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牌开业了。一直传说它将是比银国更大，档次和规模更好的夜店。
开业之前，冷森也找人去打听过，那边严防死守，甚至去面试的人都会碰到同一个问题：“在银国做过吗？”做过的一律不用。怕的就是无间道。只有零星的消息传出来，场子够大，装修新颖，属于二百场——女孩质量顶多算中上，跟我们没得拼。后来他们的老板私下也跟我们董事会的大佬碰了面，据说达成分割市场但互不侵犯的共识。这边才安下心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永远在不该出问题的地方出问题。
头牌开业当天，店里走了大概三分之一女孩。当天客人不算多——客人永远是喜新厌旧的，女孩却严重不足，本来就少的客人因为找不到女孩到店又离开了，营业额不足平日的四分之一。剩下的女孩也失去信心，银国遭遇从未有过的危机。我以为这是冷森的机会，没想到，梓潼和许放一起把目标指向我。
我，一个培训经理，没有尽到职责，不能挽留住女孩，给公司造成重大损失，从即日起开始停岗，以观后效。
我接到通知，有一刻钟的不知所措。一刻钟后，我在包房里和冷森诉苦，我不服气，可以赶我走，但不应该是这么可笑的借口。冷森沉默了一会儿，居然说：“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我看着关上的房门，不晓得应该破口大骂还是仰天长笑。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倪琮来接我的时候，我已经站在雨里等了十分钟。他没有来晚，是我自己想要清醒一下。
事实证明，我和银国始终存在距离，如同我和冷森之间的距离。我本来以为我们可以无障碍交流，我以为我们已经能互相理解。可是我错了。夜场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永远在我的理解范畴之外。这的确是一个无仁义寡廉耻的地方。
倪琮默不作声地开着车：“回家吗？”
“不。”
“想去哪儿？”
“不知道。”
我们在雨中转了很久，看着地面积了一层水渍，街边露宿的流浪汉蜷缩在屋檐底下，徒劳地躲避初春寒流。新闻上说，还会有一场暴雪。
三月的北方，看不到一丝青绿。一切仍旧枯黄，生机躲在遥远的南方，不知何时才能降临。
如果现在倪琮要我嫁给他，我会同意。如果他能开着车一路跑到天涯海角，我会跟随。我知道自己犯了文艺女青年的毛病。浪漫颓丧的因子在我血液里沸腾，毁灭或者升华才能让它们平息。
“我们结婚吧。你说过，要跟我在一起。”我悠然开口，恍如隔世。我听到刺耳的刹车声，庆幸夜半无人，不然一定会造成交通事故。
“你说什么？”他像看到尼斯湖水怪，或者活着的纳美人。
“我说我想跟你结婚，”我恬然无耻地说，“不好吗？你不愿意吗？”
他瞪着眼睛，我看不到欣喜若狂，只有浓重的如夜空阴霾一样的哀伤。
“你这么爱他。”他如此说，“我没想到你这么爱他。”
我也没想到。刚刚他把我一个人扔在包房里，我感觉世界毁灭了。
“好吧，我们去喝酒，如果明天早上你还是想嫁给我，我就娶你。”他把车开得像参加方程式，转眼来到一往情深酒吧。
这个该死的烂俗的店名，里面装修也毫无想象力，凡是酒吧该有的它全有，堆砌得杂乱无章。我们喝了三瓶杰克丹尼，连冰块都不加，辣到眼泪横流。他在我眼里渐渐虚幻。虚幻的倪琮笑着问：“你为什么不爱我？”
“我不会嫁给你的。”我把心里话说出来，酒壮女人胆，“我可以当你最好的朋友。我有事会找你帮忙。我会永远感激你喜欢我，一辈子利用这种喜欢。”
“好啊。反正也不会很久了……”他似乎哭了，我差点忘了，他原本就是个爱哭的男人，“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想我？”
“你不会死的。我也不会死的。我们都不会死。只有天使才会早早死。我们这样的人活到最后下地狱。”
我对着空气干杯，一只手死死掐住大腿，我需要疼痛来维持最后的清醒。
“永远不死也不错。”他好像对生死的话题特别感兴趣。
“你可以去布拉格啊，我就想去布拉格。如果只让我去一个地方，我就去布拉格。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传说中的吸血鬼都在那儿，要是让我遇见，我一定让他们咬我。你别笑，真的，吸血鬼有什么不好？我喜欢晚上，不愿意吃大蒜，也不信天主，多适合啊。”
“好啊，要是你愿意，我陪你一起去。”
“好。说定了，我们明天就出发。”
“好。”他拉着我的手，我皱眉，他的手太凉了，一点温度都没有，像吸血鬼的手。
后来我哭着喊着要他陪我去找冷森，我一定要见他，我要当面问问他，到底爱不爱我！
我嘻嘻笑着点着倪琮的鼻子说：“他不爱我了，我才能死心啊，然后我们就能去布拉格了。”
我像个傻瓜一样站在冷森家楼下，一肚子委屈加信心满满，看到的却是金晓柔从楼道里面走出来，那个婀娜多姿啊，那个摇曳生风啊，那个志得意满啊，好像高潮刚退，尚留余温……
我大概是全世界最倒霉的女人，失业加失恋，标准的双失青年。我想买块豆腐一头撞死，也好过见到明天的太阳。
我万念俱灰地倒在倪琮怀里，他的怀抱没有往日的温暖，仍然可以依靠。
我说：“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