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不想管别人的破事儿。跟我一点关系没有,凭什么让我见义勇为拔刀相助?再说了,我跟倪琮很熟吗?帮他找初恋,我目前还没那么高的境界。
倪琮认准我了,天天来磨,我打定主意认真工作,从无到有,管好公关培训这一摊,千头万绪我多忙啊,哪有时间搭理他?他不急不恼,自己开间小包房一个人自斟自饮,在沙家浜住下来了。我怎么跟他解释,我是新入行,根本之前连公关是干什么的都是道听途说,更别提什么熟人了,我上哪帮他打听去?没想到他沉默了,再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声音战战兢兢,怕我生气似的说:“帮帮我,好吗?”我这人天生吃软不吃硬,见这架势嘴里没答应,心里早点头了。
倪琮不知道,索性给我讲了他动人悱恻的爱情故事——跟所有现实生活中的爱情故事一样,当事人觉得自己感天动地亘古难寻,除了梁山伯祝英台崔莺莺王宝钏之流无人匹敌,说的时候声情并茂,妄图听者流泪闻者伤心。
大家忽略了一点,这年头没谁把别人的事儿当回事儿,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还忙乎不明白呢,哪有工夫上你那边去浇水施肥?所以听倪琮说的时候,我基本是心不在焉,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心里合计的是明天的培训课是继续讲个人装束这一块,还是直接从房内陪侍入手。
倪琮说他和这位叫赵桂芳的女孩属于大学时期一见钟情,他也是打小五讲四美三热爱教育出来的四有新人,整个高中时代就是知道埋头苦读。别的男孩牵着女孩的小手徜徉树林河边的时候,他捧着各种教材死啃,应该说是发育得比较晚的那种。上了大学,情窦初开,才发现纯情女孩少之又少,大部分城市女生都已经在高中结束了初恋,变得现实功利讲条件了。他的条件不错,家里属于有根基的世家门第又赶上了先富起来的浪潮,蜂拥而至的女孩从男生宿舍排到教学楼。他对这种不单纯的感情避之不及,心里幻想的恋爱对象应该是见到男孩会脸红的那种。于是赵桂芳出现了,她家在偏远农村,还没受到物质时代的洗礼,从身体到灵魂依旧保持着淳朴本质,好好读书外便是在食堂帮忙,勤工俭学。一次她非常不小心地把菜汤撒在他身上,没说话眼泪先掉下来了,脸红到脖子根,让他顿生保护欲,然后两人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对。他最佩服她的骨气,不管他用什么形式和方法把钱物塞过去,都被她坚决退回。为此还跟他吵过几架。
这故事太俗了,我礼貌地微笑,心里暗想,照此发展来看,一定是某天女孩受不了男孩家中阔气的父母,被狠狠伤害了自尊心,消失在风雨中。
我全猜对了。大二,他带她回家拜见父母,父母当然不同意,但毕竟是有身份的人,不会干出摔盘子砸碗的举动,他妈特优雅地招呼保姆弄了一顿正宗法式大餐,他家祖上有人曾做过驻法公使,吃法餐跟咱们一般人家吃饺子一样频繁。赵桂芳哪见过这阵势啊,刀子叉子盘子稀里哗啦,老太太的刺绣家居服,老爷子的雪茄红酒,保姆都能用法语报菜名。饭后,他妈还特别嘱咐,剩下的别扔了,让赵小姐打包带回去,看起来,她一定没有吃好。这顿饭后,赵桂芳彻底消失了。倪琮闹了一阵脾气后远走国外,发誓一辈子不吃法国料理。可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一说话脸就红的女孩,她带走了他全部的纯情和怜悯,也带走了他应该享受的青春时代的恋爱快感。
要么曾经在这里,要么还在这里。
“我一定要找到她。”他痛苦莫名,眼眶红红的:“我要找到她。”
隔壁包房忽然传来女孩尖利的嗓音:“我要找到你,不管南北东西,让我找到你,就从这一刻起。”感觉特别滑稽,我咧嘴笑了,倪琮混合着惊讶惊恐惊呆的眼神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一个笑颜如花,一个泪眼婆娑,不知情的人见了准以为我们中有一个病得不轻。我拼命克制,越克制笑容越大。后来都变成哈哈大笑了,倪琮终于怒了,拍案而起怒目而视。我忙解释:“哈哈,对不起啊,哈哈,我不是笑话你,哈哈,真的……”我一个劲儿地越描越黑,他脸色越来越差,走的时候连账都没结。还是我找冷森写了一张挂账单,要是他不主动来还钱,我就让谭谭把他抓来,反正不能让我出吧。
谭谭隔天打电话臭骂了我一顿:“有你这样的吗,人家跟你讲心事,你不爱听也装会儿相啊,哪有这么不给面子的。”
我虚心受教,早上我已经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我同意帮他找人,将功补过亡羊补牢还不行吗?谭谭说要不是我先表了态,她能让一大哥骂死,就是上次和倪琮一起来的企业家,市级劳模,开过代表会的那种。别看谭谭的单位牛,就是她们老局见到那人也要点头哈腰。一年的奖金福利旅游全靠他呢。
我这才知道倪琮家里不是一般有实力,足够左右中小城市GDP了。听谭谭的意思,倪家海外资源广阔,内地企业也不少,倪琮是不爱经商,平时也不露富,不像那帮咋咋呼呼的所谓富二代,开个法拉利就不知道该怎么停车了,人家要是愿意,直升机都能开来,问题是,你们有停机坪吗?
我把寻找赵桂芳的事儿上升到替王子寻找灰姑娘的高度来看,心里舒服多了,老话说成人之美必有后福,我也乐见现实里发生一个童话故事,好增强一下备受打击和伤害的生活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