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娜发现杨天丽眼中的神采一点点地涣散,灵魂似乎一下子被魔鬼吸走了,嘴唇微张着,脸色由红变白,由苍白变成灰白,最后竟成了死灰色。她像失去生命的木偶一样支撑了几秒钟,后背慢慢贴在墙壁上。
下雪了,纷纷扬扬,密密匝匝,像无数只白蛾,打着旋儿飘落。现在是2月12日,传统的春节已过去了好几天,年味儿还是浓浓地笼罩着绿岛。
绿岛是个北方城市,下雪的天儿多排在年前,像年关以后还下这样大雪的天并不多见。下雪使春节的气氛更浓,但工矿企事业单位的开工时间却不会因为这场大雪而延迟。清洁工很早便开始清扫街面了,但这雪不过只停了顿饭工夫,就又漫天飞扬,直到上午九时左右,才缓下劲儿,慢慢稀淡了。
地上的积雪已有两指多厚,小城变得臃肿了,也更洁净了。雪停后,甲壳虫似的出租车和蚂蚁一样的摩托车由不同角落里涌出来,鸣叫着窜向街心。天丽女子健美中心本来要挂起大红灯笼和摆出花篮来装点一下新年气氛,也因下雪而作罢,只有贴在门楣上的福联被风刮得簌簌作响。
九点半左右,一辆红色的夏利车从远处驶来,在健美中心的门台下稍停,扔下个穿军大衣的人,然后在原地调头,屁股冒着黑烟,开走了。
男人仰起头,看着天丽公司总部的八层大楼,眼睛里闪露出贪婪与惊喜。他把叼在嘴里的烟头丢在面前的雪地上,嗤地一声似把大地的棉袄烧穿了个洞。穿棉鞋的脚板在烟蒂上碾了一下,竖起了大衣领子,大步踏上台阶去,刚走到一半儿,就见里边嘻嘻哈哈地跑出几个穿棉服的男男女女,手里拿着铁锹、扫帚等工具,显然是出来打扫积雪的。
男人赶忙向左边躲闪,看着这几个人从他身边跑过,没人留意他,甚至连多瞥一眼的也没有,这使他隐隐感到不快,不由哼了声,心想等着吧,马上你们就会认识我是谁了!
他跨进了健美中心的门,一面看着布置一面啧啧有声,跟总台说要找杨天丽杨经理,总台小姐好奇地打量着他,告诉他,到三楼坐电梯到八楼去。
男人朝小姐道了声谢,话一出口马上又后悔了,心想这里就快成我的了,我干嘛还要对她这么客气!在乘着电梯向上攀升时,他美滋滋地想,没想到我胡强有一天也能拥有这么大的产业,不行,不能再叫天丽公司了,应该叫强大公司,这才符合我的身份。一面想一面乐出声来。
电梯忽忽地停在八楼,男人嘴里嘟囔着,“她爬得倒高!”脚下溜达着往前走,却被秘书刘娜叫住了,“先生,请问您找谁?”
“找你们杨经理。”见左一道岗右一道卡的,他心里有些烦了。
“请问你有预约吗?”
预约?笑话,要知道她在这儿我早来了!男人压住了火,“约什么约,我是她老家来的。”
刘娜听他如此一说,赶忙笑道:“对不起,杨总一个小时前出去了,您等一下好吗?或者留下电话,待会儿由我转达?”
听说杨天丽出去了,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说:“好吧,我就等一等!”说着在接待室的沙发上坐下了,刘娜上前给他倒了杯水,“先生贵姓,从哪儿来的?”
男人放下衣领子,把杯子抓在手里,感觉暖洋洋的,“我姓胡,胡强,从安徽祁门过来。”
“这么远?总该有个千八百里吧!”刘娜嘴上说着,两眼不停地打量着。这人总有四十岁左右吧,长脸塌鼻,留着稀淡的胡子。眼眸有些混浊,但并不是黯淡无光,让人联想到家鼠的绿豆眼儿,转得飞快,狭隘尖锐又不敢跟人正面对视,鬼鬼祟祟的像是心里藏了许多不敢示人的念头。
真的是杨总的亲戚吗?这可从来没听她提起过!
事实上,刘娜连杨天丽的老家在哪儿也不清楚,如果这个姓胡的男人不是撒谎的话,那杨总应该是安徽人了。
胡强咕噜咕噜地喝着水,蜡黄的脸皮因为温暖的室温松动了,“你是你们经理的秘书?”冲她笑笑,“好好干,亏不了你的!”
听了这话十分别扭,刘娜心想这话是你说的吗?直觉告诉她,这人来找杨总不会有什么好事。她拿起内线电话,打给总台,“林萍吗?我是刘娜,待会儿杨总回来,你告诉她,接待室有位姓胡的客人在等她,是从安徽来的……啊?杨总已经上来了?”
胡强听说杨天丽已经回来了,立刻站起来,道:“她回来得挺早嘛,我还以为总得等上个把钟头呢!”这么说的时候,已经听见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嗒嗒声响。
不知怎么,刘娜的心也咚咚地跟着狂跳。放下电话,她迎出接待室,叫了声杨总。杨天丽见她脸色有异,奇怪地问:“刘娜,有什么事吗?”
刘娜眼中闪过慌乱,“有个安徽来的客人要见你。”杨天丽听到“安徽”两个字,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锈住了。
胡强由接待室里慢慢踱出来,怪声怪气地笑道:“杨颖,咱们有七年多没有见面了。真好啊,真能啊,你还改了个名字,叫做杨天丽啦!”
刘娜发现杨天丽眼中的神采一点点地涣散,灵魂似乎一下子被魔鬼吸走了,嘴唇微张着,脸色由红变白,由苍白变成灰白,最后竟成了死灰色。她像失去生命的木偶一样支撑了几秒钟,后背慢慢贴在墙壁上。
“杨总!”刘娜哆嗦着扑上去,抱住她的身子叫起来。杨天丽两眼发直,嘴唇微张着:“刘娜,打电话,快叫程方上来!”刘娜答应着,抓起电话。
胡强走到杨天丽跟前,上下瞅着杨天丽:“杨颖,你的模样没怎么变嘛!”伸手就摸杨天丽的脸。
杨天丽向后退了一步,厉声道:“胡强,你少给我动手动脚的!”
胡强嬉皮笑脸地大声说:“就算是几年没见面,你也用不着激动成这样子。”
这边刘娜放下电话,飞奔过来,“你干什么?”
胡强瞪了她一眼,“这是我的家事,你少插嘴。”
走廊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程方领着两名保安跑进来了:“杨总,什么事?”
杨天丽手扶着墙壁,颤声说:“马上赶他走!”
胡强上下打量着程方问:“你是谁啊?”
刘娜冷冷地道:“他是我们健美中心的经理。”
男人一愣,“他也是经理?”指着杨天丽,“那她呢?”
“我们的总经理!”
胡强笑了,“那不就得了,我一样能支使动他这个经理。”
程方皱了皱眉,“你倒是说说看,凭什么我要听你的指派?”
“凭什么?凭我是你们杨总的丈夫!”胡强得意洋洋地道。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最受打击的是程方,此刻的他就像遭到了重锤的敲击,那个高贵、圣洁的塑像瞬间出现了裂痕。内心一片糟乱,他从没想到杨天丽有过婚史。
“怎么样,这天丽公司的产业也有一半是我的,你其实也在为我打工。”
“你错了,我们都是为杨总打工的,跟你扯不上关系。”程方两眼冒火,恨不得伸出手扭断这家伙的脖子。但理智占了上风,他摆摆手,吩咐保安,把这家伙扭送到公安局去。
“你们敢!”胡强跳了起来,“我这里是有结婚证明的,她杨颖就是想赖也赖不掉。”
杨天丽捂着胸口,“我……瞎了眼,才会有你这样的丈夫……程方,赶他走……”
程方忙道:“杨总你放心,这事交给我来处理。”第一次看到杨天丽这般虚弱无力,他心里觉着异常酸痛,而杨天丽对他的倚重让他百味杂陈。
胡强嚷道:“杨颖,我是你丈夫,你敢赶我走?没门!妈的,一跑就七八年,你当我是死人啦!”他的胸脯一起一伏,眼睛向外鼓着,像只好斗的青蛙一样,“还有,我儿子呢?你把他藏哪儿去了?”
程方拍了拍他的肩膀,“胡先生,这是办公场所,请你别大声喧哗!”
胡强一晃肩膀,甩脱他的手,“你凭什么教训我?这天丽公司的产业有我的一半,我也能做一半的主……”
“我只知道本公司现在不欢迎你这种人在此胡闹。”程方的双手再次搭在他的肩上,和保安一起,扭着推搡着胡强向电梯走。
“杨颖,不要以为你养了几条狗就可以随便咬人,小心我去告你!”胡强挣扎叫嚷,跳着脚喊。
“胡先生,我劝你冷静些。”程方将他塞进电梯,警告他,“事情闹僵了对谁都不好。”
“你什么玩意儿,也敢威胁我?”胡强鄙夷地说,“难不成你这小白脸是杨颖的姘头吧!”
“你他妈的说话嘴放干净些!”保安拳头举起来了。
胡强哼了声,“神气什么,小心我一个个将你们开了!”
程方按了四楼,对胡强说:“胡先生,你要是愿意跟我谈,那咱们就去我的办公室,不然的话,自便。”
胡强歪头想了想说:“谈就谈,我还怕你搞花样不成。”
程方朝两名保安点了点头,保安放手离去。
程方带着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后,拿出盒烟,亮了亮:“抽烟吗?”
胡强也不推辞,抽出一根放嘴里叼了,程方又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燃,自己也吸上一支。烟雾缭绕中,两人在沙发上坐下,“胡先生刚从安徽来?”
“来一天多了……没想到,杨颖真是躲在这儿,连名也改了。”
“刚才听你说,你和杨总不但结过婚还有个儿子?”这么问着,就觉心间空荡荡的。
“可不是,孩子今年也满十岁了。杨颖这婊子养的真是心狠,硬是把我们父子拆散了这么多年。”
“可这些年,我们从未见过杨总跟她孩子在一起,连提也没提过。”
“那准是送人了。”胡强愤愤地说,“杨颖这婊子养的为了她自己,什么事做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