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民国一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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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放心吧,他不敢。”笑够了,她淡淡地说。这会儿南京方面的电话应该到了,不出意外,沈杰马上就能回来。

“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沈孝儒问,“没见过你这样当娘的,拿自己亲生儿子来赌气。我知道,你不想给他钱,但是你要看是什么事情!是不是非要你那个宝贝心肝沈诚出了事,你才知道着急?”

“你胡说什么?”文清韵往外看了一下,还好没别人。这是她的大忌讳,凡事都有商量,就是不能涉及沈诚。

沈孝儒冷笑:“我说错了吗?沈杰生病,你当娘的看了一眼就算了,沈诚一样闹病,你守在床前三天三夜不合眼。我问你,要是这会儿被抓进去的是那小子,你会这么做?”

文清韵被问住了,就这么一怔的工夫,沈孝儒已经叫人去取钱,亲自到警察局接沈杰。用他的话说,儿子没有亲娘,还有个亲爹。

沈诚躲在门后,听得一清二楚。沈孝儒走了,他才走进来,看着文清韵,眼里有自责。他长大了,高鼻深目,眼神笃定,有着比实际年龄老成得多的深刻,身材修长,皮肤略有些黑,更添了男孩的英武,他把爹娘的优点集于一身,见了他,文清韵就觉得钟汉和清株都在眼前。她还没有告诉他真正的身世,整个世上只有她和秀姑心里清楚。再等等吧,她对自己说,等到他再大些,能接受这一切的时候再讲。

她打心眼里心疼他,偏他,总觉得对不住自己的几个孩子,所以才更怕别人提。

“娘,”沈诚的嗓音偏暗,眉头微微皱着,“弟弟没事吧?”

文清韵故作轻松地笑笑:“怎么会有事?我是想啊,该让他长点记性,省得隔三差五出去给我惹事。”

沈诚不笑:“弟弟还小,淘气了些,以后会好的。”

“就你惯着他,什么还小,你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也没见你闯祸?”文清韵无奈地叹口气,亲兄弟也不如他俩亲,从小同吃同睡,一个闯祸了,另一个认罚,一个挨罚了,另一个就求情。她不知道,这里头不光有兄弟亲情,更多的是沈诚的歉意和报答——他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出身低贱,文清韵对他再好,也有看不到的时候,下人们琐碎的言语不时传进他耳里,让他早早懂得了什么是“身份”,也明白自己抢了属于沈杰的疼爱。他对自己的身世有太多疑问,不问,是怕文清韵伤心。也知道早晚有一天,她会告诉他。他从不拿自己当少爷,只想将来做一番事业,报答文清韵的养育之恩。

沈诚不说话了,他不是擅长言辞的人,转身走了出去,正好沈萱的丫头兰花来找他,大小姐养的月季开了,找他去看。沈萱的花是宝贝,花房是禁地,一般人不许随便进出,怕污糟了,独他例外。

沈孝儒让车夫把车开到警察局院里,门口站岗的认识沈家这辆福特,也不阻拦。顾法乾得到通知,整了整衣帽,坐在办公桌后头,等着这个高高在上的海州第一家来低头认错。沈孝儒说的第一句话,就颇和他心意:“顾局长,我是来求您帮忙来了。”瞧瞧,这才是正确的态度。

事实上,就算沈孝儒不来,顾法乾也会放人,反正他出了气,那二十皮鞭够这小子受的。南京大员要是追究,尽可以往下面推,警察局里不缺替死鬼。不过沈孝儒来了也好,给顾法乾圆回了颜面。在海州城,没有不怕他的!

沈杰被人从监狱拉出来,沈孝儒见他一身的伤,险些落泪。

顾法乾在一边假意惊诧:“这是怎么回事?谁让你们动刑的?这是沈家的公子,你们都瞎了狗眼吗?”

旁边有人低头哈腰赔不是道歉。沈孝儒也不说话,搀着沈杰往外走。顾法乾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沈浩回家了,事先毫无预兆,连他的亲娘冬梅都不知道——沈云沛过世,文清韵主家,第一个发布的命令是不用沈浩管她叫娘,人家有自己的亲娘,不能因为娘是姨奶奶就不认。

沈浩跟在大包小包的行李后面走进家门,门房老孙看了半天,才大呼小叫:“大少爷回来啦!”大家蜂拥出来,这会儿才想起他离家有些年头了,走的时候还略带青涩,现在看来已经成熟,眉眼随了孝儒,嘴唇厚些,像冬梅,留了一抹时髦的小胡子,一身笔挺的西装,黑丝绒礼帽,金丝眼镜,站在弟妹跟前,完全是另一种派头。

冬梅拉着沈浩的袖子不松手,不知该哭该笑。沈葭第一个走过去,站在沈浩鼻子底下,特意仰头看,问:“哥,北平人都这么打扮吗?”

沈浩微微弯下腰,伸手摘下礼帽,说:“在我们那个圈子,是的。”引得大家都笑了。

晚宴极丰盛,因为一家子难得聚齐。文清韵也破例喝了一杯酒,算是给沈浩接风。大家听着沈浩讲北平的新鲜事:六国饭店的舞会、金发碧眼的洋人、香山的红叶、大栅栏的繁华、天桥的杂耍,个个向往得不行。

沈葭第一个说:“娘,我也要到北平念书!”

文清韵点点头:“等你考上再说吧,我看你天天在外头野,书本不动,难。不然你问问你大哥,有没有专教惹事的大学,我看你倒能一举得中!”

这番话惹得大家一顿哄笑。冬梅盯着沈浩看,她觉得扬眉吐气,沈家出的第一个大学生,见过大世面!这在以前,算是状元吧?她忽然觉得有些心酸,险些掉下眼泪。

沈芷看见了,说:“姨娘,你怎么不高兴啊?”

文清韵说:“傻丫头,你姨娘这是开心的。”说完看着沈浩,她想的是另一件大事,该她操办的事,“浩儿,我知道你们现在年轻人讲究恋爱自由,你又是大学生,思想更新潮。我们呢,也不是老古董,有没有中意的同学或是朋友?要是有,就说出来,如果双方觉得合适,就把你的婚事办了。”

沈浩答:“瞧您说的,我是去念书,哪有那个心思。”

冬梅又问一遍:“真没有?”

“娘,没有。”沈浩遗憾地叹口气,“我想是姑娘们都不喜欢我吧。”

冬梅瞪了一眼,说:“净瞎说。”

文清韵笑笑:“既然没有,我们可就给你张罗了。”

沈浩痛快回答:“全凭父母做主。”

他们一问一答的时候,沈萱悄悄抬起头,看了沈诚一眼。他却浑然不觉,让沈萱有些失望。吃过饭,又是兰花悄悄把沈诚拦下,说大小姐在花房等他,有东西要给他。

花房里头充盈着一股香味,让人神清气爽。沈萱站在一株紫藤架下,手里攥着一个荷包,手心里慢慢冒出汗来。沈诚站在门口,轻咳了一声,她紧张的心停跳了一拍。

“你来了。”半晌,才听见她细如发丝的声音。

沈诚点点头,随即觉得自己可笑,她还背着身子呢,怎么看得见?又说:“来了。”

两人沉默了。

沈诚等了一会儿,觉得尴尬,又咳了一声,沈萱才转过身,走过来,把荷包递给他。

沈诚后退了一步,已经让沈萱有些受伤,他还惊讶地问:“这是什么?”

沈萱眼里有了泪,不过还能强撑着回答:“荷包,送给你的。”

“为什么给我?”

沈萱快哭出来了:“你不喜欢?”

“不是,可是……”沈诚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直愣愣地看着,沈萱从身边哭着跑出去,他都没有阻拦。他不傻,知道沈萱对他一直有好感,可是他不能。他们是兄妹,名义上的兄妹也是兄妹。再说,他身世不明,她却冰清玉洁。他不想毁了她。

这份心思沈萱自然不知道,女孩儿家扔掉了矜持,向心仪的对象示好,无论如何不该是这种结局。她又羞又恨,慌不择路,撞到了沈杰怀里。

“姐,你没事吧?”沈杰揉了揉胸口,鞭伤好得七七八八,但撞到了还是会疼。

沈萱抬起头,暴露了一脸泪痕。沈杰更讶异:“姐,谁欺负你了?”

沈萱什么都不说,绕开沈杰往前跑。沈杰看见她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荷包,若有所思。

沈杰把荷包带回了南院,随手放在桌子上,沈诚回来看见,又是一惊,开口问:“大小姐来过?”

“没有啊。”沈杰糊涂了一下,马上意识到不寻常,看了看沈诚,又看了看荷包,诡异地一笑,手指着沈诚,“从实招来,是不是你们?”

“没有。”沈诚恢复了常态,“她是我的姐姐,大两个月也是姐姐。这种玩笑不能开。知道吗?”

沈杰点点头,心里已经确定,是沈萱一相情愿了,不免有些怪沈诚刻板。转念一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没放在心上。

小儿女为了各自的心事辗转,大人们也不安宁。文清韵要抓紧落实沈浩的亲事,不能让外人以为她厚此薄彼,亏待了孩子。沈孝儒也有这个意思,不过到底聘谁家的小姐,还一时拿不定主意。冬梅心里早有人选,她派人把沈孝儒请到西院,郑重提出,要他出面聘魏家大小姐回来给沈浩做媳妇儿。

沈孝儒摇摇头,魏家声望与沈家并肩,魏雨岑过世后,他的长子魏易安继承了家族事业,经营矿场,这些年搞得有声有色。魏家大小姐刚从中级女子师范毕业,人长得漂亮,学问又好,十五岁就被北洋政府的一个高官公子相中订了婚,后来那个公子得了急病过世,魏小姐的婚事无疾而终。这些年有多少人家上门求亲,人家都没看中,现在上门,不是白白碰钉子?

冬梅不以为然。当娘的总是把自己的孩子看成花,她也不例外。沈浩堂堂大学生,论模样、论家世,哪样不是拔尖的?能找魏小姐,是他们的福分!

两人商量了半宿,冬梅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沈孝儒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下来。

沈孝儒亲自到魏家为沈浩提亲,魏易安自然热情招待,不过听说是替庶出的沈浩来找大小姐,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沈孝儒知道对方不太情愿,可既然来了,怎么也要把话说明白,就大大赞赏了沈浩的优点。说得口干舌燥,魏易安搪塞不过,便说,魏小姐已经有了心上人,只不过还没有公开,让沈孝儒彻底断了这个念头。可他有另一个提议,把庶出的二小姐魏若婷许配给沈浩。为表诚意,他还特意叫人请出魏若婷,让沈孝儒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