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十五岁那年,和表哥一起被送人宫中做宫女太监的,小小年纪的她,勤劳朴实,什么活儿都肯做,深得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们喜爱。
那一天,宫里替皇子选妃,众多的秀女中,王氏姑娘珠珠脱颖而出,被选为王妃的候选人,她住进了皇后安排的阁楼,天天学习宫廷礼仪,等待年轻的皇子登基时,可以辅佐他,菊花和春花,就这样跟在王珠珠身边,伺候着她。
王珠珠长相甜美,聪明伶俐,见菊花和春花和自己一样是不得已进宫的,就生了相惜之心,学习回来,她也把自己学到宫廷礼仪和才学都教给俩人,三个年轻的女孩子,就这样相伴着过了一年,感情比亲姐妹还亲。第二年,皇子之位定了,早就选好的王妃该和皇子成亲了,喜庆的日子来临之前,选好的妃子却猝死在这年春天的夜里。
皇子伤心不已,郁闷成疾,迎接新任太子妃的事就由他的皇兄代替,不料,皇兄起了色心,就把王珠珠私藏起来,找了另一个秀女来代替。
王珠珠日日盼,夜夜想,想的就是要做太子妃,虽然做了王妃,但也是违背了自己的心愿,于是,郁郁寡欢,终日不展颜欢笑,这皇子见她不识时务,也抛她不顾,另结新欢了。王珠珠落得个两头空,独守空房,心情一日比一日纠结。
有一天,有人告诉她,皇太子登基了做了皇帝,她欢喜得笑了整整三天。菊花和春花不忘旧情,刚好这天来看她,同时也想告诉她这喜讯的,没想到姐仨一见面,王珠珠口吐鲜血,昏了过去,醒来后,就疯疯癫癫的,神志不清,有时候,哭哭啼啼的,有时候,嘻嘻哈哈的,找来大夫一检查,才知道她精神压抑过久,已经进入疯癫状态。
那皇子一见美人神志不清,还念念不忘自己是太子妃,生怕自己偷梁换柱的事情泄露出去,就想杀人灭口,活该王珠珠命不该绝,他动手那天,菊花和春花又去看望王珠珠,见她嘻嘻哈哈说自己是皇后,也担心遭来杀身之祸,就苦苦哀求皇子,说两人愿意带着王珠珠远走高飞,永远消失。
菊花和春花带着王珠珠,来到远离长安的乡下隐居,她们都是吃苦耐劳的女人,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养着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王珠珠过日子,光阴荏苒,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王珠珠还是无法忘记自己是太子妃,她老是要两家的小孩子叫她皇后娘娘,有模有样地端起皇后的架子,摆起宫廷那一套来使唤大家,时间久了,小孩大人都吃不消她这一套,菊花和春花同时还有另一个隐忧,就是担心皇子来杀人,俩人为了不连累家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带着王珠珠又去了另一个地方,可是,同样没有过多久,这里也呆不下去了,辗转了几次,她们觉得草木皆兵,弄得三人人心惶惶、疲累不堪。
颠沛流离的生活越来越苦,随着年龄的增大,菊花和春花累了,她们随着王珠珠的意向移动,离京城越来越近时,才惊觉自己在原地踏步,奔波了十几年还是回到了原点,三十几岁的人,没有了抗争的热情了,为了掩人耳目,她们不敢替人做工,靠乞讨为生,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三人的身体都一日不如一日,春花最是瘦弱,消瘦得最快,几个月下来,就失去人形,轻盈得像一片落叶,奄奄一息。
三年前,她们来到这里,饥饿难忍的春花看到菜地里绿油油的蔬菜,就跑去偷摘,被人一吼,吓得跌跌撞撞地乱跑,发现了这几棵奇异的大树,她们觉得这里可做栖身之所,就动手挖掘起来,一年后,她们成功挖掘了这个地窖,又过了一年,春花抵不过寒风的侵袭,不甘心地闭上了双眼。
“你们才四十多岁?”
柳叶儿惊讶地大叫起来,这看起来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年纪居然只是年过中年,要是会打扮,那是看上去应该和自己妈妈差不多大的年龄啊,传说中的白发魔女一晚白发果然不是传说。
“皇后今年四十五岁,我四十四岁。”
菊花抹去眼角的泪花,指着眼神呆滞的王珠珠,颤抖地说:“可怜的皇后,她看上去像个八十岁的老太婆……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不是你的错……”柳枝儿鼻子一酸,喃喃地说:“一切都是命……”
自己和妹妹也是,成了有家归不得的孩子,这一切要怨谁呢?是谁的错呢?
“对了,你们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也来偷麒麟宫的菜?”
柳枝儿姐妹俩不是农家小孩,她一眼看出,因此有此一问。
柳枝儿和柳叶儿互望一眼,开始粗略地说自己的遭遇,其中省去了遇到李正浩和莫湛以及和他们之间的纠葛。菊花先是不信有这等怪事,后来见两个丫头急了,才渐渐相信。
“你们要怎么才能回去?”
“我们是来找那个洞口的,我们认为找到那个洞口就可以穿越回去。”柳叶儿急急地抢着说。
柳叶儿见菊花望着自己,郑重地点点头,“我也这样认为,所以才带着妹妹来找。”
“这个洞口不是你们要找的洞口,那么你们就要继续找下去?”
“是的,”柳枝儿咬住下唇,为难地说:“我们和你们一样,没有地方可去了。”
“哦,可怜的孩子,”菊花想了想,毅然说:“孩子们,在你们找到那个洞口之前,你们就来这里住吧,一来我们有个伴儿;二来你们也有个遮身之所。”
“不可以!”柳枝儿激动地摇头,“这个洞是你们两人的住所,多了我们进出,会引人注目,到时候你们就不安全了。”
“傻孩子,我们都这样子了,还在乎多活一天少活一天么?要是你们留下来给我们做伴,我们还求之不得呢。”
相遇是缘,相聚更是缘,柳枝儿突然觉得,没有什么比相遇这种缘分更难能可贵的事了。世事难料,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事。春花和菊花两个宫女,要不是遇到王珠珠,说不定还在宫里安分守己地当宫女,过着平凡的生活,她们谁也没有想到吧,在遇到王珠珠那一刻起,她们就注定要多灾多难,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或许,自己和妹妹也是一样,在平淡无奇的暑假里,轻易地穿越过来,三个月中经历了前所未有的事情,身上的和心里的经历比有的人一生还多,这种经历,是一种人生历练,同时也是一种缘分,可惜,她没有珍惜,如今的下一刻是生还是死,还是个未知数,何不痛快地笑一笑呢?
事情往往都是在失去了或者过去了,才明白自己该或者应该怎么做。既然天意让她们结识了菊花和王珠珠,那么就让她们在相聚的时候,给彼此快乐吧。
柳枝儿抛下杂念,走向一直静坐的王珠珠,伸出手,试探着摸她头发,立刻,王珠珠笑了,眼里发出异样的光彩,她笑吟吟地说:“是不是皇上传令下来,说今晚要我侍寝?”
“侍寝?”柳枝儿愣了一下,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微笑着说:“是啊,皇后,赶快梳妆吧,皇上就要来了。”
“嗯,”王珠珠温顺地抬头望着柳枝儿,眼里有着信任,兰花指优雅地拿起一支稻草梗,轻轻插在发间,羞涩地问:“好看吗?”
白发苍苍的“老妇”,动作神态犹如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看上去要多矫情就有多矫情,可是,柳枝儿和柳叶儿却心酸得想哭。
“皇后,你用晚膳吧。”
菊花恭敬地递上一个擦得干干净净的胡萝卜,王珠珠毫不迟疑地接过,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姐……”柳叶儿不忍心看下去,捂住嘴,低低地啜泣。胡萝卜在日常生活中偶尔吃一次,一个半个的,还能觉得是美味,她今天才吃一个,就已经倒胃口了,像她这样吃得香甜,想必是吃习惯了。
“你也吃一个。”柳枝儿拿起一个胡萝卜在腰间的布料上擦擦,递给哭泣的妹妹,哽咽着说:“或许一个就是我们……”
“姐……”想到目前的处境,柳叶儿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姐,我好怕,好怕……”
“是谁?谁在大声喧哗?给我拉出去斩了!”王珠珠听到哭声,不胜其烦,突兀变脸,一步一步走向柳叶儿,阴狠地说:“等下,把心给我挖出来,蒸熟给我吃……哼哼哼,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狼心狗肺……哼哼哼……哈哈哈……”
她的笑声尖锐,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摇曳的灯火下,瘦长的身影轻飘飘的晃动,透出一股极端的恐怖气息,柳叶儿哭声暂歇,惊叫一声,扑进姐姐的怀里,一动不敢动。
菊花苦笑一下,慢慢走过去,冷不防扑上去抱着张牙舞爪的王珠珠,痛苦地说:“皇后,没有人在说话啊,你是不是又听到什么啊?你要乖乖的啊,皇上就要来了。”
“皇上?”皇上二字是最好的灵丹妙药,王珠珠听到皇上二字,立刻安静下来,退回稻草处,端坐着,微笑着轻轻说:“菊花,叫春花把我那套皇后服拿来,我要穿上,还有凤冠,呵呵,菊花,我打扮起来,是不是天下最美的皇后?”
“当然是,皇后,你和皇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奴婢见过的最般配的一双。”菊花撒着天下最大的谎,眼睛一眨不眨,受糊弄的王珠珠脸露幸福,欢喜得不得了。
前朝为皇太子选妃,只是皇后的一厢情愿,年轻的皇子和这位母定的妃子面都没有见过,菊花随伺在王珠珠身边,自然也是没有见过,皇子生得是方是圆她都不知道,全凭想象给这个精神错乱的王珠珠编织一个美丽的梦幻。
柳枝儿佩服地望着两个形容枯槁的女人,她们一个靠撒谎哄人,一个靠听谎言活着,相偎相依二十几年,不离不弃,这种人道,不得不让人佩服,所幸的是,当今的皇帝她有幸见过,他没有辜负这两个女人的愿望,真的生得丰神俊貌,威仪天下。
要是她们见到他,是不是可以圆了她们幻想了一生的梦呢?柳枝儿突然奇想。
夜渐渐深了,菊花紧搂着王珠珠,卧在“床”上睡了,柳叶儿也偎着姐姐,陷入半梦中,柳枝儿疲倦不已,却思潮起伏,难以入眠——王珠珠她们的可怜遭遇给她的震撼太大了。
寂静的夜里,哪怕是针掉落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隐隐的,柳枝儿听到了一些声音,好像是在呼唤,也好像夹着挖掘地面的声音,她坐直身子,侧耳细听,真的,微弱的,细细的,若有若无的,有人在呼唤,不是一人,而是很多人,挖地的声音也是,不只一人,而是很多人。她推推怀里半梦半醒的柳叶儿,竖起食指,小声说:“叶儿,你听,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尽管她示意她别出声,胆小的柳叶儿还是吓得惊叫出来:“啊?什么?”
立即,菊花也醒了,她把轻手轻脚移开王珠珠,把耳朵贴在土壁上,细听片刻,肯定地点点头,“是,有人在呼唤,也有人在挖掘地面。”
柳叶儿也听到了,她和柳枝儿交换一个眼神,点点头,齐声说:“是有人找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