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上班第一件事便是开会。以前我觉得广告公司就够文山会海的了,没想到银国更胜一筹。除了每天上班必需的营运会,还有周一的例会,周三晚上的碰头会,单独给公关主任开的会,给DJ开的会,还有随时随地的碰头会,在某间包房组织的员工座谈会……如果愿意参与,可以从上班直接开会到下班。
大部分会议在我看来毫无用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或者是明明能用一句话解决的,“某某房间灯坏了”“某某房间卡歌严重”此类,居然也要在会上郑重地通知技术部?为什么不能当时就找人来修呢?担心开会无话可说?我不明白。
这次例会却与以往不同,之前冷森已经找过我,让我针对目前城中所有大型KTV作一次调查,主要针对连锁量贩式KTV,分析他们的活动、客源,以及成本和市场。我点点头,这次我们想到了一起,光凭商务,利润是很可观,但不利于长远发展。从目前的市场趋势来看,量贩连锁店越来越多,包括在南方很火暴的钱柜等等,他们针对白领消费群,以量取胜,通过各种会员活动来争取客源,影响也很大。
这次冷森打算把原来的四楼商务也改成量贩式,增加折扣力度,利用活动促销,主要是抓住会员群体。我们研究了好久,终于准备出整套营销方案,从节日促销,到会员商品折扣、积分兑奖等等,可以说信心十足。在得到董事会的同意之前,冷森希望先取得营运经理们的支持,按说这是一件好事,没想到大家却三缄其口,沉默不语。
冷森问了三遍,才有人说:“是不是太冒险了?我们现在的营运已经走入正轨,银国声名在外,不管从规模还是档次上,都是城中最好的,放下身段去搞什么量贩,一间包房平均下来卖六七百块,有意思吗?”我看见许放微微点头,便忍不住开口:“是,现在商务包房每间平均可以卖到四千块左右,可以说整个银国的运转完全依靠商务,可是这种打擦边球的做法风险太大,受限制太多,在座的应该比我还明白。”
又是该死的沉默。我看着他们,表情各异,可以看出各自心里打着算盘。行业的特殊性注定了他们不会对供职的地方有归属感,所谓企业文化在这里也行不通,大家看重的是眼前利益,每个月能开多少工资,如果不合适随时可以换一家。
冷森用严厉的目光巡视了一圈,最后停留在许放脸上。只有他表示赞同,哪怕是表面的赞同,大家也会跟风而上。许放故意低下头,在笔记本上不知道记着什么东西。
“我不同意。”过了一会儿,他表明态度,“这样做太冒险,是拿我们的弱项对人家的强项,没有赢的希望。再说量贩那边的客源和我们原本的目标顾客群不一样,会不会影响到现有客户对我们的信任?有时候贸然改变,得不偿失。”
冷森的提案没有通过。以许放为首的营销经理前所未有地团结。我有些失望,却不想让别人看出来。
会后我给冷森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不要气馁,任何改革,特别是牵涉到个人利益的改革总是困难重重。我们要做好充分准备。他回我:“我不会放弃的。”
金晓柔彻底从银国消失了,她组里的公关全部转到公司组,客户也被别的主任接管过去,当然是付了费用的。
我不知道冷森用什么办法说服了她,更不知道她的消失是心甘情愿还是以退为进,希望是我想太多。我没告诉他,我接到一条短信,金晓柔发来的,她说我应该小心,还说她一定会回来。她说一切都没结束。
晚上谭谭带了朋友来,短腿扁脸笑容谄媚。他是谭妈同事的朋友的侄子,据说刚从某名牌大学硕士毕业,马上要进入国家机关做光荣的公务员,为人老实,不抽烟不喝酒没交过女朋友,千载难逢的好男人代表。谭谭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对老实人笑笑,和谭谭躲进卫生间。
“你怎么想的?”
“试试看呗。”
“什么?”
“闲着也是闲着。”
“这样也行?”
“有什么不行?”
再出来,老实人还维持着一个姿势,杯里的酒一点没少。
“真不喝?”我举起杯,“不会不喜欢吧?还是过敏啊?”
“喝酒误事。”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害我一口酒喷在谭谭身上,脏了她特意买的新衣服。
“也不抽烟?”我有点故意地拿出烟晃来晃去。
“不。”他彬彬有礼,“对身体不好。”
“哈,要是所有对身体不好的事都不干,我看你可以直接去世了。”谭谭踢了我一脚,“你碰我干吗,我说的不对?现在空气污染多严重,还有转基因食品、毒大米、地沟油,想想活着本身就是件凶险的事。”我越说越乐,没管谭谭沉下的脸色。
把我推出包房,她机关枪似的喷射:“你什么意思?搅和是吧?为什么啊?看他不顺眼?我也没让你跟他在一起,你这么义愤填膺的至于吗?”
我傻眼了,忙解释:“我开玩笑呢。”
“有你那么开玩笑的吗?人家是有涵养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告诉你温阳,要是再这样别说咱们朋友没的做。”
我彻底傻了,至于吗?为了一男人?还是一刚见面没感情的老实人?这样的男人之前在咱们身边走过多少了,姐姐为这个眼皮都没眨过,现在要跟我翻脸?
我跟做梦似的回到办公室,同事跟我打招呼都没看见。越合计越憋气,我又冲过去,当着老实人的面跟谭谭说:“我刚才真是开玩笑。一点没有搅和你的意思。你要是觉得我存心不良,绝交可以,谁离不开谁啊!”
老实人看看我,慢慢站起来,谭谭没容他说话,说:“温阳,我忍你够久了。你别太过分!”
我云里雾里不知所以:“我用你忍什么了?这些日子不是我一直包容你!”
“别以为你让我在你家住了几天,就把自己当成我的救世主了,没有你不管的事,没有你不搀和的事,我跟谁在一起不在一起跟你有关系吗?我就是单身一辈子你有什么好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干的那些事……”
后来我才知道她说的是我跟谭爸谭妈说老林的事,当时我气愤老林骗她走,在谭爸谭妈面前一直抨击,从他俩认识的方式到老林的外貌人品下颌上的痦子,图个嘴痛快,一点没落下。
现在谭谭回来了,虽然也不跟老林在一起了,可听她妈一点点透露时还是怒火中烧。朋友之间最忌讳背后捅刀,在她看来我应该不问是非地站在她的角度,特别是在她已经作出了选择的时候,就算老林是个变态杀人犯,我也应该告诉别人他的勇敢和冒险精神。
我们没绝交,起码当时表面上没有。老实人最后终于插上嘴,告诉我们珍惜友谊。
我强颜欢笑地喝酒,强颜欢笑地说着要改量贩为主打啊,以后不知道怎么经营啊之类连我自己都兴趣缺乏的话,强颜欢笑地送走谭谭。
我知道我们之间需要很久才能弥合今天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