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是我要登门打扰的。”曾我摆了摆手,“您这儿还有和新海签订的租借协议吗?”
“当然有。”阪本打开放在椅子旁边的扁平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夹,“就是这个。”
“谢谢。”曾我伸手接过。
他希望保证人那一栏会写着亲戚的名字,但那一栏是空的,幸好紧急联系人那一栏填写了:
东京都涩谷区幡谷2-×-×-306
新海美冬(长女)
电话号码:03-×××× -××××
“和这里联系过吗?”曾我看着阪本。
“打过电话,可好像已经不在那里,电话里说是空号。”
曾我从上衣内袋中取出记事本。“我能抄下来吗?”
“当然可以,但估计您去了也没用。”阪本摇摇头,“如果找到他女儿,能通知我一声吗?”
“当然。”曾我边抄录边冲他笑了笑。
看到预约表时,青江还以为哪里搞错了。不光这一周,连下一周的预约都满了。开张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太厉害了,电话一个劲儿地响。”见习的浜田美香目瞪口呆地说。她负责接听电话,以前肯定没有被预约登记追得团团转的经历。
看看预约表上的名字,几乎都是青江不认识的顾客。他们为什么突然想来他店里试一试?原因很明显。
“宣传的力量果然大。”浜田美香替青江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是啊。”他只能点点头,再一次想,她果然厉害。
浜田美香说的宣传,是时尚杂志的报道。最近有几本杂志接连不断地登载了发型设计的专题报道,其中都介绍了“MON AMI”。当然也介绍了其他店,但那些都是在美容界早已确立稳固地位的老店,新开张的只有MON AMI一家。
安排这一切的是美冬。她在开店前就曾对青江说过:“你设计几款有独创性、称得上得意作品的发型,做好之后要拍照片。”
“要照片干什么?”
她摊开双手露出了苦笑,似乎在说: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当然是为了宣传MON AMI。这还用说?”
青江想出了几款发型,美冬不知从哪里找来几个姑娘当模特儿。青江为她们做好头发后,美冬拿着相机全拍了下来。
美冬把冲好的照片送到了几家杂志社,都是面向年轻女性的时尚杂志。如果是特别青睐的杂志,她会亲自拿着照片去见主编。她已经辞去华屋的工作。
美冬这一系列努力的结晶,就是刚才说的报道。但如果各家杂志没有一致刊登发型设计的专题,那些努力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美冬冷静分析了目前社会上需要怎样的信息、信息发布方想传递怎样的内容,她的战略才成功。
MON AMI摇身一变,成了知名美容院。青江从Bouche带来了两名员工,但人手马上就不够了,只好赶紧雇了几名,可依然不够,便又雇了几名临时工。
青江想,看来这一把赌赢了。
那天傍晚,饭塚千绘来到了店里。青江碰巧正站在门口附近的服务台前,与在玻璃门那边的她目光相接。
“你好。”千绘似乎有些难为情,“你好像很忙呀。”
“是啊,”他看了看表,“还有预约的客人。但都只是剪发,用不了太久,估计八点能结束。”
“那么我到八点再来吧。”
“也行。算了,这附近有家意大利餐馆,你在那里等我?”
“可以。”
青江告诉了她地址。“那就八点见。”千绘说完就走开了。
青江边为下一位顾客剪发,边想着与千绘的事。从Bouche辞职以来,一直没有见她。两人倒也没有吵架分手,但确实有些别扭。
原因是青江没有听从她的忠告,她自始至终反对他借助新海美冬的力量开店。
千绘的意见他也不是不理解,关系并不亲密的人竟然为自己出资,总让人感觉不踏实。如果想独立,就一步步地自己攒钱,这样才牢靠,没有丝毫闪失。
以前的青江肯定会尊重千绘的这种意见,但和美冬见面后,他觉得千绘的话都太幼稚。光靠踏实牢靠无法在这个社会上生存,努力未必就能得到回报,要想取得成功,必须在关键时刻一搏胜负——这种想法才更贴近现实。
和美冬相识后,青江的女性观也发生了变化。以前他希望自己的恋人可爱,千绘就是这样。但他从美冬身上感到了完全不同的魅力,那并不单纯是成熟女人的味道。只要和她在一起,自己就被要求拥有像面对利刃时的敏锐感,能切实感觉到,自己内部的某些东西得到了升华。
总之,青江觉得千绘在所有方面都有所欠缺。千绘不可能注意不到他这些变化,或许也在怀疑他和美冬的关系,最终导致双方逐渐疏远了。
青江想,为什么现在千绘又来找自己呢?如果她想和好,该怎么办?他意识到,自己内心也希望如此。
八点整,他去了约好的那家店,是在地下。
“你的店现在真厉害。”他刚坐下,千绘说。
“杂志的影响力十分惊人。”
“还是因为阿真的实力得到了认可。”
“不知道是不是。”
两人点了店里推荐的套餐。
“这项链很适合你。”千绘说。
“啊……在六本木买的,我也挺喜欢。”青江摸了摸项链。坠饰雕成了骷髅和玫瑰花的形状,是和千绘分手后买的。
彼此通报了近况后,千绘踌躇地问道:“哎,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为什么?”
“因为我反对你自己开店。你的店成功了,你是不是在想,瞧见了吧?”
“我没这么想,也不知是否取得了成功,一切都要看以后。”
“但你肯定在想,没有听我的话是对的。”千绘向上翻着眼珠看着他。
“这个……”青江语塞了,想不出能完美地掩饰的话。
“不用糊弄我,这样想是理所当然的。”
“我没想糊弄……”青江吞吞吐吐地说。好不容易点的套餐也尝不出什么味道了。
“你是为了说这个才专门跑来?”他主动问道。
“不是……就是想见见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千绘拿着叉子低下了头。
青江想,她果然希望与我和好,但又说不出口。他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主动提出?
就在这时,传来服务员说“欢迎光临”的声音。千绘抬头看了一眼,顿时呆住了。受她的影响,青江也抬头看了看,同样吓了一跳。
新海美冬正走过来。看表情,她似乎早就知道他们在这里。
“晚上好。”她冲千绘微笑道。
“晚上好。”千绘也打了个招呼,随后看了看青江。那表情似乎在问:是你叫她来的?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能坐在这儿吗?”美冬拉开青江旁边的椅子。
“请吧。”只能这样回答。
美冬坐下后,向服务员点了雪利酒。“我猜就在这里。”
“为什么?”
“我问了员工,他们说有位可爱的客人来找青江。青江喜欢这家店,我猜你们可能会在这里见面。”美冬皱着鼻子笑了。
“这位是以前在Bouche的……”
青江刚想介绍千绘,美冬微笑着点点头。“我知道,是饭塚千绘小姐,以前见过几次。”
千绘再次低头致意。
“你们谈什么呢?”美冬交替看着两人的脸。千绘低下了头。
“没谈什么……她碰巧来到附近,顺便来看看我。好不容易来一次,想一起吃个饭。”青江辩解道。
“哦,那我能先说件事吗?”
“可以。”
“我找千绘小姐有事。”美冬扭头望着千绘,“请问,你现在领多少薪水?”
千绘不禁“咦”了一声。
“如果你愿意,来MON AMI怎么样?现在店员不够,十分头疼。你肯定能和青江完美配合,如果能来就再好不过了。”
青江都听呆了。
“你先等等,怎么能这样呢?”
“怎么?”
“从Bouche带人,是和那边商量多次后决定的。如果现在再挖一个,不知那边会怎么说。”
“我有信心同Bouche谈妥此事,只要千绘小姐同意。”
“多谢您的好意,我并不打算离开Bouche。”千绘看着美冬,干脆地说,“我打算一直在那家店干下去。”
“哦?太遗憾了,本以为你能成为青江的好助手。”美冬看着青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先告辞了。”千绘站起身。
“等等,还没吃完呢。”
“对不起,我已经饱了。”千绘没有看青江,拿起包就往门口走。服务员慌忙把她的大衣递了过去。
青江本想去追,但一看到美冬的脸,腿便动弹不得了。她似乎在无言地说,不要干丢人的事。
千绘走远后,美冬慢慢起身,坐在千绘坐过的椅子上。
“啊,太可惜了,还剩这么多。”
“为什么突然说出那种话?”
“你不觉得是个好主意吗?青江,你不想要高水平的店员?”
“这倒是。”
“不过,”美冬嘴角依然带着微笑,直勾勾地瞪着他,“怎么也不好雇用以前的女朋友,是不是?”
青江吓了一跳,忽地瞪大了眼睛。美冬似乎很欣赏他这种反应。她叫来服务员,命他把桌子收拾了,随后又点了一份同样的套餐。
“喂,青江,以后再也不要干傻事了。”美冬说,“对你来说,今后才是关键时期,将决定你最终只是一个普通美容师,还是能再上一个档次。如果你总是意志不坚定,肯定一事无成。”
“难道和以前的同事吃饭就是傻事?”
“你怎么还不明白。现在的你已不是以前的你,需要扔掉过去。否则,你无法在竞争中取胜。你不想取胜?”
“当然——”
“那么,”美冬拿起桌上的刀子,刀尖对准青江,“绝不能背叛我,哪怕脑子里想一下也不行。”
美冬冷冰冰的语气让青江不寒而栗,他默默缩了缩下巴。
在新宿的洽谈比预想的结束得早,曾我看了看表,刚过晚上七点。办公室墙上标明去处的提示栏中,写着“洽谈完毕直接回家”。曾我住在杉并。
要不要去看看呢?他把手伸到大衣里,从西服内袋里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新海美冬的原住址。
从关西回来后,他多次想去看看,但总是工作繁忙,周末家人又要他陪着去玩,一直没去成。他也觉得就算去了也没用,因为一年前新海美冬就从纸条上写的地方搬走了。
但他总无法释怀。如果不去一次,就无法扔掉这张纸条。
从新宿车站上了出租车,沿甲州大道直行,在高速幡谷入口前右转,正好就是幡谷二丁目。曾我下了车,打算步行寻找。那里并排耸立着大型医院和知名光学机械制造厂的楼房。曾我想起自己因工作关系曾多次来过这里。
纸条上写的地方是一栋小巧雅致的公寓,看上去不太新,也没有门禁。
走进正面的大门,左侧就是物业管理员的房间。小窗户已经关上,里面也没有亮灯。看来如果不早点来,管理员就不在。
右侧摆放着信箱。曾我看了看三○六室的姓名牌,上面写着“铃木”,三○五室写的是“中野”,三○七室没有标姓名。
他犹豫了一下,坐电梯上了三楼。三○六室在走廊的中间位置。曾我从门前走过,在三○五室前停下脚步。
他轻轻深呼吸了一下,摁响了门铃。他希望是男子来应门,女人的戒心相对较重,但从扬声器中传出的应答声正是女子的声音。
“突然打扰,真对不起。我想问问曾住在旁边的新海的事情。”
“……您是哪位?”
“我姓曾我,正在找新海。”
“哦,这样啊……”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出来一名长发女子。门链并没有拴着,本以为对方没有戒备自己,可低头一看,玄关处放着一双男式皮鞋。
“您想问些什么事情?”女子的声音中带有几分诧异。
“是这样……”曾我把之前的情况大致说明了一番。
姓中野的女子起初还满脸疑惑,听到阪神淡路大地震的事后,轻轻点了点头。“我和新海小姐说过几次话。她刚搬过来的时候还专门来我家打招呼,现在这样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了。”
曾我点点头。在单身住户居多的公寓里,搬家的时候很少有人和邻里打招呼。但他可以想象,美冬肯定会那样做。尽管并不了解美冬,他猜测新海夫妇肯定会这样教育孩子。
“她搬走的时候是不是也同您打了招呼?”
“嗯,是的。”
“那时您听她说过什么吗?比如说要搬到什么地方?”
她满脸遗憾地摇了摇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记不太清,好像没听她说过这事。”
“哦。”尽管在预料之中,曾我还是很失望。
“我一点也不知道她竟然也遭遇了那场地震,一直以为她还在国外。”
曾我抬起头,注视着她:“国外?”
“我记得她说从这里搬出去后,要去国外待一段时间,好像是……伦敦。”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是……大前年的年末。”
“大前年……”
曾我很吃惊。他本以为美冬是去西宫前才从这里搬出去的。
“她在国外待了多久?”
中野歪了歪脑袋。“这个……她说要和另一个人一起租房,我猜应该是一年左右。”
“另一个人?”
“嗯,好像听她说过……要和一个仰慕已久的人一起去。”
“男人?”
中野微微笑道:“起初我也这样认为,但她说是女子。”
“工作呢?”
“好像辞了……不,不对。”她思索着,“我记得听她说过工作的地方倒闭了,老板也换了人。”
曾我明白是南青山的那家时装店。
“呃……”中野开口说,“这些可以了吧。很久了,记不太清楚,现在也没有任何来往。”
“啊,占用您的时间,真抱歉。能再提一个无理的要求吗?”他递过名片,拜托她如果想到什么线索,就和自己联系。
等中野把门关好,曾我又走到三○七室,摁响了门铃。这里住着一名男子,但他不太记得新海美冬。
“我出差较多,也许她想来我家寒暄,但当时我肯定没在家,后来突然发现旁边的房子已经空了。”身穿汗衫的男人不耐烦地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记不清了。现在住在里边的人好像是三年前搬来的,估计她是在更早时搬出去的。”
说得并不清楚,但和中野的话一致。
曾我道谢后离开了那里,没有给那人名片。
出了公寓,坐出租车回家的路上,曾我想,将信息加以整理,就是这样:新海美冬从那房间搬出去是在大前年,即一九九三年。她辞去工作,和“仰慕的女子”一起去了海外。约一年后,在父母居住的西宫遭遇了阪神淡路大地震。
这位“仰慕的女子”究竟是谁?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地震后美冬应该第一个去投奔她,而她也不会对受灾的美冬置之不理,可能会建议美冬先和自己一起生活。但如果真是那样,美冬应该把那名女子的地址或电话号码作为紧急联系方式留给政府部门或警察。
他摸了摸右胸,内袋里放着必须交给新海美冬的东西。为了能随时交给她,他一直带在身上。
三天后,那名姓中野的女子给他打来电话,说找到了前年过年时新海美冬寄来的贺年卡。
曾我立刻动身前往中野家。
“能让我把内容抄下来吗?”曾我拿出记事本。
“不用,给您吧,我拿着也没用。”
“啊,谢谢。”
出了公寓,他再一次看了看贺卡,新年贺词是印好的,旁边还用工整的楷体加了几句话:“做邻居时承蒙您的关照。我要去国外锤炼一番,祝您身体健康。”
上面还印着地址和电话号码,旁边贴着用打字机打印出的小纸条,上面写着“寄居的新海美冬”。估计是从房主那里要了多余的贺年卡,纸条下面肯定印着房主的姓名。
地址是三田,看样子也是公寓。曾我犹豫片刻后下定决心,拿出了手机。
今天的烤鱼套餐是盐烤鲱鱼。雅也喝了一口啤酒,用一次性筷子夹了一块鱼。他素来擅长吃鱼,鱼刺再多也不成问题。亲戚里的一位大婶甚至叫他“猫不理”,揶揄他吃鱼吃得太干净,还说正因如此,雅也才适合干手工活。
鲱鱼肥瘦适中,特别好吃。冈田可以随意加米饭,雅也很快吃完了一碗,冲有子招了招手。
“食欲很好呀。”有子拿过碗,微笑道,“工作忙吗?”
“不太忙。这里的饭好吃。”
“听到你这么说,老板肯定高兴。”有子笑着去了厨房。她在店里称父亲为老板。
其实工作相当繁忙。新年过后,小型车模的零部件订货增多了,社长福田还经常让雅也制造那些用途不明的奇怪部件,所以总要加班。但雅也感觉疲惫并非因为这些。美冬不定期地委托他干的工作已成为他最大的负担,不光费神,还要注意不被福田发现,特别辛苦。
美冬依然不时拿来戒指或项链的图纸,求他照样制造。最近,她拿来的甚至已不再是图纸,而是在电脑中立体描绘的设计图。不知是从哪里学的,美冬精通电脑操作,有时会把一些名牌产品加工得像自己原创的,然后给他一张照片,让他按上面的样子做。雅也没有正式学过首饰雕刻,只能靠反复摸索,累得筋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