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民国一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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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魏若婷年满二十,小姐姐一岁,也算是老姑娘了,因为她娘身子不好,一直都是她照顾,所以耽误了婚事。去年冬天,病榻上的姨奶奶终于过世,魏易安便开始替她张罗婆家,可一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家世不好的,怕委屈了孩子;家世好的,人家又嫌她的出身和年纪,一直高不成低不就。今天沈孝儒上门,送来了天作之合。两家是世交,现在又成了亲家,虽说两个孩子都是庶出,但这份家私都是有的,将来不会亏待了他们。沈孝儒想想,确实如此,便点了头。

大事已定,魏易安叫人备了一桌酒席,和沈孝儒对饮起来。两人越喝越高兴,年轻时都曾经放浪过,这会儿就相见恨晚,越聊越投机,不知怎么又提到魏家的小女儿魏若嫣,刚满十六岁,和沈杰同年,聪明伶俐,不如让这两个孩子也订下亲,这才是真正的通家之好。沈孝儒哈哈大笑,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第二天一早,沈孝儒揉着脑袋睁开眼睛,看见屋子里满地碎片一塌糊涂,冬梅坐在床边哭,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

“一家子看不起我也就罢了,你不能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作践,什么庶出配庶出,你说的是人话吗?”

沈孝儒这才知道自己昨天喝醉,回来口无遮拦惹了祸,忙劝慰。冬梅哭得更凶,非要沈孝儒去退婚。沈孝儒把冬梅推开,砸碎了手边一个茶壶,脸色铁青:“婚事定下来了,怎么可能反悔退婚?我告诉你,沈浩想娶也得娶,不想娶也得娶,你要是不愿意,就给我滚!”

冬梅傻了眼,想起当年那档子事,因为退婚死去的杜家小姐,再不敢多言,沈家两位公子的亲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文清韵开始着手筹备沈浩的婚礼,沈家多少年没有这样的大喜事,所以要特别隆重对待。冬梅因为没有达成心愿,有些懈怠,反不如她上心了。

先要重新收拾北院的房子,原想修葺一下,可沈浩在北平住惯了洋房,于是内部要按照洋房的样子装潢,家具木器,全从北平买。然后是准备新郎的礼服,中式西式各一套,要到上海订做。还有酒席,本打算在自家招待,沈浩嫌土气,想去饭店,文清韵也依了。天香阁没了,民国八年一场大火,烧成一片瓦砾。曾位列五大家族之一的严家把那块地皮买了下来,盖起海州城第一座西式的饭店——富海大饭店,平地起了五层高楼,有中西餐厅、高档客房、跳舞场和游乐厅,能吃能住能玩,成了时髦人取乐的好地方。三层的大宴会厅举办西式婚礼正合适,价格自然不菲。文清韵见沈浩喜欢,也点了头。晚上冬梅关上门,咬牙切齿地告诉沈浩,这才是真正的笑面老虎,你以为她是对你好,她是给自己买名声呢,顺便让你丢人现眼,让全海州城的人都知道你娶了个庶出的小姐!沈浩不动声色,冬梅更气:“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沈浩这才站起来,双手按在娘的肩膀上,低声说:“娘,我心里有数。你放心,这沈家的一切,早晚都是我的。”

这才是她的儿子!冬梅眼里重见了光芒。她从小的教育灌输确实起了作用,沈浩敏感善妒,遇事往坏处想,都是冬梅一手造就的。她还让他自卑,对出身耿耿于怀,于是毕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真正的主子。

冬梅想了想,又说:“委屈你了。要娶那样一个女人,她怎么配得上你?”

沈浩无所谓地笑笑,他娶谁都一样。哪个女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尽快成亲,然后才可以接手家里的生意。这是沈家不成文的规矩,沈孝儒当年也是成亲之后才到甡茂永帮忙的。

其实他对女人的心已经死了。在北平时,他爱上过一个女人,清华大学的高才生,老家在南洋,光是橡胶园就有上千亩。女孩开始对他也有好感,一起吃饭看电影逛花园,热恋了一阵子。沈浩正在疯狂迷恋她的时候,女孩告诉他,家中不同意他们交往,因为他是小老婆生的!女孩说完就走了,后来还退了学,听说回南洋去了。这次失败的爱情给了沈浩致命一击,他无比痛恨自己的出身,万念俱灰时又想到冬梅的一言一语,小时候他饱受折磨,总觉得别人另眼相待。在北平,周遭的人不知道他的出身。他是太爱那个女孩了,才和盘托出,变成了刺伤自己的利刃。他成了酒鬼赌棍,也就是花钱如流水的那段时间。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不是死于酒精,就是死于赌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女孩离开是因为家中破产,要她回去嫁给债主。她找了庶出的借口,是不想他为她难受一辈子,宁愿他恨她。

沈浩走到门口,回头说:“娘,等过几天,你找个机会帮我跟爹说一下,我想成亲以后到海赣垦牧公司去上班。”

“好啊,包在娘身上。”冬梅笑了,一切都舒心顺意。

第二天一早,文清韵抽空到了甡茂永,新请来的掌柜姓刘,文质彬彬,待人和气,做事有主见,很得文清韵信任。他这次把大奶奶请来,是想问问原订要发往热河的货是不是还起程,因为听说那边战事频繁,路上怕有危险。文清韵点点头,甡茂永“信”字起家,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失信于人。既然已经和热河那边签订了合同,就要履行。刘长林点点头,自去安排。

文清韵上了二楼,想在小账房坐坐,家里最近乱乱哄哄不得安宁,在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刚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小多子气喘吁吁地找来,开口还是那句话,了不得了,三少爷又闯祸了。

文清韵简直头疼,她不晓得这个孩子到底像谁,没有一天让人省心,这次不光自己不消停,还带上了沈诚。两个人跑到码头当小工,弄坏了人家的船,让人抓住,找上门来。高旺赔钱赔笑脸,事主就是不答应,非要见大奶奶。

“为什么?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文清韵看着小多子。

小多子知道谁也瞒不过大奶奶,索性招供:“三少爷把他的门牙打掉了。”说完扭过身偷偷乐。

文清韵亲自出面赔礼道歉,事主才说不追究。转过身,文清韵把沈杰关进祠堂,告诉家里人,没有她的话,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沈杰不认错,还一肚子道理:“娘,他拿鞭子打工人,我看不过眼才还手的。不信你问二哥。”

沈诚在一边不做声,文清韵看了他一眼,狠下心:“我问你为什么要去当小工?家里短了你的吃还是短了你的花?”

“我是为学校筹措一笔活动基金。”

“那你开口啊,正事上头,娘会不答应吗?”

“不是,我是要靠自己。”沈杰越说越觉得气短,他是跟人打了赌,就是魏家那位魏若嫣,听名字文文静静的,其实也是个刁钻古怪的丫头。带着女子学堂做什么手工自救,还说男生这边是寄生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寄生虫,上次出去义卖筹钱,被警察抓起来,害得钱物两失。他气不过,两人撞上了,打赌看谁能给学校募到更多钱。他不会绣花,只能用男生的办法,卖力气。

文清韵听了哭笑不得,只好调转头来说沈诚:“还有你,他胡闹去当小工,你不说劝劝,还跟着!”

“我怕他吃亏。”沈诚低下头,“娘,我错了。你也罚我吧。”

文清韵不做声了,光罚一个显然不公平,可罚沈诚,她又不忍心,最后采取中间办法,把两个关在南院,吃喝照旧,不许出门。

沈诚无所谓,沈杰却受不了,开始讨价还价:“娘,你不让我念书啦?”

“你一肚子的学问,不用念了。再说现在学校也不正经上课,明儿我让高旺去给你们请假,回头再给你找个先生,你就在家学吧。”

沈杰差点没昏过去,沈诚看出文清韵在说笑,捅了捅弟弟。

文清韵叹口气道:“还有一个星期你们大哥就成亲了,等他的婚事办完,我就让你出去。”

沈杰这才放心,又听文清韵说:“你是得好好在家,那天新娘子的妹妹、你的未婚妻也过来,你们也认识了,还打赌还约好,那你就好好招待她吧。”

沈杰翻了翻眼睛说:“娘,要说结婚,也得长幼有序。二哥还没动静,你就先忙我,不是厚此薄彼吗?”

沈诚没想到矛头指向自己,愣了一下,说不出话来。文清韵叹口气,她心里也是这么想,可沈诚的婚事难啊!他是收养的儿子,说起来还不如沈浩,好人家的女孩儿不愿意,让这孩子去自由恋爱吧,他又像是还没动这个心思。

沈杰笑说:“娘,有个现成的人选,你也认识,我看二哥对她也有好感,不如……”

沈诚大惊,忙上去捂弟弟的嘴,怕他说出什么怪话来。沈杰躲得快,已经出口了:“就是那个魏家小姐,把她给二哥不就行了?反正我不急……”

沈诚松了口气,文清韵笑了:“这孩子,胡说八道!”

富海大饭店三楼宴会厅今日座无虚席,老板严伯海亲自出来招呼,把自己当成半个主人,一手拉了魏易安一手挽着沈孝儒,亲自送上主宾席。文清韵自然要坐在上首的,头一次见到新娘魏若婷,文静清秀,很明白事理的样子,心里有了几分喜欢——有这样的媳妇在一边劝着,沈浩大概能安稳些。

这些年他在北平闹的故事,海州城多少有些耳闻,文清韵颇觉担心,到底隔了一层,每每想要管教,冬梅总要哭天抹泪地闹一番,像是她刻薄了,后来只能作罢。这次沈浩回来,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错,可总让人觉得像在演戏,不知道心里打了什么主意。文清韵总觉得放心不下,又不能和别人说,说了就像是她这个当大娘的有心整治,只好暗自留神,希望是她看错了才好。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海州城还是头次这样操办新式婚礼,有些许差错也没人能看出来,大家觉得新娘的婚纱新鲜好看,像西洋画上的仙女,也有老派人觉得大喜日子白色不吉利,等敬酒时新娘换了套红色改良的旗袍礼服,就没人说什么了。大出风头的倒是新郎新娘各自的兄弟姐妹,魏若嫣是粉色蕾丝小礼服,娇柔秀美;沈杰和沈诚各穿了一身白色西服,长身玉立;沈家三姐妹是一式的粉色旗袍,细腰身、高领结,显出沈家人特有的好身段。宾客们看得目不暇接,有人心里便开始盘算如何能嫁或娶了才好。严伯海也不例外,可惜他只有一女,沈家又只剩下一个捡来的少爷,看来是没有缘分了。文清韵察言观色,猜出他的想法,心里一喜,素来听闻严家门风醇厚,严雪珂是有名的才女,若是能让沈诚娶了严家小姐,岂不是一件难得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