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阁的豪华木榻上,柳枝儿昏迷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御医正皱着眉头替她清理伤口。
“主子,小姐的旧伤发炎,又添新伤,不是很严重,只是伤口不得再感染,否则有可能留下疤痕。”
“哦。”李正浩眯起眼,颔首点头。
柳枝儿在李成掌握下初次嚷痛,他还以为她是像众多女子一样,想向他故意撒娇,因此没有理会,等她的脸色渐渐发白,侍女惊叫时,他才发觉她不是演戏,看到血时,他也差点晕了过去!
摇着精致的折扇,李正浩坐在雕着龙凤的红木桌前陷入沉思。
第一次见到柳枝儿时,她狼狈不堪,却还指着他大笑,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怪异的衣着打扮,无理的大呼小叫,好像很叛逆,又好像很随性,说她大方性感吧,又拼命遮了胸部,大大方方地露出白嫩长腿……
李正浩挑起剑眉,走到木榻前,仔细端详起她来。紧闭的双眼,紧闭的唇,苍白的脸蛋,好无一点生气,可是,她还是那么美。干干净净的素颜细致柔嫩,右手臂放在锦被外,上了药,缠着白色纱布,上面还有点点血红,而她的双腿……因为天热,他没有用锦被盖住,只是上拉她身后未剪掉的布料,草草盖了一段……白玉般的腿均匀修长,要是缠上腰的话……李正浩竟然又脸红了,不知道为什么,对女性敬谢不敏的他,初次心跳如鼓,并且不是为了女人身上那诱人的丰盈,而是腿!
“可笑!这么混蛋!”李正浩笑骂自己,摇头想站起来透透气,哪知柳枝儿却适时睁开了眼。
“你是骂我吗?”她虚弱地牵动嘴角,血流过多,就算是躺着,她还是觉得晕。
“喝口水吧。”他不可置否地笑了笑,递过白玉碗。
柳枝儿皱皱眉头,眼睛瞟向床里侧,小声说:“不喝。”
什么嘛,没见到她很虚弱吗?动一下都没有力气,还能坐起来喝水?没大脑的男人!虚有聪明的外表!
“不渴?”李正浩微微低头,忍耐着没有收回碗,这样低三下四地递水给女人喝,他是第一次,母妃都没有这样的好福气呢。
“是。”柳枝儿舔舔干涩的嘴唇,倔强地说。
“不渴也喝点吧,你很久没有喝水了。”
“……”柳枝儿沉默着,不肯求他。
“真不渴,就不勉强了。”李正浩缩回手,柳枝儿立即伸出手来抢,却因用力而牵扯到伤口,痛得大叫了一声。
李正浩高大的身躯立即靠近,一手伸到她身后,轻轻扶起她。柳枝儿口干舌燥,也没想要拒绝了,就着他的手臂喝了起来。
“慢点。”李正浩缓慢地说,为自己的温柔吓了一跳,手一僵,就要放手,不想碰到了柳枝儿的伤口,她痛得缩起身子,他只得强忍着让她喝完水。
“谢谢。”喝完水,全身一片清凉,伤口也好像不那么痛了,柳枝儿甜甜地笑着道谢。
“你睡一下。”李正浩轻轻放下她,生硬地说。
柔软的身躯,淡淡的清香和着淡淡的药味,使人悄然迷醉,李正浩暗恼自己的没有自制力,再多留一分钟都是一种折磨。见过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美貌与智慧并存的美女也多得数不清,她们或优雅贤淑,或美丽热情,或性感狂野,各具特点,可是他从来没有兴趣多看一眼。父皇等不及要替他招亲了,母妃更是着急,又风闻外传儿子的性向有问题,她私下问他是不是有断袖之癖,害他整整十天不进宫问候她。
“你要走啊?”看到他转身要走,柳枝儿问了句废话。如果他能留下来和她聊聊天就好了,他的声音很好听,可是好少听到他说话,表情也是,明明很好看,就老是绷着一张脸,太过严肃了,使人难以亲近。
“你睡休息一下,晚膳时,我吩咐冬儿叫你。”
“可是,这里是哪里呀?”
太豪华了,黒木精雕细琢的床,柔软的锦被,因为躺着,看不到其他的家具,也能感觉到这间卧室的宽大和舒适。还有就是床上散发出的男人气息……陌生的气息,陌生的环境,柳枝儿适应不了,尤其是手臂上传来的阵阵疼痛,告诉她自己是虚弱的,所以她希望他能留下……有他陪着,她才会安心……
“我的寝宫。”说完,李正浩走得不见了人影。
怎么了?怎么了?李正浩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尽头的庭院,下午时分,有微风吹过,花圃里的鲜花怒放,一朵比一朵漂亮,一处比一处茂盛,可他没有心思欣赏,满脑子都是那个苍白可怜又努力绽开笑容的小脸,她来历不明,他却对她升起异样的情愫,难道是命中有劫难将至?
“拿酒来。”他命令身后亦步亦趋的李成。
“是,主子。”李成恭顺地领命而去。
看到主子抱着柳枝儿匆匆回寝宫,再守在床前盯着御医诊治,他的眉心一直皱紧,一颗心也揪得死紧。主子受蛊惑了,他会被那个女子迷得神魂颠倒!他心里隐隐感到不安。主子身份高贵,将来娶的妻子也必将是出生高贵的王孙贵族,最好的是要对他登基有帮助的女子,这个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出生何处都不知道的野丫头,怎么可以高攀上主子?做梦都嫌荒唐了些!身为主子的心腹,跟在他身边多年,圣上的意图他岂有不知之理,虽然主子没有想过要做皇帝,但是有枕边人念叨的话,又当别论……总之,未来的主母绝对不该是那个随性妄为的丫头!
柳枝儿百般无聊地躺着,只在晚上睡觉的她,多睡一个钟都觉得浪费,要不是流血过多,她才不肯乖乖躺在床上呢。
“唉,好事多磨,妹妹,你到底在哪里?”要李正浩张榜找妹妹的事,他一口应允了,可问题却临时出在自己身上。“该死,我为什么就沉不住气呢?衣服长了可以撩起来抱着,发型不漂亮,就让人家梳起来嘛,又什么大不了的?人家不都这样穿吗?呜呜……不敢了,明天一定乖乖听话,任她们摆布好啦……妹妹,你千万不要有事,不是说吉人自有天相吗?你生病几年都还好好的活着,想必没有惊险才是……可是,你在哪里啊?好想你……”
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叽叽咕咕的,又皱眉头,又裂唇的,表情丰富得紧。
突然,一个男人门也没敲就闯了进来,她吓了一跳,深吸一口气,勉强坐了起来,喝问:“谁?”
“我。”
认出是李正浩的心腹随从,柳枝儿倒吸一口气,他眼里的敌意,她是有所觉的,手臂上的伤也拜他所赐才有那么严重。
“你来干嘛?”她惊讶地问。他应该跟在李正浩身边寸步不离的,没有敲门就进来,说明他知道主子不在这里,那么他来的目的是?
“我有件事想和你说。”李成直截了当地说,他不能耽搁太久,主子一会儿不见他,会起疑的。
“哦?”
“我想放你走,主子不会大张旗鼓地替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张榜寻人的。”他冷冷地说,嘲笑她的天真。
“他答应了。”柳枝儿不信。李正浩答应时说了一言为定的,是男人都该说话算数的,他是个威武的大男人,她信他。
“随便说说的话,你也当真!主子是何等高贵的人物,你又是什么身份的人?你们之间的差距你没有感觉吗?”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李成不屑地冷睨他,眼里尽是鄙夷。
“我……”柳枝儿顿时哑口无言了。没错,在家里,她是公主,在唐朝,她是妖怪,没有出生地,没有父母亲人,也没有朋友,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面前这个身为随从的人,也看不起她。
“怎么样?你想清楚,要走的话,我可以帮你,出去了,你找你妹妹的机会更大一些。”
“好吧。明天吧,我今天没有力气走路。”柳枝儿想哭,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丝曙光,被他一句话就毫不留情地灭掉了,剩下的只是无边的黑暗。
“好。”李成看到她凄苦的面容,心里闪过一丝怜悯,但是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他就恢复一贯的冷漠,甚至还在心里嗤笑自己的妇人之仁。
离开就离开吧,找到妹妹后,马上回家!这里的一切都见鬼去吧!柳枝儿缩回床里,想到要离开这里,心里蓦然沉重起来,那个男人,真的是说话不算数那种人吗?
吃晚膳时间到了,柳枝儿推说不饿,没有去。同时,她知道这房间是李正浩的,他白天不在,晚上总要回来休息吧,柳枝儿掀开锦被,悄悄打开门走了出去。
“姑娘?”门外的侍卫看她一眼,没有追问。她在主子寝宫里睡了一下午,瞎了眼的都知道她和主子的关系非比寻常。
“侍卫哥哥,皇子给我住的那间房子在哪里?”
“顺着过去,转过弯就到了。”
云公主有时候就在那里住的,侍卫虽然没有见到过柳枝儿,也知道她问的是哪间。
“谢谢。”柳枝儿礼貌地说。照着他说的地方走过去,侍卫第一次遇到这样谦和有礼的姑娘,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蹒跚地走过长廊,柳枝儿的头晕更严重了,方向都搞不清了。穿越来到这里,没有好好吃过饭,今天还流了那么多血,活泼健康的她也捱不下去了。
“哦,好累。”头重脚轻的她,轻轻叹息一声,背磨着墙壁慢慢滑下,坐到冰冷的地上,对周围的一切失去了感知。
李正浩漱完口,唤来冬儿,“去看看小姐醒来没?问她有没有想要吃饭?”
不饿也得吃点儿,离明早早着呢。
不一会儿,冬儿匆匆回来了,结结巴巴地说:“小姐不在寝宫……”
“什么?!”
李正浩惊得弹跳起来,生病的人会去哪里?守卫森严的麒麟宫,她是飞不出去的,肯定在宫内某个角落里。她为什么不声不响地溜出去?闷了?还是吃错了药?
“李成,命侍卫马上去找,务必找到。”
女人,不过是生命中的点缀,可有可无,孤高的他从没有因为女人而忧心过,皇宫里的荣华富贵,也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希望有朝一日能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平平淡淡,从从容容地过完一生就足矣。
柳枝儿的出现,他心毫无防范地心动了——随性的女子正是他苦苦寻找的对象!
“主子,姑娘往这边去了。”寝宫门前那位尽职的、好心的侍卫说,柳枝儿摇摇摆摆地走出去,他满担心的。
没有架子的姑娘如果成了未来主母,对大家来说都是件幸运的事。宫里的女人都凭着身份高贵,个个嚣张跋扈,轻则大骂,重则责罚,还有动不动就要杀头,看着她们都胆战心惊,双腿直抖,一条条美女蛇,哪能给刚才这个姑娘比!何况,主子也是个温和内敛的人,要是他娶了个母老虎,天天看着她的脸色过日子,他们做手下的又于心何忍?
“祥云阁?”
“是,我帮她指了云公主的常住的祥云阁。”
麒麟宫里来了主子的女性朋友亲戚,一般住祥云阁,从未例外过,这次也没有什么问题才是,年轻的侍卫心想。
“不见了她,我唯你是问!”
首次,侍卫见到了发怒的主子,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并且只是小小的失踪而已,可见,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侍卫在心里偷偷乐了,嘻嘻,小女人,你就还失踪多一时半刻吧……至于主子发狠说的话,他才不在意呢,因为那小女人绝对飞不出麒麟宫!
是的,麒麟宫是苍蝇都飞不出的地方,遑论弱弱的柳枝儿,她瘫在石级上,彷徨无助,触及的地方是冰凉的石头,目及的地方是一片黑暗。李成的话深深影响了她:“随便说说的话,你也当真!主子是何等高贵的人物,你又是什么身份的人?你们之间的差距你没有感觉吗?”
“呜呜呜……”她蜷缩着,抱着头,低声哭了起来。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她抬起迷惘的眼睛,望着渐渐靠近的灯笼光,不知所措。
“该死!”
李正浩狠狠咒骂一声,一把捞起地上的她,二话不说调头就走。就着晃动的灯笼光,柳枝儿隐约看到李成阴沉的脸,吓得一哆嗦,头不自觉地往里靠了靠。李正浩收紧手臂,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脊,给她无言的安慰。一切都等过了今晚再说吧!黑茫茫的夜太恐怖了!柳枝儿放软身子,依偎在他温暖的怀里,汲取熟悉的味道。
主子第二次抱她了!李成的眉头越皱越紧,明天一定要送走她!
“冬儿,吩咐厨房马上做点流质食物送到寝宫来。”一路走,李正浩吩咐身边惶惶恐恐的冬儿。
“是,奴婢这就去。”冬儿不敢怠慢,提着裙子小跑而去。
“主子……”李成忽然叫住李正浩,迟疑着,考虑要怎样说。
“说。”
“这姑娘不宜住在寝宫,要是给其他皇子知道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主子请三思。”
“为何?”
“她来历不明,他们会造谣生事。”
唐朝鼎盛时期,有米虫者,闲来无事,喜好发挥偷听功能,专以讹传别人隐私为乐。十三皇子为人正直,对皇家兄弟都不亢不卑,有的皇子听其自然,当他不存在;有的皇子则不然,他们认为他乃人中之龙,不可小觑,防范得紧,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监视范围内。李正浩不近女色,早已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话柄。
寻常百姓男人三妻四妾属于平常之列,皇宫里面妻妾成群也不足为怪。李成见主子对柳枝儿的态度是对别的女人没有过的紧张,要是他像其他皇子一样,玩玩一下遣出去,他倒不担心,可是……私下里,他认为柳枝儿不配做主母,但是又不敢明说,就想用别的方法阻止。
“退下。”李正浩头也不回地说。
“主子……”
“你歇息去吧。”
“是。”
遇到执拗的主子,你能说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