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九人的遗体都是在火灾严重的区域发现的,或者受损严重,或者发现时有多人的遗骨混杂在一起,无法用科学手段来判定身份。这九人虽被算入死者人数,罹难者名单中却没有记载。今年一月,在位于神户市北区的市立鸭越墓园的无缘墓地立了墓碑。加藤通过调查发现,身份不明的尸体发现的地方,现在已无法确定。
那九个人之中,是否就有真正的新海美冬?在西宫朝日公寓的旧房子里,会不会也发现了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如果那是新海美冬,为什么无法确认身份?
理由只有一个。另外有人自称是新海美冬,而且,美冬的父母已双双去世。
加藤脑海中浮现出倒塌烧毁的建筑物。从那里发现了三个人的遗体,那或许就是真正的一家三口。但是,另一个人出现了。一个和那家女儿年龄相仿的女人,指着其中的两具尸体说,这两个人是我的父母,我叫新海美冬。然后,她看着剩下的那具尸体,说不认识这个人,和我们没有关系……
加藤一回到警视厅,就面临着一堆待写的报告。西崎正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加藤想,如果告诉这个小伙子,新海美冬是冒牌的,他会露出何种表情呢?
加藤想认真调查此事,但觉得上司不可能批准。就算新海美冬另有其人,只要不涉及案件,刑警们不可能参与调查。尽管华屋恶臭事件尚未解决,曾我孝道的失踪事件也没查清,但上司已不可能对这两起案件再感兴趣。曾我那件事甚至不清楚究竟能否立案。
如果能发现曾我的尸体,事情就会另当别论,会成立调查总部,也会投入大批警力,加藤手上掌握的信息就有价值了。
得知新海美冬冒用别人身份时,加藤脑中最先跳出的想法就是“总算明白动机了”。当初他怀疑曾我已被杀,而且肯定是美冬在暗中操纵,最头疼的是找不到动机。然而,若她是冒牌的,一切就合乎逻辑了。
就是那张照片!
曾我孝道手上有美冬和父母一起拍的照片,还想把照片交给她。照片上肯定是真正的美冬。冒牌的美冬要和他见面——确切地说,曾我的存在都是大麻烦。
但是有一个必须解决的疑点,美冬有不在场证明。她一直在约定地点等曾我,最终空等了一场。
还有一个疑问,尸体是怎样处理的?一个女人很难做到。
结果又得出了有共犯的推论。谁可能是那个共犯,加藤还没有目标。
如果发现了尸体,侦查员都调动起来,就能公开对美冬身边的人进行调查,但加藤一个人能查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
说实话,加藤不想把关于新海美冬的调查委托给别人。她的过去、目的,以及她背后的真正面孔,这一切他都想亲手查清,不想被任何人干扰,调查继续下去,最后对决的时刻肯定会到来,他不希望那时有其他人在场。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是出于自负?因为自己注意到了其他人都没留意的女人新海美冬?当然有这方面因素,但绝不仅仅是这样。
我或许迷上那个女人了。
加藤冲着毫无进展的报告笑了笑。
新干线列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向后流动,但对雅也来说,仅仅是映入眼中的影像。各种思绪交错在一起,处于永远无法理清的混沌状态。
突然意识到有人在对自己说话,雅也慌忙扭过头。赖江露出了苦笑。
“又发呆了。从昨天开始就感觉你怪怪的。”
“没什么,想到回到东京后的事,心里有些烦闷。”
“不是说把你介绍到我弟弟的公司吗?”
“加工首饰的工作?我干不了。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让你专门陪我去了京都,到头来我却生了病,光让你照顾我了。”
“不用在意,好久没去京都了,正好借此机会去看了看。不说这个了,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早晨按时吃了早饭。”赖江眯起了眼睛。
昨天,雅也在京都转到深夜。他想尽量找到认识美冬的人,但时间太短,又没有任何线索,不可能有任何成效。他回到酒店时已筋疲力尽,可担心赖江起疑,还是去她的房间看了看。或许是吃了药的缘故,在他敲门之前赖江一直在睡觉,甚至没有问他去了什么地方。
“你弟妹……是叫美冬吧,今后还打算继续调查她吗?昨晚你说不想再调查了。”
赖江歪了歪头。“不好说。这回准备不充分,关键时候我又病倒了,什么都没法干。”
“我说这些话也许不太合适,但我觉得你最好不要调查了。现阶段你弟妹没什么问题吧?你应该相信弟弟的眼光。最关键的是……”雅也调整了一下呼吸,接着说道,“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太可惜了,你有自己的人生。”
赖江原本低垂的睫毛猛地抖动了一下。她翻着眼珠看着他,眨了眨眼睛。“谢谢,你真体贴。”
“哪里。”雅也摇了摇头,目光再次转向窗外。
现在雅也满脑子依然是深泽拿给他看的照片。照片上的姑娘和美冬不是一个人,但她才是真正的新海美冬。
从地震发生那天早晨起,和我共患难的女人,到底是谁?
雅也仍无法接受她是假冒者的事实。对雅也来说,她不是别人,就是新海美冬。
昨晚他几乎一夜未眠,心中动摇了多次,想给美冬打电话,问她究竟是谁。他的手最终没伸向电话。还是调查清楚再说吧。但这不过是让自己信服的借口。听到自己的质问,她究竟会有何种反应?说实话,他害怕知道。
雅也第一次见到她是地震发生的那个早晨,随后,在连二连三运进尸体的避难所里知道了她的姓名。她在父母的尸体前接受警察的询问。那时她向警察出示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了吗?雅也推测肯定没有,至少没有出示的必要。从那场空前的灾难中逃生的人们,如果说没有带身份证件,绝不会被怀疑。警察也没有要求雅也出示类似的证件。
如果想替代别人的身份,肯定是那个时候。
雅也依然鲜明地记着美冬当时的样子。只有穿着的那身衣服,没有行李,冻得浑身直颤地抱着膝盖,在黑暗中差点被人强奸,后来被他救了。她完全是突然遭遇不幸的受灾者的模样,和周围人没有丝毫区别。
但是,即便因寒冷在颤抖,她在想的也不是如何逃生,而是其他事情。她想赌一把,想利用这次灾难冒充别人的名字,并彻底成为那个人。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变成新海美冬有什么好处?难道是觊觎新海夫妇的财产?他们应该没什么财产。难道是保险金?
雅也心中还有一个疑问。就算美冬假冒了别人,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我?这四年多,两人克服了各种各样的苦难,不择手段。两人都隐藏了本来的面孔,只有独处时才表露出来——应该是只在黑夜中才向彼此暴露本性。
但她并没有在我面前展现真正的面孔。我和她度过的夜晚难道都是幻影?
回过神来,雅也发现赖江已在旁边睡着了,也许还有点低烧。到东京还要将近一个小时。
赖江今后还打算继续调查美冬吗?这次京都之行让她的想法有所改变,但没有消除怀疑。以后因某个契机,她很可能再次对美冬萌生戒心。
由于突然发烧,赖江没有察觉到美冬的秘密,下次不可能再这么幸运,那时也无法保证自己能跟着一起去。
雅也注视了一会儿熟睡的赖江,闭上了眼睛,暗暗下定决心。
到东京车站时,刚过下午五点钟。
“怎么办呢?吃晚饭还稍微早了些。”出站后,赖江看着表说。
“今天最好早点回去,再烧起来就麻烦了。”
“已经没事了。”
“不能这么大意。上出租车吧,我送你。”
赖江的眼神中夹杂了惊讶和喜悦。
“你送我?”
“嗯。”
“咱们方向正好相反,太麻烦了,不用了。”
“不把你送回家我放心不下。”雅也从她手中夺过提包,向出租车停靠站走去。
“还是找个地方先吃饭吧,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
“我会想办法解决。”
“想办法?”
雅也没有回答,迈步向前走去。
赖江的家在品川,是建在一条窄坡道边上的西式独栋楼房,以前雅也跟踪她时曾去过附近。从外观看,这房子一个女人独住太大了。
“这房子真漂亮。”下了出租车,雅也抬头望着房子说。话一出口,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这句话会令赖江发觉他早就知道是哪栋房子,担心她起疑心,但她似乎没有怀疑。
“完全按设计师的建议盖的,住起来并不太方便。”赖江苦笑着从手提包中取出钥匙。
雅也手拿行李,跟在她后面。踌躇、犹豫、自责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打着旋涡。赖江把钥匙插进了锁孔。必须作出决断,他对自己说。
开门后,他站在赖江身后。屋内一片漆黑,路灯的亮光照着她的后背。
“好像来送货的了。”赖江捡起原本夹在门上的单据。
雅也拿着包,推着她似的进了屋。门在身后咣当一声关上。
“哎呀,这么黑。”赖江在墙上摸索着开关。
雅也放下包,马上伸出双臂,把赖江纤细的身体完全环抱住。
她像是发出了什么声音,或许在说什么,但雅也顾不上听。他紧紧抱住她的身体,随后用嘴堵住了她的嘴唇。
这应该是出乎意料的举动,但赖江没有丝毫抵抗。雅也闻着香水味对自己发誓: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保护美冬,即便和她一起度过的夜晚只是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