一直沉默的小个子男人犹豫了一下,插话道,“昨天似乎回来了。”
“咦?”山本圆睁双眼,“什么时候?”
“好像是傍晚。”
“好像?”
“啊,那个,今天早上听学生说,昨天傍晚看见氏家老师从药品室出来,所以我想大概回来了……”
“奇怪,这件事我一点都没听说。你赶紧去氏家老师的房间看一下,还有,药品室也要查看。捣什么鬼,这些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山本的眼神里分明现出不快。像是助手的小个子男人匆匆离去。
山本仍一脸悻悻对我说道:“就是这样,我至少好几天没有看到老师的身影了。”
“我明白。”我说道。
“您是山本先生,是吧?”胁坂讲介说道,“与氏家先生在同一个研究室工作吗?”
“研究的课题并不一样,但在研究会等场合倒是经常受到氏家老师关照。他毕竟是发生学的权威。”
“氏家先生是从北斗医科大学来的吧?至今还与那所大学保持联系吗?”
“最近多次打来电话,详细情况我并不清楚。”
“北斗医科大学的藤村教授,您认识吗?”
“藤村老师?嗯,很熟。听说曾与氏家老师在同一个研究室。和氏家老师一样,他在动物克隆方面也很有成绩。”
“克隆?”我问道。
“对,发生学领域一项划时期的研究。”山本的眼中放出光彩。
“关于北斗医科大学,氏家先生最近说过什么没有?”胁坂讲介单刀直入。
“这个,不记得。”山本有些纳闷。大概是觉得老是被动回答有些不妥,他满脸堆笑,主动询问起来:“不好意思,请问您与氏家老师是什么关系?”
“目前我与氏家老师还没有任何关系。有关系的,只是与他的女儿。我与她的关系可以任您想象。”胁坂讲介面不改色地说道。我暗暗吓了一跳。
也不知山本对此是如何理解的。“原来如此,所以才来与氏家老师打声招呼,是吧?”山本说道,“可为什么会说起北斗医科大学呢?”
“我哥哥在那边做助手。”
“啊,哦。”山本似乎放松了一丝警惕。
那个助手回来了,似乎有些慌张。他对山本耳语了几句,山本也脸色大变。“真的?”
“真的,昨天刚检查过。”
“知道了,马上就去。”山本面色凝重地望着我说:“出了一点事,请恕我失陪了。”
“啊,请便。非常感谢。”
“还有,”他又说道,“我们也想与老师取得联系,如果你们知道老师的下落,能否顺便通知我们?”
“好的。”既然事情发展到这份上,也只能如此回答了。
“出什么事了?”胁坂讲介问山本。
“没,没什么,是我们这边的一点小事。再见。”山本略显慌乱地离去。走到楼梯前面时,脚步明显加快了,几乎是跑着上了楼梯。
胁坂讲介用指尖戳了戳我的肩膀。“去看看?”
我同意了。
我们悄悄爬上那道楼梯,进入走廊放眼一望,一个房间的门敞开着,挂着“ 药品室”的牌子。
我们蹑手蹑脚地靠近,里面忽然有人出来。是那个一直彷徨不安的助手。看到我们,他惊呆了。
胁坂讲介一只手竖在嘴上示意他噤声,另一只手向他招了招。
他有些为难,一面注意着背后的动静一面靠了过来。胁坂讲介抓住他的胳膊,拉到楼梯的角落。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快告诉我!”
“这个,不好说啊。”小个子男人挠挠头。
“是不是与氏家先生有关?”
“不,现在还不清楚。”
“那就是药品室发生异常了?”
“哎,啊。”助手频频留意着身后。在这种地方磨磨蹭蹭,一旦被发现恐怕要遭到斥责。或许是想尽早解脱吧,他舔了舔嘴唇,小声说道:“硝基不见了。”
“硝基?是不是硝化甘油?”
助手轻轻点点头。“保管库丢了一部分。”
“是不是搞错了?”
“不是,因为硝基是一种严格管理的药品。那个,行了吧?我还有地方要去呢。”
胁坂讲介一松手,助手逃也似的下了楼梯。
我们对视一眼。
“他说的硝化甘油是爆炸物吗?”
“的确因此而出名,但也可以作为心脏病的药物。氏家为什么要……莫非心脏不好?”
走廊里传来声音。我们慌忙下了楼梯。
出了函馆理工大学,我们直奔札幌。沿着穿梭在森林中的国道五号线北上,不久便来到大沼公园。从森林的尽头不时可以看见函馆本线的铁轨。本线有一条支线通往砂原,两条线路在海边汇合,这片海岸便是内浦湾。驶入这里,我们一面欣赏着右面的海岸线,一面驱车沿弧形滨海公路前行。
“我怎么也不明白。”我远眺着右面辽阔的牧场,说道,“不清楚是不是为给伊原骏策治病,总之,北斗医科大学的藤村他们需要我的身体。氏家清似乎也加入了他们,他女儿大概与我是双胞胎,应该有着与我相同的身体。既然这样,他们从一开始就用不着觊觎我的身体,光用氏家鞠子的不就行了?”
“或许,氏家向藤村他们隐瞒了女儿的存在。”
“为什么?氏家为什么一开始要把她作为自己的女儿呢?”
“这只有问他本人才能知道。”
车子几乎没有改变速度,平稳地行驶着。右边依然是海,左边是草原,偶尔还能看见牧场上牛的影子,身上黑白相间,但每头牛的斑纹都不一样,它们都拥有自己的个性。
“喂,克隆动物究竟是什么?”
“啊?”
“刚才那个山本先生不是说过吗?藤村在克隆动物方面很有成就。”
“啊……”
“克隆这个词,不时会听见。准确地说,它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嘛……你怎么问起这些来了?”
“嗯,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摇摇头。
接近长万部町时,路边出人意料地出现了几家装饰豪华的餐馆。
我们去了其中之一,简单吃了饭。我顺便给阿裕打了个电话。
“你打得太及时了。”阿裕的声音很兴奋,“已经与氏家鞠子取得了联系,她似乎要搭乘今晚六点的飞机。算起来,抵达千岁应该是七点半左右。”
“我们正往那里赶的事,你告诉她了吗?”
“告诉了。她说会在到达大厅里等你。对了,双叶,”阿裕有些支吾地说道,“你要多加小心。”
“嗯,谢谢。”
出了电话亭,我把情况告诉了胁坂讲介。
“好的,从现在就开始赶一定来得及。我也得给公司打个电话,之后咱们就马不停蹄地赶路。”
看着他进入电话亭,我把目光投向微呈弧形的道路的前方。再过几个小时就能与她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