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她是血统纯正的驭灵者，从某种程度讲，她在人间的地位，就是神。”
“我懂，所以呢？”
“若是你……川凌，你要明白那样做的代价，你错不起的。”
两人相互注视着，金眸静冷，紫眸微凉，电光石火般的交接中，均在彼此的目光中读出了不肯妥协的意味。
仿佛无声的较量。
半晌，雪澈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副长，你想多了，我没有准备去尝试错误，我也绝不会去做那些没有任何可能的事情。”他一字一句，回答得缓慢而清晰，“我一直都清楚，像我这样的人，注定是配不上她的，无论她是水静苌汐，还是隐俟茹歌。”
普通人也好，驭灵者也罢，短短三十年的寿命，给不了对方任何承诺，从出生那一刻起，命运就给他的未来下了定论。
他没资格。
“川凌……”玖夜似乎想出言安慰，却终于不知从何说起了。
“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很了解自己该做什么，今天的情况，以后不会再发生了，请放心。”
玖夜轻轻叹息。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他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冷漠严峻、不苟言笑的副长，却忘记了应该如何去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施予一点点温情。
这世间，向来都是冷暖自知。
“其实你也犹豫过吧，副长。”雪澈复而微笑，春风倾城，在刹那间已完全看不出忧郁的痕迹，“你大概也有过如此想法，可是你更加不能这样做，甚至连承认都觉得艰难吧？”
未料到会有此一问，玖夜怔然。
也许……也许吧……
每当信司有意无意提起关于苌汐的事情，他都会本能地避开这种话题，并非不耐烦，而是不愿直视。
时间越久，或许就越迷茫。
很多事情，明明自己做得也不够好。如此看来，他又为什么去试图说服别人呢？
无法可想。
“时候不早了，去做事吧。”他注视着雪澈，眸中似有歉意，语气渐缓，“最近组中事务繁多，也要麻烦你们骨干队员多费心。”
“副长客气了。”
雪澈略一颔首，没再多言，平静地举步离开。
擦肩而过带起的微风拂动衣摆，玖夜低下头，腰间剑鞘在阳光下映射的光芒刺痛了眼睛。
很多事情，在决定开口的一刹那，就预知了结局。
下午阳光正好，苌汐忙完手头一些琐事，难得清闲。
祭音带来的消息还沉甸甸地压在心上，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一时只觉得滞闷无言。
在庭院里呆呆站了半晌，没有找到事情做，目光扫过腰间的天水流光时，蓦然福至心灵，想去练武场看一看。
……通常这个时间，不去巡查的队员都会在练武场训练，那里是非常热闹的。
自然今日也不会例外。
刀剑相击的清冽声响夹杂着精神百倍的呼喝声，在队士们往来切磋格斗的身影中，辰潇一袭白色武士装，银枪气势如龙，玉树临风。
苌汐径直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侧着头微笑。
感觉到背后传来的目光，辰潇收枪，疑惑转身。
“苌汐？你怎么来了？”
“今天没什么事情做啊，就想来玩……不欢迎啊？”
“怎么会！”辰潇失笑，“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不很喜欢这里才是。”
“哪里都一样，只是来散散心而已。”苌汐嫣然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辰潇，你长枪使得当真好看。”
没料到她会突然夸奖，辰潇怔怔无语，一时眸色略显茫然。
“谢谢。”
“我说的是真的，但你若要感谢我，不如……”
“不如什么？”
她仰头望着他，眸光晶亮：“和我比试一场。”
“嗯？”
苌汐从没有提出过这种奇怪的要求，不仅辰潇意外，连周围的队士都纷纷侧目，神情均讶异不已。
辰潇是聆神组中声名赫赫的长枪手，多年来，能与他旗鼓相当的对手也没有几个，苌汐居然异想天开地要挑战他？
先不说队士们并不知道苌汐就是那天在城郊救众人一命的神秘驭灵者，就连辰潇，也不认为处于普通人状态的苌汐能胜过自己。
“真的要比试？”
“当然啊！”
“那么……不妨一试。”
天水流光轻吟出鞘，利芒耀眼，灵蛇般缠上了他的银枪，银光交织，一时间白衣红影迅捷灵动，身形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所有人预计的都没错，尽管苌汐是驭灵者，天资聪颖，她可以在短期内学习剑术而达到别人达不到的境界，然而谈到登峰造极，毕竟还差的很远。
不同于祭音和谙影那些男性驭灵者，女性驭灵者若是不通过媒介变身，封印着的杀意和攻击奥义是不能被自然激发的。苌汐敌不过辰潇，本就在情理之中。
不过一个回身的刹那，天水流光尚未收回，辰潇漂亮的甩枪，枪尖就堪堪抵在了她的颈部，又快又准。
四周喝彩声顿起。
苌汐垂眸愣了半晌，随即叹气，收剑回鞘。
“辰潇，我果真不行呢。”
辰潇将长枪移开，神色波澜不惊，然而有那么一瞬间，她在他狭长的棕眸里看出了一丝笑意，带着微微的无奈和宠溺。
“你若是变成驭灵形态，我定然打不过你。”
“我执意要比试，就是想看看自己作为普通人，有几分实力。”苌汐微笑，“现在看来，远远不够。”
“已经很好了，何况你又是……”
何况又是一个女孩子。
这话自然不能在队士们面前说。
他挥挥手，示意大家各自散去。
“苌汐……”
“嗯。”
他凝视着她，缓缓道：“有没有人说起过……你剑中神韵，和川凌极其相似？”苌汐低头看了看天水流光，茫然道，“因为我的剑术就是川凌教的呀！”
“话虽如此，但剑术的奥义由心而生，别人教授是一方面，自己发展的方向又是另一方面。”辰潇语气认真严肃，“当你心里格外关注在意某个人的时候，你的剑法神韵，自然会越来越像他，更何况，像你说的，他是你师父。”
这话讲得别有深意，苌汐心中蓦然一惊，脸色微红。
也就是说，当一个人的言辞举止越发牵动自己心思的时候，连用剑的习惯都会慢慢相近么？
她居然一点也没有发觉。
“苌汐，你是否……”
“别，别再说了辰潇！”苌汐急切地打断他，“不提这个问题了可以吗？”
辰潇眸光微黯，停顿半晌，却依然浅笑着点头。
“好。”
“时间不早了……我去准备晚饭。”
“我送你回去。”
“嗯。”
……两个人从练武场到东院这段路一直默默无语，直到苌汐先停住脚步，而后，转身面对着辰潇。
“谢谢你。”
“谢我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摇摇头，明澈的黑眼睛带了几分困惑，“只是想谢谢你而已。”
“果真是傻丫头。”辰潇勾起唇角，“说吧，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苌汐尴尬垂眸，她的确是有话想说，那是一直在心里盘旋却又不知对谁开口的问题，她想了很久，只能问辰潇。
“辰潇，什么才算是……喜欢的感觉呢？”
辰潇神情微滞。
“喜欢……吗？”
面前的少女仰头望着他，一身浅色长衫干净清秀，如画的眉眼间带着隐隐的迷茫与期待。这一刻，她美得炫目。
她在等他的答案。
蓦然意识到，这个一直被他们看作是孩子的水静苌汐，已经十八岁了。
她于那个夏末毫无征兆地来到他们身边，几百天的相处，她在他们都没有发觉的时光里，慢慢地长大成熟了。
或许成长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她褪去了最初的青涩羞赧与惶惑，变得如今这样，越来越静好动人。
是不是……他已经错过了什么？那些无数次辗转于心的、却又被强行压制的念头，现在想来，依然无法释怀。
其实，在看到她出剑的时候，他就该明白了。天水流光和吟川御凌，居然奇迹般有了几乎重合的灵魂。
无论换作谁，结局大概都不会太圆满，但是……
……突然只想凭心这一回。
“苌汐。”他轻声唤她，然后在她应声的前一秒，俯身在她额头烙下了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这就是喜欢。”
魅惑的棕眸微微挑起，光影流动，风华绝代。
苌汐宛如梦中，怔怔而立。
直到辰潇转身离开，她恍然惊醒，耳边只萦绕着他沉静温和的声音，久久不散。
“去找你喜欢的人吧……”
未来不可预知也就罢了，至少现在，应学会努力把握。
无论你是驭灵者，还是人类，都是一样的。
且行且珍惜。
那天下午的事情，苌汐和辰潇默契地都没有再提起，两个人像平时一样正常相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如果一定要说有了什么不同，那就是……苌汐似乎真的想明白了某些道理。
天气转凉，眼看着秋季就又要到了。
难得拥有一个安逸的夜晚，聆神组高级队员们连同苌汐聚在一起喝茶闲聊。
……“记得那年秋天苌汐才初到这里呢，现在居然已经过了那么久。”信司笑言，“时间飞逝，有时候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众人皆感慨点头，苌汐垂眸浅笑。
“当初若不是大家相助，恐怕也就没有今日的水静苌汐了。”
“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风千温声道，“遇见你，似乎就是被安排好的一样。”
仿佛就是已经注定的，在那样的时间，那样的地点，让我们遇见那样落魄的你，此后，一点一点见证了你变得越来越好的时光。
暮龙笑道：“那时第一次见面，苌汐明明被吓得不轻，却还在问我们，帝都有没有像样的歌舞会所。”
“那只是为了谋生而已，暮龙怎么又旧事重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