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我在一个深山破败的尼姑庵那里找到我娘,她一头青丝已经尽数脱落,看到我的那刻,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如风中盛开的一朵淡雅的菊花,而我却恍如隔世,心如刀割,那飘飞的青衣,那苍白的容颜一直是我心底的最痛。
她没有叫我施主,她依然叫我风儿,那眸子是历尽沧桑后的平静,是那样的风轻云淡,不起任何波澜。
三年的思念,三年的等待,在看见娘的瞬间我泪流满面,娘轻轻拂去我眼中的泪,但她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将我搂入怀中,她只是看着我轻轻地笑,为什么看到她淡淡的笑容我的心是那样的酸,那样涩?
她静静地看着我,似乎有千言有万语,但最后都化作轻轻的抚摸,静静的凝视,不知道为什么那凝视的眸子让我的心那么忧伤,她轻轻抚着我的手让我如此伤感,我不想我娘如此孤独地走完一生,我不想她从此孤灯木鱼,无依无靠,在这深山古庵孤独终老,她还是如此年轻,即使削去三千青丝,她依然是那样美得让人窒息,美得风情万种,难道红尘滚滚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让她留恋?难道纷扰的尘世已经无人在拨动她的心弦?
我求她下山,我对她说风儿现在已经是瀚国的女皇,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她,我终于可以如父皇那样保护她,为她挡风遮雨,为她撑起一片蓝天,为什么她要在这里孤独终老?
“娘,风儿也很寂寞,风儿需要有人陪,你回来陪陪风儿好吗?”我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松涛中响起,在庵中回荡,我紧紧拉住她的衣袖,想将她拉到我身边,好想将她搂入怀中,但无论我怎样求她,无论我哭得是多么绝望,我娘就是不肯跟我回去,她说心死如烟灭,此生此世独伴孤灯,不再踏足尘世半步。
她轻轻拭擦着我脸上的泪,喃喃地跟我讲述她着一生的爱恨情仇,双眼迷蒙如烟雨,她对我说风儿永远是娘孩子,她永远会是我的娘,但以前的颜儿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不会再有虞颜这一女子,她不是祸水,她只是一个皈依佛门的圣徒。
小时候,我一直觉得娘就是一个谜,带着炫目的色彩,勾起了我所有的好奇心,如今她整个人生呈现在我面前,我又是觉得如此心酸,如此心痛。
她问我是否如当初一样那么崇拜父皇。
我点了点头,父皇在我心目中依然如高山在前面指引着我,他是我心目中永远的一个神话,不会因为一点点瑕疵而撼动分毫。
娘笑了,笑容中多了一些沧桑,心总在她苍凉的笑容里一下一下地抽痛,痛得不能言语。
我终是无法让娘跟我下山,我终是无法给娘幸福,让她那千疮百孔的心结疤,让她漂泊的心稍稍休憩。
这个世间,我知道还有两个男子在苦苦思念着她,苦苦寻找着她,不知道谁能重新温暖她那冰冷的心?不知道谁还能让她的青丝重新回到头上,那在风中扬起长发,倚靠着门远望的绝色女子终成了记忆。
瀚暮我依然恨他,因为是他夺走了父皇的性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年龄的增长,那刻骨的恨慢慢淡了,许是我心中有点可怜他吧,我比她要幸福,因为我得到了父皇的宠爱,也有我娘用她的生命来捍卫着我,我娘从来不把她心中的恨转移到我身边,她总是护着我,让我知道无论我多么落魄,还有一个依靠,无论这世界怎样残酷,终究还是有爱。
而瀚暮他的一生都生活在仇恨当中,许是当初父皇将他对我的宠爱分一点给他,许是将他对娘的深情分一点给那个可怜又可恨的女子,许一切就不会如此?
但人的爱总是如此奇怪,说不清道不明,我离开了这座深山,回眸看见娘那单薄的身子在风中颤抖,那苍白的脸庞,那轻灵的双眼,她在看着我,她身影是如此孤独寂寥,她是舍不得我吗?她是孤独了吗?
我很想冲回去,紧紧搂住她,我很想为了单薄的身子披一件寒衣,我很想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子搂入怀中,很想温暖她那颗冰冷而破碎的心。但我没有这样做,我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打湿了脸庞,逃一样了离开了这座深山,这座破旧的庵堂,正如她所说:“心若苦,去到哪里都会苦。”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让我娘的心重新甜起来吗?这个世界还有人给娘幸福吗?父皇你为什么就这样抛下娘,让她孤苦一生?风儿真的好心痛,好心痛呀!
回到瀚国皇宫,对着冷清清的宫室,无论穿多少衣服我都觉得冷,手握千军万马,坐享万里江山,为什么我的心那么孤独?三年了,每晚孤枕独眠,不知道遥远的他是否如我一样?他会不会左抱右拥,忘记我的存在?
我的皇夫是一个胆子柔弱的男子,对我一直唯唯诺诺,我从一开始就对他冷冰冰,我不能让他有一丝一毫的想念,三年了,他未踏入我的寝室半步,而我也未曾去过他的寝室半次,但一个成年男子需要什么我知道,所以他身边的女人不少,这只是他与我之间的协议,谁也不知道,在外人的眼里,我们琴瑟合鸣,羡煞旁人。
听了娘的一生的坎坷,了解了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我感叹我娘总是在错过,错过了今天,又错过了明天,而我不也错过了三年吗?三年我在坚持什么?三年我在等待什么?
我与他今生注定是无缘了吗?我们注定是遥遥相望此生不见吗?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为什么我们彼此相爱此生却无法相伴相依?这三年我一直回避与他相关的事情,三年我一直抗拒听到他的名字,因为听到后心会更痛,听后会无奈绝望,三年了我已经有了皇夫,他是否已成驸马?
三年间,天下局势,人事变迁我都了如指掌,惟独是他,是我心中一道坎,始终跨不过,始终不想触及。
一年前狄王退位给其三子狄陌,从此狄国采取了仁政,暂停征伐,致力与本国国民生计,百姓拥戴,好评如潮,而上一代狄王狄离退位后,不知所踪,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两年前沧国皇上因顽疾缠身,无法处理政事,退位沧国王爷沧天涵,沧天涵称帝,众说天命所归,从此沧国进行了一系列改革,注重国计民生的同时也征伐不断,开荒拓野,但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国之疆域迅速向东西方向拓展,整个国家如日中天,如狼跃高岗,气势摄人。
而我瀚国文人骚客众多,可惜无开疆拓野的大将,国家幅员辽阔,可惜人心不齐,这三年我亲自选拔人才,致力培养一批武能攻城掠地的捍将,文能治国安邦的良才,同时对这十几年父皇攻打下来的国家实行怀柔政策,让他们的心逐渐向我瀚国靠拢,而不是活在亡国灭族的仇恨中,把瀚国本土的人移居到他们居住的地方,与他们通婚,消除彼此的差异,让他们的后代同样流着我们瀚国子民的血,隔膜在时间的流逝中消失。
灭国的仇恨就让新生的脸孔来淡化吧,也许如果没有我的出现,如果不是血脉相连,许我娘不会那么容易放下仇恨?正因为我身上同时流淌着边瀚两国的仇恨,所以我不知道该恨什么?该恨谁?我也要让那些归降我们瀚国的异族无从去恨,不知道如何去恨?恨在新的希望中湮灭。
三年我很少带兵出征,因为我不想犯父皇曾经的错,我宁愿居朝堂之上,运筹帷幄,综观天下大势,因为金戈铁马,人生豪迈不仅仅体现在战场。
“女皇,这是沧国送来的。”李公公把东西呈到我眼前,我打开一看,心慢了半拍,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那是一封请柬,红色彰显着喜庆,但里面的内容却让我刺心,上面写着一个月后沧国大将军沧祁会与狄国公主如烟联姻,恭请瀚国女皇去观礼。
观礼?可笑。我气得把那封请柬撕得粉碎,撕完还要狠狠地践踏,心还是憋得慌,他要成亲了,他要成为另个女人的夫君了,他以后就会与这个叫如烟的女子一生一世,相亲相爱了。
我一边践踏这些碎片,一边在诅咒,我骂狄陌,我骂藏天涵,他们两个是故意的,他们都是坏人,他们是故意的,什么时候狄国有一个叫如烟的公主,什么时候他们狄沧两国搭上线?
我怎么办?沧祁他同意了吗?他是与我喝过交杯酒的,他是与我——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我真的要彻彻底底失去他了吗?我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与别的女人洞房花烛吗?
不——不——我不准——我将桌子上所有奏折悉数推了下来,奏折撒得到处都是,凌乱不堪如我此时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