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吕不韦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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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后宫引发的政治地震

吕不韦是个懂得利用一切有利条件为自己谋取利益的商人,也是一个懂得自保的政治家。因此,在一些他认为敏感的问题上,他选择了自保、退却。殊不知,正是这种立场,把他自己逼上了绝路。因而,吕不韦的败亡,不是在政治上爆发,而是在后宫私情上爆炸。

后宫得宠,小人得势

吕不韦是聪明的,他深深知道:自己就算是一手遮天,也不能在一些敏感的私生活问题上出纰漏,不然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认为,虽然自己和太后赵姬曾经有过一段亲密关系,但是这种关系不能长久维持,不然早晚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这对一个政治家而言是十分危险的,他的政敌很可能由此发难,对他进行清算。

因此,他避祸自保,失去了太后赵姬这个有力的外援,而且让一个无耻的小人借机发迹。他也没想到,这件事还是被政敌利用了,只不过他的政敌不是一般的大臣,而是年轻的秦王嬴政。

这就是秦国历史上的一桩闹剧:太后与嫪毐私通。

秦庄襄王子楚去世之时,赵姬也就三十来岁。赵姬情欲旺盛,偏偏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她如果是嫁与贫困人家,丈夫一死,整天为生计忙碌,倒也不会感到无聊。偏偏她成了一国王太后,养尊处优,无所事事,因此,寂寞的日子肯定不怎么好过。这时,她自然想起了老情人吕不韦。

丈夫已死,儿子尚小,秦国大权又掌握在老情人吕不韦的手中,因此,赵姬与吕不韦破镜重圆,自是谁也阻拦不了的事情。从此,吕不韦与赵姬不是夫妻,胜似夫妻。司马迁记此事只用了两句话:“秦王年少,太后时时私通吕不韦。”“始皇帝益壮,太后淫不止。”

清朝有几个“正人君子”如洪亮吉、纪晓岚,认为司马迁记载的吕不韦与赵姬偷情之事是司马迁“以莫须有败人名节”,其实他们是想“为尊者讳”。中华民族的“千古一帝”秦始皇怎么能是私生子呢?威严的王宫怎么是男女偷情私通的场所呢?这也太不给皇家留面子了!也可能有人会问:人家秦国王宫里的秘事,司马迁是如何知道的?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有些事情是很有意思的,譬如宫闱秘事,皇亲国戚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其实天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就如安徒生笔下的那个愚蠢的皇帝,自己一丝不挂地展示在老百姓面前,却以为自己的身上穿有华丽的衣裳,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摆出“伟人”的样子龙行虎步呢!

吕不韦与赵姬私通之初,一定认为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时间一长,能瞒得住谁呢?让吕不韦感到恐慌的是,嬴政一天一天长大了,早晚有一天,嬴政会发现这桩宫闱秘事。吕不韦不得不未雨绸嫪,苦思摆脱赵姬的良策。

恐怕还有一个原因,司马公没说明白。此时的吕不韦大概有五十多岁了,这个年纪正是男人每况愈下的时候。而赵姬才三十多岁,正是如狼似虎的时候。显然,吕不韦在满足赵姬情欲方面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而且,吕不韦贵为一国之相,仅家童就养了一万人,美女也肯定少不了。赵姬年纪大了,比赵姬年轻漂亮的大有人在。吕不韦一定对赵姬厌倦了,所以才有了抽身而退的强烈愿望。

吕不韦明白,如果这样长期下去,绝对是不行的,迟早会败露。而一旦此事让嬴政知道,为了维护秦国的脸面,那个虎狼之子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吕不韦知道届时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如果让赵姬看出他对她已经厌倦,那么对他同样不利。毕竟,赵姬是秦王的母亲,是秦国的太后。最好的办法是让赵姬移情别恋,这样可以在不与赵姬反目成仇的前提下抽身而退。

应该说,吕不韦的想法是不错的,可惜他仍然在这上头栽了跟头。

吕不韦思来想去,觉得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个男人替代自己。而找这样一个人物也不容易。不仅得让赵姬一见倾心,而且要年轻貌美、“勇猛善战”。

一天,吕不韦打听到,咸阳城内有个叫嫪毐的人,据说行为不端,好色无忌,是个远近闻名的大淫棍。周围的放荡女人都与他有一腿,而且为他争风吃醋。由于他行为不端,伤风败俗,人们便叫他嫪毐。毐字是秦国人的土语,指人的品行不端。

吕不韦得到这个信息后,如获至宝,立即以“淫罪”逮捕了嫪毐,将此人押回府中,留为“舍人”,即让嫪毐做了他的门客。关于吕不韦发现嫪毐之事,司马迁如是记载:“始皇帝益壮,太后淫不止。吕不韦恐觉祸及己,乃私求大阴人嫪毐以为舍人,时纵倡乐,使毐以其阴关桐轮而行,令太后闻之,以啖太后。”

其中“使毐以其阴关桐轮而行”一句颇令人费解。有人解释为,吕不韦命嫪毐用其生殖器穿在桐木车轮上,使之转动而行;有人解释为,吕不韦使嫪毐以其生殖器穿于桐木车轮之中,车轮转而其阳具不受伤;也有人解释为,吕不韦让嫪毐将其生殖器插到正在转动的车轮中,其生殖器竟将车轮止住而不受伤……无论怎么解释,都说明这个“大阴人”有着特殊的性能力。

吕不韦导演或者说编造这一出丑剧,为的是让赵姬知道,“以啖太后”,即以此来引诱赵姬。果然,赵姬很快听说了嫪毐“以其阴关桐轮而行”之事,便问吕不韦是否真有此事,言下颇有欣羡之色。吕不韦见鱼儿已经上钩,便说:“此人正在我的府中。太后想见见此人吗?臣请将这个人献给太后。”

赵姬闻言,笑而不答。分明是默许了。过了片刻,赵姬道:“君戏言耶?此外人,安得入内!”看来,赵姬十分想见这个“大阴人”,已经考虑到如何将这个人召进宫内了。

吕不韦当然将这些细节都想到了。他向赵姬讲了自己的计划:“臣有一计在此。使人发其旧罪,下之腐刑,太后行重赂于行刑者,诈为阉割,然后以宦者给事宫中,乃可长久。”

意思是,吕不韦派人调查嫪毐过去犯下的罪状,然后判其“腐刑”(即将罪犯阉割)。赵姬可以花点儿钱打点行刑的官吏,让他们伪装给嫪毐动了“腐刑”,这样嫪毐就成了“宦者”(当时还不叫太监)。然后,让嫪毐以“宦者”身份到宫中服役,伺候赵姬,这样,赵姬就可以长久地和嫪毐在一起了。

赵姬闻言大喜,令吕不韦速去办理。并厚赐主管阉割的官吏,让他们佯装已经将嫪毐阉割,其实只是将嫪毐的胡子眉毛拔去,充做宦官送进宫中。赵姬一试,这个嫪毐果然名不虚传,比吕不韦强之十倍。一下子得到这么一个可意的人儿,赵姬喜欢得不得了,满意极了。用司马迁的话说,就是“绝爱之”。

《东周列国志》更是将这个故事演绎得绘声绘色:

却说吕不韦以阳伟善战,得宠于庄襄后,出入宫闱,素无忌惮;及见秦王年长,英明过人,始有惧意。奈太后淫心愈炽,不时宣召入甘泉宫。不韦怕一旦事发,祸及于己,欲进一人以自代,想可以称太后之意者,而难其人。闻市人嫪大,其阳具有名,里中淫妇人争事之。秦语呼人之无士行者日毒,因称为嫪每。偶犯淫罪,不韦曲赦之,留为府中舍人。秦俗:农事毕,国中纵倡乐三日,以节其劳。凡百戏任人陈设,有一长一艺,人所不能者,全在此日施逞。吕不韦以桐木为车轮,使嫪毐以其阳具穿于桐轮之中,轮转而具不伤,市人皆掩口大笑。太后闻其事,私问于不韦,似有欣羡之意。不韦曰:“太后欲见其人乎?臣请进之。”太后笑而不答,良久曰:“君戏言耶?此外人,安得入内?”不韦曰:“臣有一计在此。使人发其旧罪,下之腐刑,太后行重赂于行刑者,诈为阉割,然后以宦者给事宫中,乃可长久。”太后大悦曰:“此计甚妙!”乃以百金授不韦,不韦密召嫪毐,告之以故。嫪毐性淫,欣然自以为奇遇矣。不韦果使人发其他淫罪,论以腐刑。因以百金分赂主刑官吏,取驴阳具及他血,诈作阉割,拔其须眉。行刑者故意将驴阳传示左右,尽以为嫪毐之具。传闻者莫不骇异。嫪毐既诈腐如宦者状,遂杂于内侍之中以进。太后留侍宫中。夜令侍寝,试之,大畅所欲,以为胜不韦十倍也。明日,厚赐不韦,以酬其功。不韦乃幸得自脱。太后与嫪毐相处如夫妇。

赵姬自从得到嫪毐之后,便将老情人吕不韦忘到爪哇国去了。这可正中了吕不韦的下怀。就在吕不韦暗自庆幸比较圆满地处理了与赵姬的关系之时,殊不知,他根本不能从这场麻烦中脱身。而且,事情因为有了嫪毐而变得更加糟糕。

可能因为吕不韦年纪大了,所以与赵姬私通数年,也没使赵姬怀孕。而嫪毐一出马,不久就让赵姬有了身孕。眼见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赵姬明白,这事迟早会让嬴政以及群臣知晓。怎么办呢?

也不知是吕不韦的点子,还是赵姬的主意,赵姬骗嬴政说,她请人算了一卦,卦算得不太好,说她最近有灾,应该到雍县的宫中避一下。嬴政当然说不出别的,只好派人将母亲送到了雍县。雍县在今陕西省凤翔县以南,三百年前曾是秦国的都城。此处有一座大郑宫,正好可以供赵姬居住。赵姬居于深宫之中,如何知道这个大郑宫?如何想到要搬到这个地方生孩子?可见十之八九又是吕不韦的鬼主意。

作为太后宫中的宦官,嫪毐自然跟随赵姬搬到了这里。这里虽然离咸阳城不算太远,但毕竟不在一个地方,嬴政轻易到不了这里,于是,赵姬与嫪毐便在这里过起了夫妻生活。赵姬在大郑宫中顺利生下了一个儿子。不久,她又怀孕了。

赵姬跑到外面生儿子,这事太大,不会隐瞒多久。而且,嬴政不会长年不去探望一下母亲,如果嬴政在赵姬快分娩的时候前去探望,赵姬该如何掩饰呢?有趣的是,赵姬又生下了一个儿子。

母亲连生两个儿子,作为儿子的嬴政居然会不知道,这可真是咄咄怪事!笔者认为,此事肯定瞒不过嬴政。包括吕不韦之事,天下之人都知道,难道就唯独嬴政不知道?

赵姬与嫪毐在大郑宫中至少住了三年。由于雍县距咸阳不太远,赵姬虽然不会回咸阳,嫪毐可没少回去。令人不解的是,嫪毐竟成了秦王嬴政的红人!由于与赵姬的特殊关系,嫪毐一夜之间成了政治暴发户。不仅“家僮数千人”,而且“事皆决于嫪毐”。(《史记·吕不韦列传》)也就是说,嫪毐不仅在与赵姬的性关系上取代了吕不韦,在朝廷中也大有取而代之之势。

吕不韦广招门客,形成了自己的“智囊团”。嫪毐也不甘落后,竟也学吕不韦的样子养起了门客,“诸客求宦为嫪毐舍人千余人”。司马迁这一句,点明跑到嫪毐府中做舍人的,都是去求官跑官的狗苟蝇营之徒。也可见,只要在嫪毐府中做了舍人,不久就可以成为朝廷命官。

是谁给了嫪毐这么大的权力?当然是嬴政!须知,嫪毐对外是以一个阉人的面目出现的,嬴政为什么要将权力交给一个阉人?是赵姬给嬴政施加的影响?还是嬴政别有所图?

城门失火,太后失势

事实证明,秦王嬴政虽然没有采纳吕不韦在《吕氏春秋》中的治国主张,却学会了吕不韦审时度势、欲擒故纵的政治手腕和商业伎俩。

他在嫪毐风头正劲时进行安抚、麻痹,等待嫪毐“多行不义”之时,对其进行了致命一击。在此之前,嬴政已经隐忍了很久。

秦王政五年(公元前242年),吕不韦派秦国军队大举伐魏,著名学者孔丛子此时正在魏国。魏王便去请教他。孔丛子说的一段话,透露出了司马迁没有记载的若干很重要的情况。

孔丛子在为魏王分析当前秦国局势时说:“秦国上下,从朝廷官员到平民百姓,都在议论一件事:我们是为了嫪毐而做事呢?还是为了吕不韦而做事?街谈巷议,几乎全是这个话题。”

孔丛子接着说:“大王您若割地给秦国,就说是屈服于嫪毐的强大力量,以魏国的名义赞美嫪毐,对嫪毐表示敬意,那么,秦国的太后一定会感激您。用这个方法交好秦国,是最好的方法了。秦国对于魏国,有时友好,有时欺骗。如果此时魏国去结交嫪毐,天下人就会背弃吕不韦,而都去结交嫪毐。其实目前对魏国威胁最大的是吕不韦。您如果能让天下人背弃吕不韦而去结交嫪毐,不就可以报仇了吗?”

孔丛子的这番话语,透露出以下信息:首先,嫪毐与秦国太后赵姬的关系已是尽人皆知,连孔丛子这样一个生活在外国的人都很清楚了。连国外的人都知道了太后的风流韵事,难道只有秦王嬴政还被蒙在鼓里?更有可能的是,嬴政也知道了母亲与嫪毐之事,只不过他认为此事很隐秘,做儿子的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其次,嫪毐的确在秦国权势熏天,甚至与吕不韦不相上下。嫪毐本是吕不韦的一个门客,在成了赵姬的情夫之后,竟与吕不韦的权力相当,以至于秦国上上下下都不知道到底是吕不韦说了算,还是嫪毐说了算。这也印证了司马迁所记载的“事皆决于嫪毐”。

第三,吕不韦此时一定有苦难言。他本想只让嫪毐成为赵姬的性伴侣以解脱自己,没想到嫪毐一跃而成了他的主要政敌。看来,只要时间允许,嫪毐早晚要在朝廷中取代吕不韦。

第四,虽然嫪毐不可一世,但秦国的实权依然掌握在吕不韦手中。孔丛子说得很明白:对魏国威胁最大的是吕不韦!可见嫪毐弄权,只是限于内政方面。军权,还是掌握在吕不韦的手中。孔丛子异想天开地想让魏国使用离间之计,促使吕不韦与嫪毐的权力斗争激烈化,从而缓解秦国四处扩张的步伐。

秦王政五年,嬴政应当十八岁了。十八岁,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嬴政为什么要重用嫪毐呢?难道此时嬴政就已经厌烦了吕不韦?难道嬴政想通过重用嫪毐的方式,削弱吕不韦手中的权力?可以肯定的是,作为一代暴君的嬴政,绝对不希望自己成人之后还有个“仲父”管着,绝对不希望朝中有个大权在握的丞相对自己说三道四,绝对不希望自己的权威受到任何人的挑战。

据《东周列国志》之类的小说家言,嫪毐与赵姬在大郑宫中连生了两个儿子,秦王嬴政是不知道的。笔者猜测,赵姬与嫪毐私通生子之事,嬴政可能是知道的。不过母亲做出此等事情,做儿子的又能怎样呢?

到底为什么嬴政要重用嫪毐呢?《东周列国志》说是赵姬起了作用。书中说,赵姬向嬴政夸奖嫪毐对她伺候得非常好,要求嬴政赏赐嫪毐。于是,嬴政封嫪毐为长信侯,将山阳一带的土地封给他。“毐骤贵,愈益恣肆。太后每日赏赐无算,宫室舆马,田猎游戏,任其所欲。事无大小,皆决于毒。毐蓄家僮数千人,宾客求宦达,愿为舍人者,复千余人。又贿结朝贵为己党,趋权者争附之,声势反过于文信侯矣。”

仅仅靠服侍太后,就能得到嬴政如此恩宠,可谓咄咄怪事!须知,嫪毐只是一个宦官,反而压过了吕不韦,俨然成了秦国的首相,吕不韦倒成了副相,这的确是个反常现象。也许秦王嬴政觉得吕不韦权势太大,担心其尾大不掉,于是扶持嫪毐与吕不韦争权。

嬴政很可能认为,不管怎么说,以嫪毐与母亲的特殊关系,借助他削弱一下吕不韦的权力,应该是没有问题的。眼见一个市井淫棍在朝中飞扬跋扈,吕不韦只有忍气吞声,打碎了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咽。

嫪毐毕竟不是一个政治家,凭借床上功夫大富大贵,未免有些得意忘形。没过多久,这个市井无赖便惹下了塌天大祸。

古人二十岁的时候要举行一个仪式,由父母主持,将一个帽子戴到头上,称为“冠礼”,说明已经成人。所以,男人二十岁便可称“弱冠”之年。嬴政二十二岁的时候,尚未行冠礼。赵姬便令人在大郑宫附近的德公之庙为嬴政行冠礼。

仪式举行完,要搞五天的盛大酒会来庆祝秦王成人。朝中百官天天有酒喝,倒也其乐融融。喝到了第四天,嫪毐与中大夫颜泄饮酒,嫪毐连续赌输,喝了个酩酊大醉。颜泄也喝多了,便想罢席。不料嫪毐非要再与颜泄一决高下,颜泄不从,嫪毐大怒,上去就给了颜泄一个大耳光。颜泄借着酒劲,岂能受此大辱,遂扑上去将嫪毐的冠缨拔了下来。嫪毐怒不可遏,瞪着眼睛大吼道:“我是当今大王的后爹,你算什么东西,敢和我作对!”

一句话,让颜泄酒醒了许多。他这才知道自己得罪了太后的情夫,不觉有些害怕,慌忙退了出来。恰巧,颜泄刚出来便遇到了嬴政。为了免祸,颜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口中连说“死罪”。嬴政感到奇怪,便令人将颜泄扶到祈年宫,询问颜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颜泄遂将得罪嫪毐之事说了一遍,并奏道:“嫪毐实非宦者,诈为腐刑,私侍太后。现今产下二子,在于宫中,不久谋篡秦国。”

嬴政闻言,吃惊非小。考虑到他现在身在雍县,此乃太后与嫪毐的地盘。一旦嫪毐先下手为强,后果不堪设想。为策万全,嬴政立即派人招大将桓齮率兵前来保驾。令嬴政感到恐慌的,倒不是太后与嫪毐同居生子之事,而是颜泄所说的“不久谋篡秦国”这几个字。

大凡专制君主最害怕的,便是别人篡位。颜泄的这句话,可谓点中了嬴政的软肋。嬴政毕竟还年轻,还做不到处变不惊。调兵之事,立即被嫪毐的亲信探知。嫪毐得到密报,知道是自己酒后失言,料定嬴政调兵遣将是冲他来的,遂急忙跑进宫中与赵姬商议对策。

赵姬不过一介女子,只解风情,岂关大计!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能有什么主意!嫪毐道:“今日之计,除非乘桓齮未到,尽发宫中卫卒及宾客舍人,攻祈年宫,杀了秦王,我夫妻尚可相保。”

赵姬此时已经六神无主,说:“宫中卫兵能听我们的命令吗?”

嫪毐道:“愿借太后的玉玺,冒充秦王的御宝,就说祈年宫有贼,秦王有令,召宫中卫士前往救驾,应该没人不敢听从。”

赵姬此时的心里一定是矛盾重重。毕竟,嬴政也是她的亲生儿子,而且与她在赵国共同度过了最艰苦的岁月,不会没有感情。在这种生死抉择面前,赵姬早已方寸大乱。

如果赵姬在生死关头站到嬴政一边,作为嬴政的生身母亲,倒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不过,那样的话,她不仅将要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让她在床上欲仙欲死的“大阴人”嫪毐,而且,她与嫪毐的两个儿子也必定性命不保。四十岁的女人生了两个小儿子,一定视若心肝宝贝。在已经成人的嬴政与这两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儿子之间选择,她宁愿要这两个小儿子!无奈之下,赵姬也只好让嫪毐铤而走险了。

嫪毐伪造了秦王的御书,盖上了太后的玉玺,然后召集宫中卫士以及他府中的宾客舍人,乱哄哄地一直忙到第二天中午才发兵前往嬴政所住的祈年宫。这群乌合之众将祈年宫围住后,毫无准备的嬴政急忙来到祈年宫的大台上,问士兵们为何犯驾。士兵们嚷嚷着,说奉秦王之命,前来捉拿盗贼。

嬴政大声说:“长信侯嫪毐便是贼,宫中哪来的贼?”宫中的卫士大多认得秦王嬴政,听嬴政如此一说,便知上了嫪毐的当,有一半人顿作鸟兽散,还有一些胆子大的,反戈一击,与忠于嫪毐的门客打了起来。

嬴政见状,向士兵们喊道:“有生擒嫪毐者,赐钱百万;杀之而以其首献者,赐钱五十万;得逆党一首者,赐爵一级。”并且申明:无论是谁,赏格一样!这一来,祈年宫中的将士纷纷出战,连宦官和养马赶车的人也拿起武器参加了平叛战斗。附近百姓早就对嫪毐恨之入骨,听说嫪毐犯上作乱,也一呼百应地前来帮助秦王。没多久,嫪毐的门客已战死了数百人。嫪毐见大势已去,忙夺路而逃。也该他倒霉,没逃多远,正好遇到赶来救驾的桓齮的大军,嫪毐只好束手就擒。

嬴政平定嫪毐之乱,立即来到大郑宫,将嫪毐与赵姬的两个私生子搜了出来,“使左右置于布囊中扑杀之”。赵姬此时心痛欲绝,只能躲在宫中暗自吞声,没有脸出来见儿子嬴政。嬴政下令,将嫪毐车裂于东门之外,并夷其三族。其死党皆枭首示众。车裂,是先秦酷刑之一,就是把受刑人的头与四肢套上绳子,由五匹快马拉着向五个方向急奔,把人撕成六块。商鞅在秦国就是受五马分尸之刑而死。

处死了嫪毐及其二子,嬴政仍觉得不解气,又将凡是与嫪毐有关系的人,包括其未参与叛乱的门客,全部迁到蜀地,共迁了四千余家。当时的蜀地还不是“天府之地”,属于未开发的洪荒之地。将这些罪犯流放到这里,也是一种惩罚。

嬴政对于赵姬,念在是他的生母的分上,倒没将她处死。不过,发生了这样的事,让嬴政丢尽了脸面,如何处置赵姬,成了嬴政面前的一道难题。如果说在此之前嬴政对母亲的所作所为睁一眼闭一眼,还相信朝野上下无人知道赵姬的丑事的话,嫪毐叛乱,无疑将这个粪坑盖子揭了起来,堂堂太后,有何脸面再做一国之母!堂堂秦国国王,竟有这样一个不知羞耻的母亲,又让嬴政的脸面往哪儿搁?而更令嬴政难以原谅他母亲的是,赵姬竟要伙同嫪毐杀死他!

嬴政可以对母亲的丑行睁一眼闭一眼,可以容忍母亲的面首嫪毐在朝中飞扬跋扈,但绝不能容忍嫪毐对他的王位构成威胁,更不能容忍母亲伙同他人要杀死自己。恼怒之下,嬴政下令:太后用玉玺帮助嫪毐反叛,不可为国母,减其禄奉,迁居械阳宫。械阳宫是雍县离宫中最小的一处,为秦昭襄王时所建,已闲置多年。嬴政将赵姬迁到此处,以示对其母的薄惩。嬴政还不放心,又派兵三百守于此处,凡有人出入,必加盘问。这实际上是将赵姬囚禁起来了。

吕不韦倒台前的局势

嫪毐事件发生时,史家没有记录吕不韦身在何处、态度如何。可以推测,吕不韦对此事应该是喜忧参半。

吕不韦喜的是,小人得志的嫪毐自作孽不可活,在嫪毐的权势已大有压过他吕大相国的时候,在嫪毐铤而走险欲谋害嬴政的时候,终于被嬴政一举铲除。因为,嬴政毕竟是他吕不韦的儿子啊。吕不韦忧的是,嫪毐是他引荐给赵姬的,嫪毐“伪腐”冒充宦官也是他的主意。一但嬴政追查起来,他必定逃脱不了干系。

听说嬴政收拾了嫪毐之后,竟敢软禁了母亲赵姬,吕不韦更加焦虑了。嬴政连亲生母亲都不原谅,还肯放这他这个“仲父”?嬴政若知道嫪毐这一恶果是他吕不韦一手种下的,恐怕就不是软禁的问题了。虽然赵姬是吕不韦的老情人,赵姬被打入冷宫成为囚犯,吕不韦肯定为此而难过,但此时的吕不韦考虑的最多的还是自己。

在权力与利益面前,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亲情和爱情。俗话说:生意场上无父子!利益场上岂有爱情!

如果吕不韦真的爱赵姬,是绝不会如此慷慨地让给异人的;如果吕不韦真的爱赵姬,更不会费尽心机找一个嫪毐来替代自己。所以,赵姬被嬴政软禁,吕不韦是不会去为老情人讲情的。他也知道,为了保全自己,最好与赵姬划清界线。再说,即使吕不韦有心为赵姬求情,恐怕不仅不起作用,反而会引火烧身。

当秦王嬴政的车驾返回咸阳的时候,吕不韦担心嬴政向自己查问嫪毐之事,竟吓得不敢上朝晋见。但是,令吕不韦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可能是朝中有知情的大臣告密,嬴政此时已经对嫪毐“伪腐乱秦宫”一事了解了个一清二楚,所以一回咸阳,便召集朝臣,商议如何处置吕不韦。

毕竟吕不韦已经担任了多年的秦国丞相,朝中许多大臣都是他提拔起来的。所以,当嬴政怒气冲冲地表示要判处吕不韦死刑的时候,立即有些朝臣站出来为吕不韦求情,说“不韦扶立先王,有大功于社稷;况嫪毐未尝面质,虚实无凭,不宜从坐”。

其实嬴政心里清清楚楚。没有吕不韦,哪有他父王的王位?没有吕不韦,哪有他嬴政的今天?而且,很可能嬴政已经知道吕不韦是他的生父。不管是生父也好,仲父也罢,朝中有个手握重权的长辈管着,毕竟不太爽。有了嫪毐谋反这一借口,正好可以将这两大权臣一举清除。

此时嬴政的内心或许有些矛盾:杀了吕不韦吧,又有些下不了手,毕竟吕不韦“有大功于社稷”;不杀吕不韦吧,嬴政担心此等惊天内幕一旦被吕不韦泄露,将危及自己的王位。思来想去,嬴政还是下不了处死吕不韦的决心。最后,嬴政决定免吕不韦一死。但是,吕不韦的丞相宝座是坐不成了。嬴政下令免去其丞相之职,收其印绶,令其回洛阳封地养老。

此时,吕不韦大约有六十岁了。他为了“获利无数”而进行气魄惊人的风险投资,并为此奋斗了二十年。在他功成名就之时,在他进入晚年之时,却一下子跌人了失意之谷。而这其中的隐衷,他又能向谁言说?

在他接到嬴政免其丞相之职的命令之时,他一定百感交集。他一定会想到应该向儿子坦陈一切,但嬴政却不一定给他这个机会;即使给他机会表白,嬴政会相信吗?也许,不向嬴政披露这个惊天内幕,或许还可以苟全性命;若将这一见不得人的隐情透露出去,反而会促使嬴政杀人灭口。他一定会想起了老情人赵姬。赵姬此时自身难保,又如何能保得了他?

吕不韦只得自己喝下自己酿成的这杯苦酒。

嬴政软禁母亲赵姬的这一年初夏,用今天天气预报的话说,忽然来了一股寒流,有些地方居然降了霜雪,出现了冻死人的情况。这种反常的天气,让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于是有人便瞎猜说,这是由于秦王对自己的母亲不孝,所以老天爷才突降霜雪,冻死秦国的百姓,以示对秦王不孝的惩罚。

秦王“不孝”,与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即使“老天爷”要惩罚,也应该惩罚秦王一人,为什么将账算到了老百姓的头上?不过在当时,这种国王有病让老百姓吃药的逻辑,还是很有市场的。民间就有这样的议论:“秦王迁谪太后,子不认母,天发大寒,故有此异。”

有些“忧国忧民”者沉不住气了,便跑到秦廷向秦王进谏,要求嬴政将母亲接回咸阳,以尽“孝道”。大夫陈忠的进谏就很有代表性。他说:“天下无无母之子,宜迎归咸阳,以尽孝道,庶几天变可回。”此时秦王嬴政正在气头上,再说他也绝不会接受因为他不孝而导致“天变”之说,故而勃然大怒,令将陈忠剥去衣服,置其身于蒺藜之上,活活地将他打死。

说嬴政不孝而招致天怨人怒,这不是去找死吗?

嬴政杀死陈忠后,余怒未息,将陈忠的尸体扔到宫殿大门的台阶下,在其尸体前竖一牌子,上面书日:“有以太后事来谏者视此!”偏偏就有人不接受陈忠的教训,仍绕过陈忠的尸体跑进宫殿去“死谏”。秦王此时暴露出他残忍好杀的性格,凡是去进谏的,一律杀死,“陈尸阙下”。前后居然杀了二十七个大臣。这时,齐王田建和赵悼襄王前来朝见秦王,意在与秦国商谈建立睦邻友好关系。他们应秦王之邀到咸阳宫饮酒时,发现了摆在台阶下面的二十七具尸体,问明原因后,皆摇头叹息,私下都认为秦王太残暴。

时人提到秦国,都习惯性地在秦前面加上一个“暴”字,称之为“暴秦”。这全是嬴政之残暴为秦国赢得的“荣誉”。秦王拒谏,竟因此杀死了二十七个大臣,秦国百姓对此事当然议论纷纷。在咸阳城一个小客店里,几个旅客说起此事,引起了旁边一个外地人的注意。此人是齐国人,名叫茅焦,客游至秦。他了解到秦王囚母拒谏、虐杀大臣之事后,愤然道:“子而囚母,天地反覆矣!”当即让店主人准备洗澡水,说:“吾将沐浴,明早叩阍人谏秦王。”

别的旅客以为他在开玩笑,皆笑道:“彼二十七人者,皆秦王平日亲信之臣,尚且言而不听,死不旋踵,岂少汝一布衣耶?”意思是说,那被杀死的二十七个人,都是秦王平时的亲信大臣。他们的话秦王都不听。他们一去进谏,立即被杀,难道还在乎你一个平头百姓?再死你一个也不多。

茅焦说:“谏者自二十七人而止,则秦王遂不听矣;若二十七人而不止,王之听不听未可知也。”意思是,进谏的人死了二十七个就不再有人进谏了,所以,秦王没听进谏人的话;但是,如果死了二十七个人还没吓住前去进谏的人,秦王那时听与不听,还说不准呢!店中的旅客们见他真要去进谏,都笑其愚不可及。

第二天—早,茅焦向店主点了饭,饱饱地吃了一顿。然后毅然决然要出门。店主倒是个好心人,极力劝他不要去送死,并拉住他的衣服苦苦相劝。怎奈茅焦主意已定,竟“绝衣而去”。店中的旅客们见茅焦真的去了,都认为他不会活着回来,所以当即就打开茅焦的行李,大家分抢一空。

再说茅焦来到阙下,大呼道:“臣齐客茅焦,愿上谏大王。”秦王听到宫殿外有人大喊,便令内侍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又有人来为太后之事“死谏”。

内侍问明情况后回去报告说:“那人果然是为太后之事而来进谏的。”

秦王一听,懒得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便对内侍说:“汝可指阙下积尸告之。”

内侍跑出去对茅焦说:“客不见阙下死人累累耶?何不畏死若是?”

茅焦道:“臣闻天有二十八宿,降生于地,则为正人。今死者已有二十七人矣,尚缺其一,臣所以来者,欲满其数耳。古圣贤谁人不死?臣又何畏哉?”所谓二十八宿,是古人观察天象,将天上的恒星分成东方苍龙七宿、北方玄武七宿、西方白虎七宿、南方朱雀七宿共二十八个星座,俗称“二十八宿”。茅焦说,天上有二十八宿,对应地上的人,则天下一定有二十八个正人君子。如今因为进谏秦王,已经死了二十七个正人君子,还差一个,就正好与天上的二十八宿相对应了,所以他来凑个数。

内侍回殿禀报后,嬴政大怒道:“狂夫故犯吾禁!”向左右下令:“炊镬汤于庭,当生煮之。彼安得全尸阙下为二十七人满数乎?”嬴政也够毒的。你茅焦不是想以一死凑够“二十八宿”这个数吗?我既要让你死,又不让你如愿!于是,嬴政令人在宫殿中架起一口大锅,烧上一锅热水,准备将这个不知好歹的人煮成烂泥,那样一来,他不得全尸,怎么与已被杀死的二十七人一起凑成二十八之数呢?

左右不敢不从,忙找来大锅,盛上水,在宫殿中烧了起来。然后,嬴政“按剑而坐,龙眉倒竖,口中沫出,怒气勃勃不可遏”,连呼:“把那个疯子叫进来煮了!”

内侍去召茅焦进殿的时候,茅焦故意迈的步子很小,走得很慢。内侍催他快点儿走,茅焦说:“我见秦王后就得死,我拖延一下时间又有何妨?”内侍见他一会儿后便要被活活煮死,不禁心生怜悯,乃扶着他进殿。

茅焦进殿后跪倒叩头,说:“臣闻之:‘有生者不讳其死,有国者不讳其亡;讳亡者不可以得存,讳死者不可以得生。’夫死生存亡之计,明主之所究心也。不审大王欲闻之否?”意思是说,他听说活着的人不讳言死亡,拥有一个国家的人不讳言亡国。对亡国讳莫如深一定不会得以生存,忌讳说“死亡”一词,其生命力一定不强。生死存亡之计,这是一国之明主都很关心的,不知秦王愿不愿听一听他的观点。

秦王见茅焦没提赵姬之事,怒火消了一些,脸色也好看了点儿,便问:“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一说。”

茅焦对答道:“夫忠臣不进阿顺之言,明主不蹈狂悖之行。主有悖行而臣不言,是臣负其君也;臣有忠言而君不听,是君负其臣也。大王有逆天之悖行,而大王不自知,微臣有逆耳之忠言,而大王又不欲闻,臣恐秦国从此危矣。”

茅焦仍没提太后之事,也没提“天变”之事,而是提醒嬴政:忠臣不说让君王听着顺耳的话,明君不做疯狂悖逆之事。如果国君做了错事而大臣们不为国君指出来,是做臣子的对不起国君;如果臣有忠言进谏而国君不听,则是做国君的对不起臣子。茅焦进而指出:如果大王有违背天理的错误,大王自己不知道;而他茅焦有逆耳之忠言,秦王又不想听,那么,秦国以后恐怕就很危险了。

嬴政闻言吓了一跳,“悚然良久”,脸色变得也不那么愤怒了,不禁问茅焦:“你想说什么事?寡人愿意听听。”

茅焦说:“大王今日难道不以统一天下为己任吗?”

一说统一天下,正中嬴政的下怀,嬴政脱口而说:“是啊!”秦国经过东征北伐,已成为天下七国中秦国一强独大的局面。实力强了,嬴政当然梦寐以求要灭掉六国、统一天下。

茅焦继续说:“今天下之所以尊秦者,非独威力使然;亦以大王为天下之雄主,忠臣烈士,毕集秦廷故也。今大王车裂假父,有不仁之心;囊扑两弟,有不友之名;迁母于械阳宫,有不孝之行;诛戮谏士,陈尸阙下,有桀纣之治。夫以天下为事,而所行如此,何以服天下乎?昔舜事母尽道,升庸为帝;桀杀龙逢,纣戮比干,天下叛之。臣自知必死,第恐臣死之后,更无有继二十八人之后,而复以言进者。怨谤日腾,忠谋结舌,中外离心,诸侯将叛,惜哉,秦之帝业垂成,而败之自大王也。臣言已毕,请就烹!”

看来茅焦是个出色的辩士,其进谏之言颇动了一番心思。他在批评嬴政之前,先吹捧了嬴政几句:如今天下尊秦,并不仅仅因为秦国实力强大,也因为秦王是天下英雄之主,忠臣义士都因为秦王的领袖魅力而来到秦国。这几句捧得秦王颇为受用。就在秦王如沐春风之时,茅焦话锋一转,开始严厉批评秦王,说他车裂嫪毐,这是不仁。不管怎么说,嫪毐与他的母亲赵姬已经是事实上的夫妻,是他的后爹(假父)。茅焦又说嬴政杀死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这是没有友爱的表现;将母亲迁到冷宫之中,这是不孝;诛杀直言进谏之臣,将这些直言敢谏之士的尸体扔在阙下,这是桀纣之类的暴君的行为。

茅焦接着说:秦王目前正以统一天下为己任,而所作所为这个样,怎么能让天下人心服口服呢?茅焦还举了舜因为尽了孝道而当上帝王、桀纣这两个暴君因为杀了龙逢和比干等忠臣而招致天下叛乱的例子,说明秦王若学桀、纣这样的暴君,国将不国。

其实说到这里,秦王嬴政已经开始检点自己的错误了。茅焦做出大义凛然的样子,说:我知道我一定会被大王处死,我们这二十八个忠直的人死了之后,再也不会有人直言进谏了。虽然不会有人再来进谏,但天下一定怨声载道,中外离心,依附秦国的诸侯将背叛秦国,真是可惜啊!说罢,便解开衣带要进大锅受烹。

嬴政虽然暴虐,但在关键时刻还是明智的。否则,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也不会横扫天下、统一六国。茅焦的话,句句撞击在他的心上,已经深深打动了他。见茅焦要进大锅受刑,嬴政忙急走下殿,左手扶住茅焦,右手指示左右将大锅抬走。不料茅焦却不依不饶,非要跳到锅里不可。他说:“大王已悬榜拒谏,不烹臣,无以立信。”

嬴政连忙令人收起榜文,又命内侍给茅焦穿好衣服,赐他坐下,说:“前谏者,但数寡人之罪,未尝明悉存亡之计。天使先生开寡人之茅塞,寡人敢不恭听!”

秦王此时想通了。先前那二十七个进谏者只是一味地指责他的罪过,而没有设身处地地为他分析利害得失。只有茅焦,句句话都讲到了正地方,令他茅塞顿开。茅焦,可谓做思想政治工作的高手。

茅焦见秦王已经诚心诚意地采纳他的意见,便再拜道:“大王既俯听臣言,请速备驾,往迎太后。阙下死尸,皆忠臣骨血,乞赐收葬。”嬴政闻言,立即命有关部门收取二十七人之尸,各备棺材,一同葬之于咸阳城附近的龙首山,名之为“会忠墓”。就在这一天,嬴政为了显示自己知错即改、从善如流,令茅焦为自己驾车,亲自前去迎接母亲回咸阳。

秦王的车驾来到械阳宫外,嬴政先令使者进去报信,然后跪在地上,膝行而前。见了母亲赵姬,叩头大哭。赵姬百感交集,也垂泪不止。——好一出煽情戏!

嬴政表演完自己的孝行后,便引茅焦竭见赵姬,说:“这是我的颍考叔啊!”此处,嬴政用了一个典故。颍考叔是春秋时期郑国人。郑庄公寤生二十二年,庄公的母亲姜氏因为更疼爱庄公之弟共叔段,便欲夺庄公之位给共叔段。在太后的支持下,共叔段悍然发动兵变,结果被早有准备的郑庄公镇压。郑庄公气愤于母亲支持弟弟,乃将母亲囚禁起来,立誓与其母“不及黄泉无相见”,意思是他只要活着就决不见母亲一面。颍考叔觉得郑庄公这样做不妥,便前往进谏,给郑庄公出了个“掘地及泉、隧而相见”的主意,使郑庄公与其母恢复了母子关系,被传为美谈。

姜氏与赵姬之事,倒颇有几分相似之处。更巧的是,劝导郑庄公的有个颍考叔,劝导嬴政的有个茅焦,历史有时竟是如此惊人地相似。为了答谢茅焦,嬴政拜茅焦为太傅,封上卿爵位。

嬴政与母亲的过节,就这么解决了。《资治通鉴》说嬴政与赵姬从此之后“复为母子如初”。应该说,经过这次变故,赵姬也无颜为一国之母后了。她爱得如痴如狂的“大阴人”嫪毐死了,老情人吕不韦被免职了,她今后也只好收敛起旺盛的情欲,在冷宫之中默默度过余生了。

自此之后,赵姬便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秦王政十九年(公元前228年),赵姬死了。如果推算一下的话,赵姬死时也不过五十岁左右。赵姬死后,嬴政将她与秦庄襄王子楚葬在了一起。就在赵姬去世的这一年,嬴政灭掉了赵国。

鸟尽弓藏:权相的悲惨结局

有人说过一句话,要看一个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两个标准:一是他娶什么样的女人,二是他选择什么样的死法。

在死法的选择上,吕不韦有点儿缺乏大家风范,他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才无奈自尽的,在此之前,他还一直幻想着亲生儿子嬴政能够对自己网开一面。

秦王政十年(公元前237年)十月,就在赵姬回到咸阳的同时,吕不韦却被勒令搬到洛阳居住。赵姬刚被儿子原谅,还有些惊魂未定,这时自然不便于替吕不韦讲情。对于吕不韦来说,他忙活了二十多年,结果却落得一个被免职的下场,自然心有不甘。不过,看到亲生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并且已经牢牢控制了秦国国柄,他倒也颇感欣慰。

其实,吕不韦在子楚身上搞风险投资,固然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但没成想竟能偷天换日,使秦国实际上姓了吕,这一额外收获,也足以令他志得意满了。

为了让儿子早日乾纲独断,担负起一统天下的历史使命,他组织门客撰写了《吕氏春秋》,苦口婆心地教儿子如何做一个贤明的君主。他大权在握之时,从未产生取嬴政而代之的念头,而是一心一意辅佐儿子。令他始料不及的是,他竟在处理赵姬一事上栽了跟头。好在嬴政念其有立主定国之大功,只是免其相职,让他到洛阳的封地做富家翁。这一处罚,并不算太重。

如果吕不韦从此杜门不出,尽量低调过普通百姓的生活,大概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悲剧。也许,秦国人以及诸侯们都清楚,嬴政是吕不韦的儿子。嬴政处罚赵姬和吕不韦,只不过是做样子给秦国的老百姓看的。哪有儿子真的想惩办自己父母的?

赵姬就是个例子。当初,嬴政将赵姬囚禁起来,因为不愿原谅母亲,竟一气杀了二十七个求情者。结果呢,还是将赵姬迎接回朝,母子又和好如初了。于是,吕不韦的门客们以及诸侯们都认为,吕不韦被免职只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嬴政便会亲自到洛阳迎接父亲回咸阳主持国政。所以,吕不韦这棵大树虽然倒了,但树倒猢狲未散。他的门客们大多仍聚集在他的府第,等待他官复原职。毕竟,在主子暂时倒霉的时候向主子表忠心,是最容易嬴得主子的好感的。

最可笑的是别的国家的国君们。他们也都想当然地认为嬴政不会为难自己的父亲,吕不韦不久即会重掌秦国权柄。因此,竟有好几个诸侯国派使者到洛阳慰问吕不韦,并给吕不韦封官晋爵,想趁此机会讨好吕不韦,以便在吕不韦官复原职之后,与秦国搞好关系。然而,这些诸侯国的国君们大错特错了。他们派使者讨好吕不韦,反而成了吕不韦的催命符。

嬴政听说此事后,非常害怕。他既怕吕不韦真的被别的国家请去,将来成为秦国的对手,又怕吕不韦做不到三缄其口,将他与赵姬的秘密公之于世。届时,嬴政继承秦国王位的合法性便大成问题了。

此时的嬴政,早已不是那个刚到秦国之时的八岁的孩童了。他的童年时代是在受尽欺侮、备受压抑的环境中度过的,少年时代又在宫廷中对尔虞我诈的权力斗争耳濡目染,形成了他嗜权如命、残忍暴虐的性格。为了保住王位,为了自己的绝对权威,他决定进一步处罚吕不韦——将吕不韦迁到偏辟荒凉的蜀地去。

如果吕不韦识相呢,最好自杀,这样一了百了。

他不愿亲自下命令处死吕不韦,而是写了一封信,派人给吕不韦送了去。信是这样写的:

“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

吕不韦接到嬴政的书信,方知儿子不会轻易放过他了。嬴政是要杀之灭口。

嬴政这封短信,却流露出必欲杀之而后快的意思。

“君何功于秦?”

“君何亲于秦?”

这冷冰冰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地击在吕不韦的头上。秦国上下,包括诸侯之间,谁不知道,吕不韦为了子楚能继承王位而倾家相助!谁不知道,嬴政的母亲赵姬原本是吕不韦的小老婆!谁不知道,若没有吕不韦,又哪来嬴政的今天!可见嬴政这么说,是故意抹杀吕不韦对子楚和嬴政得到秦国王位的贡献。

吕不韦不由恨恨地说:“吾破家扶立先王,功孰与我?太后先事我而得孕,王我所出也,亲孰与我?王何相负之甚也!”

然而,此时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难道他面见嬴政、向嬴政讲明这一切,嬴政就能认他做父亲?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嬴政在信上故意这么写,明摆着是不想认他这个父亲。不仅不认,而且也不会仅仅将他流放到蜀地就善罢干休。

他吕不韦一日不死,嬴政就一日不得安心。明白了这些,吕不韦不禁叹道:“吾以贾人子阴谋人国,淫人之妻,杀人之君,灭人之祀,皇天岂容我哉!今日死矣!”

吕不韦此语,不见于正史,是《东周列国志》的作者替他说的。后人揣摩吕不韦当时的心态,倒也合情合理。

吕不韦此时,或许有所忏悔。也许,他真的认识到自己罪当一死;也许,他觉得以六十多岁的高龄,长途跋涉到偏远荒凉的蜀地去,已是他难以承受的酷刑。恐怕还到不了蜀地,他这把老骨头就已经填了沟壑了……

司马迁写吕不韦收到嬴政书信后的思想活动,只用了六个字:“自度稍侵,恐诛。”也就是说,吕不韦已经看出嬴政是在一步一步地逼迫他。他断定,嬴政早晚会将他处死。

他无法接受来自亲生儿子的羞辱,更无法接受亲生儿子挥来的屠刀。他宁愿一死。

当天,吕不韦将鸩毒放进酒中,饮之而死。

可怜一代巨商,战国枭雄,竟落得如此下场!

吕不韦死了。

此时吕不韦的结发妻已经去世,葬于洛阳的北邙山下。除了嬴政外,他有没有别的子女,史无记载。可以肯定的是,吕不韦死时十分凄凉,没有亲属为他送葬。多亏跟随他的门客,偷偷地将他的尸体运到北邙山下,与他的妻子合葬于此。今洛阳市东约二十公里的偃师市南蔡庄有个大冢头村,这里有个吕母冢,据传即是吕不韦之墓。

嬴政听说吕不韦自杀了,有些不相信,非得见一见吕不韦的尸首不可。由于吕不韦的尸体已被门客们秘密埋葬,嬴政求尸不得,大怒。这时,有些土生土长的秦国大臣趁机劝嬴政下令,在全秦国范围内驱逐吕不韦的门客,这就是著名的“逐客令”。

可笑的是,嬴政逐的,不仅仅是吕不韦的门客,别的国家跑到秦国的宦游之士也在被逐之列。“逐客令”规定,他国之人,凡在秦国做官的,一律免职,限三日内驱逐出境;有胆敢收留者,一体治罪。秦国的大臣们之所以为嬴政出了这个主意,为的是使秦国的贵族子弟有更多的升官机会。

由于秦国在六国中是个比较开放的国度,从春秋时期秦穆公之时起,秦国就善于招徕别的国家的人才为己所用,这使得秦国虽然偏在西戎,却日益强大。也正由于外来人才占据了朝中的许多枢纽职位,使得秦国的贵族颇感压抑,土著派与外来派的矛盾也日渐突出。

及见嬴政因吕不韦之事迁怒于吕氏门客,“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诸侯人来事秦者,大抵为其主游于秦耳,请一切逐客。’”(《史记·李斯列传》)

“逐客令”一出,秦国顿时朝野大哗。有一个人,曾是吕不韦府中舍人,被秦王拜为客卿,此时也在被逐之列。此人即是李斯。

李斯是个颇有才能的人,他正雄心勃勃准备在秦国建功立业,忽闻秦王将下“逐客令”,自己因是楚国人,自然在被逐之列。眼见自己的多年奋斗成果将付之流水,不由横下一条心,给秦王写了一封义正词严、气势磅礴的《谏逐客书》。这篇文章,不仅改变了秦王的愚蠢决定,改写了中国历史,而且成为中国文学史上一篇不朽的名作。

《谏逐客书》全文如下: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纳,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必秦国之所生而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马駃騠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所以饰后宫、充下陈、娱心意、悦耳目者,必出于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锦绣之饰不进于前,而随俗雅化、佳冶窈窕赵女不立于侧也。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韶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今弃击瓮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韶虞,若是者何也?快意当前,适观而已矣。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

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

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仇,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李斯的这篇文章极富说服力。他先举秦穆公重用百里奚等五名外来人才致使秦国称霸西方、秦孝公重用卫国的商鞅变法致使秦国富强、秦惠王重用魏国的张仪破坏六国合纵、秦昭襄王得到魏国的范雎确立对六国的远交近攻战略等事例,说明外来人才对秦国的重大贡献,如果没有这些外国的人才来帮助秦国,秦国就不是今天的秦国。

继而,李斯又列举了许多来自他国而深受秦王喜爱的声色宝物,说明“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这种做法不是一个志在统一天下的有为之君的“制诸侯之术”。

李斯在文章中还总结出了一段千古传诵的名言:“是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要想成就一番大事业,必须要有博大的胸怀,要任人唯贤,不要任人唯亲。如果将各国来到秦国的卓越人才都赶跑了,这些人便会到别的国家去建功立业。这等于自毁长城,将秦国的栋梁之材资助给敌国,是自己削弱自己而使敌人强大的愚蠢政策。

任人唯贤,这是老生常谈。而这四个字,切实做到却极不容易。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单位,都是必须遵循的千古不易之理。

对于商界来说,能否做到任人唯贤,更是一个公司、一个单位盛衰的标尺。

李斯的这篇千古奇文,令秦王嬴政暗自叹服。

嬴政收回了“逐客令”,恢复了李斯的官职。

此后,李斯成了嬴政最重要的谋士,官至丞相,为嬴政统一六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正因李斯的一篇《谏逐客书》,使吕不韦的门客们免于被驱逐的厄运,也使秦王嬴政从此不再追究吕不韦自杀一案。

对于吕不韦之死,司马公在写完吕不韦的传记后写下了这样一段话:“不韦及嫪毐贵,封号文信侯。人之告嫪毐,毐闻之。秦王验左右,未发。上之雍郊,毐恐祸起,乃与党谋,矫太后玺发卒以反蕲年宫。发吏攻毐,毐败亡走,追斩之好畴,遂灭其宗。而吕不韦由此绌矣。孔子之所谓‘闻’者,其吕子乎?”

最后,司马公发出了这样一句感慨:“孔子之所谓‘闻’者,其吕子乎?”在此有必要解释一下。

“孔子之所谓‘闻’者”,指的是《论语》中的一句段话:

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

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

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孔子的学生子张问孔子:什么样的士才能称得上是“达”呢?

孔子反问子张:你所说的“达”是什么意思?

子张说:就是无论在朝还是在野,都很有名气。

孔子说:这叫“闻”,不叫“达”。你所说的只是徒有虚名的人,并非通达之士。什么样的人才是通达之士?品格正直,为人好义,察人言语,观人脸色,常怀谦退之志。正因其在朝通达,在野亦通达,所以是通达之士。而所谓“闻”,即“名人”。表面上看好像是仁人志士,其行为表里不一,还自以为是通达之士。这类人善于结党营私,由于其党徒互相吹捧,所以他无论在野还是在朝,都很有名气,算得上是“名人”。

司马迁认为,吕不韦充其量算是个“闻人”,不是通达之士。在《史记集解》中,马融一语道破司马公的含蓄评论:“此言佞人也。”原来,司公迁认为,吕不韦只不过是个奸佞小人罢了,绝不是通达之士。

“闻人”,原来指的是“佞人”。有意思的是,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报刊上称虞洽卿、黄金荣、杜月笙、王一亭等人为“上海闻人”,这些“闻人”不学无术,还以为这是媒体对他们的誉词,欣欣然接受之而无惭色。

吕不韦机关算尽、拼搏一生,却无可挽回地失败了,而且是败在自己的儿子嬴政手中,败在强大的君权面前。那么,吕不韦的失败,是否具有一种普遍意义?他的失败,是不是中国古代政治的必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