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时既像一个杀人狂魔,又像一个疯婆子,看到人就砍,逢人就杀,我躲闪不及,随着一阵剧痛,我看到自己的一条手臂硬生生地被他砍断。
鲜血喷涌出来,我感觉我的生命随着那手臂消逝,所有的力气都随着身体的血流淌而走,而她此时仰天长笑,笑声是那样的凄凉,是那样的骇人。
我痛得就快晕厥过去,但她此时只想取我的命,难道断了我一只手臂,都不能化解她对我的仇恨?
她提起剑朝我的心窝发疯地刺过来,我顾不得身上的痛,张皇失措地逃离,旁边的士兵看见忙冲过来抵挡,她一刀一个,鲜血溅了她一面,她的脸红了,她的发红了,她的眼睛也红了,此时的她是那样的狰狞可怕,如来自地狱的恶魔。
不知道是马儿被她吓着,还是我被她吓着,竟然掉转不了了马头,她的速度极快,那剑直接从我的心窝刺了进来,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带着她对我所有的怨恨,我脑海一片空白,我听到剑穿过皮,直接透到肉的声音,很痛很痛,痛到心都痉挛起来。
我这次真的会死了,也许是恐慌到了极点,我竟然不知道什么是害怕,我闭上眼睛连呼喊都喊不出来。
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想不到今日竟到如此地步,我悲凉地大笑,但竟然也笑不出来,我真的要死了吧,那就狠狠刺穿我的身体,让我死得更痛快一些。
“啊——”正在这时,我突然听到她凄厉的叫声,声音带着惊慌与疼痛,让我的心猛地一跳,睁开眼睛一看,整个人惊呆了,沧祁的剑从她的背后直插而入,而她手中的剑想努力想再刺我深一寸,但因为沧祁的剑插得太深,她的身子抖了抖,竟然无力再插下来。
两把剑将三个人连了起来,她回眸哀怨地看了一眼沧祁,有恨有怨也有伤,那眼神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
战场上的惊呼声四起,但在这一刻都变得飘渺而遥远,我的脑海充斥了她绝望的眼神,痛苦的喊叫,还有沧祁手握长剑,呆如木鸡的样子。
整个战场由刚开始的喧闹,变得寂静,难道是我的耳朵再也听不到声音了吗?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想将刀刺进我的心窝,我没有往后退,刺吧,就让她如愿以偿地刺我吧,这一刻我竟人没有任何生存的意志,这一刻我居然觉得死是一种解脱,因为心太痛了,她居然砍断我的手臂?她居然要将我置之死地?
突然她猛地大喊一声,将我身上的剑抽了出来,我胸口的血喷涌而出,我感觉周围一切都变得模糊,我觉得她狰狞的面孔逐渐变得模糊,这一切不是真的,沧祁不会刺她一剑,她也不会真的要我的命?
我的手臂还在,这只不过是一场梦,一场异常恐怖的梦,如小时候竟然发的梦一样,但醒来后我依然活得好好的,我还可以看到娘温暖的回眸,我还可以被娘紧紧搂住我,娘你现在在哪?涵儿觉得好冷。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帐中,身上裹着一层层的白布,将士们看到我醒来,惊喜地呼叫,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狂喜,而我却没有一点感觉,似乎整个人变得麻木了,他们太嘈杂了,嘈杂得让我想赶他们走。
我想朝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但却传来的剧痛,才让我惊醒我的手已经没了,我的手没了,兴许已经与战场上无数断臂残肢混在一起,慢慢腐烂吧,我的手真的没了,心中悲呛,真想大哭一场。
“沧将军怎样了?”突然想起沧祁,我心中一紧,我忆起战场上他那煞白的脸,他那痛苦的神情,他是不是后悔为救我,刺了她一刀?而她现在怎样了?我发现还是有很多东西让我牵挂。
“皇上,这一役,因为双方的主帅都受了受伤,所以鸣金收兵,但沧将军自会军营后,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也没有踏出营帐半步,我们都不敢打扰他,皇上你有昏迷不醒,我们六神无主,好在皇上你洪福齐天,终于醒了。”
“瀚国女皇呢?”我淡淡地问,但心中还是紧了紧。
“我瀚国女皇伤势较重,依然未醒,现在我们要怎样做,请皇上定夺。”
“加强防卫,现在敌不动,我不动,她若进攻,我们拼死守城。”我说完这几个字,整个人虚脱了,他们出去后,我倒了下来,一动也不想动。
两军城外城内对峙了十天,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而沧祁依然躲在营帐中不出来,我没有去见他,见了又如何?
这个时候我特别期盼瀚御风能活下来,除了自己不愿意她死外,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她如果一死,沧祁即使不跟随她而去,他这辈子都会活在内疚中,他不会再拥有幸福,他也不会再笑了。
断了手臂,总感到不习惯,每次想动手的时候,才发现手没了,心中无尽酸楚,因为将我的手砍下来的人,正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也是这一辈子我真正想携手一生的人,现在手都断了,如何携手一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对我只不过一个笑话。
晚上我坐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黝黑的天幕出神,我原以为我会很恨她,我原以为我断了手臂后会发狂发疯,但我很安静,至少这几天很安静,当听到她醒转过来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长长松了一口气,原来她的生死依然如此牵动我的心,为何在战场上自己可以那么狠?
她现在是否依然如此恨我?她现在是否依然想将我置之死地,我想起战场上她仇恨的眸子,我想起她拼命要将剑插深一点的绝然,心一真刺痛。
“手还痛吗?”沧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只是短短十天,我感觉过了百年一样。
“无论痛还是不痛它都已经断了,还有区别吗?”
“你的心是否还痛?”
“能不痛吗?”他苦笑,双眼望着远方,疼痛而伤感。
“如果再发生一次,你是否会依然如此?”
“如果有如果,我情愿没有遇到她,如果有如果我情愿不是你的弟弟,我们也从来没有认识过。”他的声音是那样的苍凉,这个世界怎会有如果?如果有如果我就不会将她推出王府的大门,我这一生就有人相伴相依,兴许我能体会到什么是幸福。
“她醒了,你不用担心。”
“我知道,但醒了又怎能不担心?那一剑将我们斩断了,我们彻彻底底断了,我也真正失去了她。”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那微微的叹息随风飘荡,让人的心一下子变得压抑。
“我真的好想好想去看看她,这十天我没有睡过一觉,刚闭上眼睛就回响起自己的剑穿过她身体时的声音,一闭上眼睛我就看到她绝望而怨恨地看我的眼睛,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她绝然拔剑,鲜血滚滚而出的情景,我总是在惊醒,醒来的时候满头是汗,心痛得抽搐,我不敢睡,我害怕一觉醒来就听到她——
“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到躲在角落了,害怕到想大喊大叫,害怕到想跪在天地间,求老天爷格外开恩,只要她活着,我愿意用我的性命去交换,但我知道无论我再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今天听到她醒来的消息,我整个人才像活过来一样,我就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断气,我就知道她会等我去求她原谅,我就知道她等着折磨我,她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我还是可以再见到她的。
说着说着他竟然变得哽咽,说不出一句话,这样脆弱的沧祁我第一次见,战场上那一剑一定是让他负疚至今。
“但我真的不想伤她,那一剑比刺进我的心窝还痛,我真的没想到这一剑会刺得那么深,我只是不想你死,我只是想她受轻伤,我真的不知道这一剑竟——”
那一夜,我们就这样过了一夜,第二天沧祁满身疲惫地回到帐中,而我必须得精神抖擞得出现在沧军面前,现在沧祁如此颓废,我不能再如此,要不士兵会恐慌,要不墨城真的守不住了。
但我没想到瀚御风竟然弃位离开,听到这个消息我一阵愕然,是沧祁那一剑让她的心如死灰吗?她是为了沧弃放弃了眼前的一切吗?
如果是这样,沧祁他何其幸福?如果是这样,我何其可悲?
如果能早一点放下就好了,如果不经历这一番寒彻骨,又如何能放下?
她离开后,瀚暮重登帝位,但没有想到他登上帝位,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从沧国撤兵,我有点愕然。
但自他撤兵后,笼罩在沧国的乌云终于慢慢消退,但战场那痛苦的一幕却永留在我的记忆中,成为一个我永远都不想揭开的伤疤。
而沧祁自知道沧国已经无任何危机之后,飘然离去,他走的时候没有来见我一面,他走后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我知道他一定是去寻找她去了,天大地大,他能找她吗?
心中一阵怅然,同时觉得更孤独寂寞,那种是透到骨头里的寂寞,从此没有人再能让我真心一笑。
自他们离去后,倒没有再起什么风浪,三国都元气大伤,都在休整阶段,所以也很平静,也许现在三国的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独霸天下的实力。
我这几年我都有派人去寻找她,并不是为了报断臂之仇,只想助沧祁一臂之力而已,他一个人这样找下去,要找到什么时候?
但让我意外的是,这几年我派出的人数不胜数?不但瀚御风找不到,就连沧祁的也找不到,他们似乎一下子从这个人世消失了一般,他们是不是躲在天的尽头过神仙眷侣的生活?他们真的不曾记起还有我这一个人孤独地活着?
我也好想有一个人陪我喝喝酒,我也好像夜深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在等着我的归来?但这些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
这几年,我的皇后之位一直空置,宫中的妃子勾心斗角,拼生拼死都想坐上这个位置,但她们根本不知道,我这个后位之为她而留?
即使她们穷极一生的心计,都无法坐上这个位置,因为除了她没有人是我的妻。
许是她从来心里就没有我,许是她心中对我只有厌恶与痛恨,但在我的心目中,她就是我的妻,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妻,那一封休书我总是不肯接受,那是心底最不愿意触及的伤疤,也许直到现在我依然是在自欺欺人,可笑得很。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独自一个人坐在树下想她,想在军营初遇到她,想在山洞与她独自相处的一晚,想带她出去的时候,她好奇与嘴谗的样子,想起依然有淡淡的幸福,温暖我这颗孤寂的心。
我不敢想与她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想起她离开的背影,我的心太悔太酸,我不敢想起在战场上与她的每一次争斗,因为实在太锥心,太痛苦。
心虽然依然记挂,但我的手松开了,也许就在她的刀将我的手臂与身体分离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所有的缘分都断了,断得彻彻底底,每次看着空空的袖子,心中一阵酸痛,为何要是她,这手臂换谁砍下,我的心都没有那么痛?
三年后,我终于找到了他们,他们居然开了一间半仙楼,她还改名为酒半仙,而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沧祁竟然沦为一个店小二,如果让人知道——
但店小二又如何?至少他拥有她,至少他过得幸福,而我贵为九五之尊又如何?孑然一身,夜夜寂寞?有多少晚醉倒在地,有谁知?有谁惜?
我试过好几次想去找他们,但几次动身都为能成行,是因为我不敢面对她,但实际上我又很渴望见她一面,但见了面又如何?相对无言不是更尴尬?
后来我还是忍不住去见他们一面,当我鼓起勇气踏进半仙酒楼的时候,当她与我四目相对的时候,她愣在一旁,但她的眸子已经没当初的恨,她的目光落在我空空的袖子时,拿笔的手竟然抖了抖,她对我可有一点心疼?
酒楼的喧闹声此时变得虚幻飘渺,过去那么多年发生的事情,全一股脑涌来上来,心中百般滋味,难以言说。
“掌柜,今天怎么不见当家的下来?”有人过来搭讪。
“我——我——我这就去找他,她一溜烟地冲了上去,三年不见,她还是像一个孩子。
不久,我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抑制不住跳动起来,三年不见了,再见面——
“天涵——”人没见着,声音先听到,心中很是温暖。
当四目相对,恍如隔世。
两人在角落一旁坐了下来,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他惊喜与激动,也许除了她,我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还恨她吗?”他问我,我摇了摇头。
“还惦记她?”他问我,我愣了一下,他怎么问得那么直接?他不是怕我这次是过来将她抢走吧?
“她现在不但脾气糟糕,还成了一个酒鬼,并且——”他嘴里不停地数落她,但双眼却柔情似水,满是宠溺,我从他微微扬起的嘴角感受到淡淡的幸福。
“我三宫六院,要多美的女人没?在你眼里,她是珍宝,在我眼里,宫中浣衣房的宫女比她还有吸引力,我还会惦记她?”他笑,带着安心,俊郎的脸更是眩目。
我与他晚上在屋檐上喝酒喝了整整一晚,我第一次见他醉,他醉醺醺地对我说他不是一个好将军,没有留在沧国,守护这每一寸疆土,他心有不安,他对不起沧军的兄弟们,他没有与他们守卫着沧国的大好河山。
他说他不是我的好弟弟,他抢了我的女人,三年多了未曾回去见我一面,让我孤独一个人活着,让我一个人力挽狂澜,而没有与我并肩作战,这么多年,他心中有愧。
他不停地往嘴里灌酒,眼眶却红了。
“但我真的觉得很幸福,我真的很爱她,我不想再打了,我怕了,我害怕极了,别与瀚国打了,你知道我不会弃沧国不顾,你知道沧国有事,我一定会回去,但我不想——我只想——”他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他真的醉了。
我在天亮前离开,他还在沉睡。
他对我说她已经不恨我,但她也说,我与她这辈子即使不是敌人,也绝对不会再有一笑泯恩仇举杯畅饮的一刻,因为是我杀了楚律,她亲眼看见我将刀子刺进他的心窝,是她看到他的鲜血喷涌而出,怎么堵都堵不住。
我边走边回头,是不是已经不舍得离开?
唉!往事已成空,相见不如梦中,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