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国现有十七组公关,十六个主任带领十六个小组,每组有十几二十名女孩,自己到公司应聘的,全部落在第十七组,也就是公司组。换言之公司组没有主任,却有最庞大的队伍。因为采用大轮房制度,每天主任必须要够至少十二人才能带房,有的组女孩本来就少,加上各种名目的请假旷工,主任常常陷入无人可带的危机,轮不上房挣钱就少,挣不到钱,她们的人生也就失去了意义。不过公司也规定,在女孩自愿的情况下,主任交纳200元的培训费,就可以把公司组的女孩“买”走,所以公司组的女孩成为她们的争夺目标。特别是漂亮的,刚上班一两天就有主任盯上,基本不出一个礼拜,便纳入麾下。
我接手培训的第二天,金晓柔便来找我:“温经理,现在公司组的女孩是不是归你负责啊?我想买几个……”我愣了好一阵,那会儿我还没搞清如此复杂纷繁的状况,一副懵懂对着她看:“你什么意思?”“我看那个靓靓不错,你帮我说说……”我连摇头带摆手:“等会儿,我刚来,还没太弄明白呢,这样,你去找杨经理好不好?”可能是我拒绝得太快,她露出不满:“嘁!”我听见她唇齿之间发出碰撞声:“装什么相!”
这就是我面对的同事,这就是我要沟通的对象。我带着一肚子委屈走进会议室,周一要给所有主任开会,落座前我还盘算要不要在会上抖抖小威风,让她们知道我也是摸爬滚打一路过来的,不是职场新丁。
当我看见金晓柔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丁丁大口吃苹果,王琦捧着八卦杂志头不抬眼不睁的时候,我彻底放弃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堂堂营运总经理她们都不放在眼里,我一个小小的培训经理算哪盘菜?
会后我拉着冷森哀叹:“她们也太厉害了吧?”以前在公司,我也看见过经理级的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不过毕竟是文化人扎堆儿的地方,办公室斗争再激烈,人人也都保留着温情脉脉的面纱,绝不会如此指着鼻子赤裸裸地叫骂。我亲眼看见一个主任大声质问冷森:“上个月就那奶奶样的买卖,订房额能不能给我们减点,这活儿没法干了。”大家轰然叫好,音量一个大过一个,不用麦克风都能传到楼下去。要放在以前,我不敢想象哪个总监经理敢这么和老总说话,疯了?喝假酒了?不想混了?冷森真是好脾气,不动声色地说:“还在研究,你们别心急,会给你们一个说法的。”本该庄严肃穆的会议,在苹果的清香、手机铃声和主任的大嗓门里犹如菜市场,我开了眼界了。
“这只是冰山一角。”冷森拿出烟,淡淡地说,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见了。后来我听说他妻子受不了老公天天莺歌燕舞环肥燕瘦后半夜回家,闹了半年后弃他而去。这次短暂的婚姻没给他留下什么,反倒带走一栋付了全款的大HOUSE和一台开了不到一万公里的别克车。
“当帮我吧。”隔了一会儿,他接着说,“现在开了几家新场,竞争激烈,很多公关动了要走的心思,怎么能把她们留住、带好,并且能控制主任的权力范围,你好好想一想。”和以往一样,说完这些,他抬腿就走,根本不给我反驳和讨价还价的余地。我看着他笔直的背影,恨得牙根痒痒。
当晚金晓柔定了顶楼超级VIP,最低消费两万八,就算在银国,也是奢侈中的极品了。一般在这里玩的,都是地产商、汽车商、证劵贸易商,宴请政府职能部门的领导们。图它够面子、安静,并且位于顶楼,没有引领闲杂人等进不去。有时来些名人明星,连我们这种穿西服别工牌的也被拦在门外。
金晓柔早早跟靓靓打招呼:“别去试房了,等我客人吧,超V。”靓靓的眼睛一下亮了。我在一边看着,无可奈何。她上班才三天!三天!她来应聘时说,以前没做过这行,声音颤颤的,像跑进狼窝的小兔子。现在她会笑会点头,眼睛冒着绿光,似乎看见厚厚的钞票摞在面前。三天,一个人能变多少?
金晓柔得理不饶人地给了我一个大白眼,袅袅婷婷地走到休息室去了,留下一股异香扑鼻而来。
最近我总是能闻见这种香气,特意去问了PA部主管,这是什么牌子的空气清新剂啊,味儿不错,不过少喷点就好了。大叔愣愣地看着我,转身走了,话都没说。
金晓柔算是银国奇葩朵朵中最大最耀眼的一枚:高挑、漂亮、大眼睛双眼皮,担心眼皮不够深,一到上班时还贴上一层胶。加上肤色较黑,远远看去像是欧洲人和非洲人的混血,很有点五年前哈利·贝瑞的意思,不过比哈利要酷。平时很少笑,偶尔露出一个笑容,让对面的人受宠若惊。
听说她以前上过大学,属于贫民子弟,飞出鸡窝那种。她家属于贫困地区里的头牌,解放几十年了,还有人没见过汽车,没坐过火车的大有人在。最富裕的人家过年时杀只鸡,从初一吃到十五。她念高中的钱是乡里动用贫困基金特批的。她大一就出来勤工俭学,干过家教,做过食堂帮厨,可是赚的钱除去一天保证三个馒头一份咸菜,根本不可能有富余帮家里还债。于是想到走出校园,最开始是做芝华士促销,小背心小短裙一穿,业绩高出别人一大截。按说赚的也不少,后来不知怎么就辍了学,转行做起公关。
当时银国还没开业,她是一家小场子的头牌,红得一塌糊涂,三年赚了近百万。再后来她收拢收拢崇拜者,索性干起主任。银国开业时老板亲自把她挖来,连同她手底下的精兵干将,算是开国功臣,立过汗马功劳的那种。所以一般经理根本不在她眼里,更别说我这种货色了。
我在公关等位区的角落找了个空地,把自己装下,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美女如云美腿如林。心里翻来覆去的念头是,我要给她们培训什么?这里她们比我熟,据说有的女孩十六岁出道,干了十多年,什么不明白?还让我讲课?她们给我上课还差不多。正想着,电话响了,谭谭的声音透过嘈杂音浪在我耳边点炮仗似的:“快点给哥们订个包房,要大的,我十分钟后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