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卫青霍去病,我饶不了你们……此刻的朝堂之上,江充也暗暗发誓。看着皇上几乎要着火的眼神,江充相信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近了。
卫青竟然违抗诏令,私自出京。在“君令有所不受”的战场上也罢了,他竟然敢在京城,皇帝的眼皮底下违诏。
“陛下也不必动怒,陛下近些年一直在重用霍去病,卫青心中有些怨气也是正常的。”江充解释道。
“朕就是要杀杀他的怨气。江充,先把天牢给卫青留出一间来。家里关不住他,朕就不信连天牢都关不住他。”
刘彻心里知道,卫青绝不是那种小气人。可是,他实在担心那种难以控制的力量——左右历代帝王与名将之间关系的微妙、残酷的力量。
再次见到非乐,卫青、霍去病百感交集。非乐驾着白鹭,朝卫青一行人暂避的山岗飞掠而来。这个最后的墨者,虽然经过了这么多沧桑、寂寞的岁月,却没有萎缩、凋零,反而更增加了几分飘逸、出尘的神采。
卫青在心中暗暗赞叹,不禁又回忆起那崖边酒肆的灯光,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
非乐跳下白鹭,却是满心的自责。“你们一定是希望我们能看到篝火,可惜我们却一直在小七家里等檀木精,直到现在才赶到。”
三公主已治好霍去病的伤。小七拉着霍去病,一路欢喜地迎过来。
“弟子拜见师父!”霍去病单膝跪倒,期待的一刻终于来到。非乐倒是有些惊异,觉得这个英俊不凡的年轻人似曾相识。
“师父,我是去病啊。”
竟然是他,那个小狗一样蜷缩在土坑里、奄奄一息的孩子,那个转战千里、倒转北斗,让匈奴闻风丧胆的霍大将军。非乐赶紧将他扶起。“虽然我当年说过,你将来必成大器,但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成就居然如此非凡!”
原来师父时时记挂着自己,霍去病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快慰。
“可你为什么叫我师父?”
“因为去病这身本事,大都来自你送给他的那两本书啊!你当然是他的师父。”卫青代霍去病回答。可是非乐却摇了摇头。
“我算不得去病的师父。去病,以后,也不要向任何人说我是你师父。你们二位是大汉的半壁江山,此事若被小人利用,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为什么?”霍去病有些不服。
“非乐大侠说的是。”卫青的果断和肯定,让霍去病改变了想法。
小七好奇地瞧着这三个人,三人心有灵犀,交情很深厚的样子,难怪霍去病会把自己当做假扮的妖精。不过小七已经迫不及待了。她悄悄拽了拽霍去病的衣襟,给他递了个眼色。霍去病忽然明白了。
“对了,师父,我跟您说件事。”霍去病拉着非乐,离开大家一段距离。
小七紧张地望着他们,手心都冒出汗来。她直勾勾地盯着非乐的背影,期待着他再次转过身来,冲自己微笑……就像那晚在客栈灯笼的柔光下,就像依稀的前世……
可是,那张微笑的脸再也不见了。过了一会儿,非乐转过身来,目光那样的峻刻决绝,甚至有些呆板。他避开霍去病,走到一边去了。
“师父,您就答应娶小七做妻子吧!”霍去病紧追了几步。可是非乐,依然毫无余地地摇头。
霍去病有些抱歉地回头望去,小七的脸上已挂满泪珠。如果他是非乐,在仙女姐姐回来之前,也不会接受另外的女子。可是见到这个快乐的女孩子竟会如此悲伤,霍去病的心紧紧地抽了一下。
“我跟他说两句话。”小七忽然大步走了过来,拉开霍去病,站到了非乐的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
“不高兴。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我……真的不可能做你的妻子吗?”
小七把所有的身家全押在了最后这一注上。可非乐终于再次摇头。
小七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就像飞一样。童年一直酝酿着的希望顷刻化为泡影,最卑微的请求也代替不了一个消失了十七年的幻影。即使被再多的人拒绝,小七也从来没有看轻过自己……可是现在,再也没有信心、没有价值,轻飘飘的,抵不上一粒尘土。草鞋大侠消失了,甚至假想中那道凝视着自己的目光也消失了……前面只有一片空白,只有一片山岗、密匝匝的树林,小七只想遁入其中,与野兽为伍,再也不要看到任何人类。
小七哭着、跑着,悲痛似乎占领了整个世界。就在密林的边上,埋伏已久的凳子精定住了跟来的三公主,狞笑一声,向着小七扑过去。就在凳子精即将触到小七的刹那,忽然一道剑风带着白光从空中劈下。
是非乐。又是一道剑光,朝凳子精当头劈来,凳子精急忙转身躲过。剑光过处,地面上被划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凳子精赶紧念动咒语,借助马甲的神威,两手各拔出一棵参天大树,朝非乐抡了过来。非乐挥剑迎上,瞬间斩断了两棵大树。凳子精慌了,逃上山顶,将巨石变大,砸向对手,却被非乐的神剑宕开、击碎。凳子精狂念咒语,调动所有巨石,组成一团飞蝗般的石阵,阻挡非乐……一时间巨石穿空、山摇地动、林木摧毁。
千军万马见得多了、山呼海啸见得多了、单打独斗的对阵见得多了,还没有见过一招一式,山崩地陷,一呼一吸,风云变色的神力之战。凳子精的巨石阵仍在上空盘旋,一片昏暗之中,时时有道道北极光一般的神光划过。霍去病知道,那是非乐师父在大破石阵。师父是如何获得这般神力的?墨家真是太神奇了!霍去病无暇多顾,继续躲开砸下的乱石,寻找小七。
滚下的石头越来越密。希望小七已经跑出这一片地域,否则,真的很难幸免。想到此处,霍去病竟然心中一酸。
这个女孩子不是仙女姐姐,只是一个长得很像她的陌生女孩。可是那张脸,那神情,为什么如此让人流连?……在边地的日夜,那张脸时刻在心里,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他能够比谁都无畏。虽然明知得不到,可从此却无法替代……为此,他很能理解那个女孩此时的痛苦。
忽然,一块巨大山石的后面传来一阵啜泣声,声音很小、很压抑。霍去病心中一阵惊喜,急急忙忙向着那座山崖的后面绕过去。
大公主带着二公主在云端飞翔,寻找着小七。那座阴云笼罩、震颤欲崩的山岭吸引了她们的注意。是非乐!正与檀木精激战。
“合我们几人之力,将他拿下。这次千万别让他跑了。”二公主发出号令。大公主跃跃欲试,却被二公主拦下。
凳子精本已捉襟见肘,此时更是无法招架。情急之下,他猛地朝三公主扑来。果然,三公主吓得连忙放弃进攻,调头逃不见了。
“气死我了!这个老三,我要给神仙争口气。”大公主大叫一声跳上前去。“天塌地陷——”
“大姐不要——”二公主话未出口,大公主已一掌朝凳子精挥出去。力量之大前所未有、整个大山抖得如筛糠一般……凳子精却纹丝未动。倒霉的竟然是非乐和二公主,脚下突然陷空,掉了下去。
“哈哈!谢谢笨蛋。”凳子精终于反应过来,飞身逃去。
霍去病见到小七时,小七正蜷缩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下,捂着脸无声地啜泣。霍去病站在她的前面,一时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去安慰。
忽然,一阵剧烈的震动,仿佛天地翻覆。正是大公主施展“天塌地陷”之际,小七栖身的巉岩摇摇欲坠……霍去病正要上前,却有一条深壑出现在他们之间,颤抖着瞬间扩大。不能再耽搁,霍去病猛的一跃,从深壑的上方跳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小七。可就在这时,忽然一切都静止了,不颤抖、不动荡,天地仿佛骤然凝固,静悄悄,空荡荡,仿佛回到了开辟之先的上古。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在他的怀抱里?是爹吗?如今这世上也只有爹值得留念的了……即使所有人都遗弃自己,他也不会。念及此处,小七再次悲从中来,十几年的压抑、委屈全部涌上心头。她放声痛哭,哭那些没有回应的苦闷,哭那些一次一次全都落空的月亮。
小七从来都没有哭得这么久,泪水浸透了这个无声陪伴着她的怀抱……有一阵她哭得睡着了,爹就抱着她睡。山泉依旧叮咚作响,小七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在抚摸着她的头发。仿佛又回到了人生的初始,父亲的爱抚、怀抱的力量,稳定、可靠。不知过了多久,小七迷糊地醒来了,咧嘴又要哭,忽然感觉不对。爹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他不是病了吗?
“你是谁呀?”小七试探着问。
“药引子。”
小七抬起头,竟然是他!……小七赶紧爬起来,扯了扯衣服,嗯嗯了两声。
“小七——”非乐等人的喊声从林中传过来。霍去病就要起身回应,小七赶忙拉住了他。“我不想让他们找到。……我现在谁也不想见,连你也不想见。”小七忽然嘴一扁,又想哭。
“别……要不然你闭上眼睛,我不出声,你就见不着我了。”霍去病赶紧给小七出主意。小七闭上眼睛,霍去病果然乖乖地不出声。非乐和大公主等人的声音又由近而远。小七睁开了眼睛。
“这不怨我,是你先睁眼的。”霍去病笑道。小七忽然发现这个人的笑容竟是这般亲切俊美、可爱天真。
“你走吧。”
“不行啊!我走了你爹怎么吃药啊?”
小七有丝羞怯地扭过脸去,忽然又不甘心地回头,瞪了他一眼。不过,霍去病的话倒也提醒了小七。“药引子”的事也确实不能耽误啊!“你真愿意给我爹做药引子?”
霍去病点点头。
“不行,我爹哪受得了?整个新余都受不了。”想起衙门里,荣石和索杰一帮人一天到晚,像中了魔法一样,每天骠骑将军、霍大将军喋喋不休,只要没事就讲骠骑将军的新闻,大漠啦、斩首啦、几千里啦……有次小七见到荣石手舞足蹈,给小孩们讲故事,说霍去病有四只眼睛,比二郎神还多一只,能轮流睡觉;有一千零一只胳膊,比千手观音还多一只,可以把一万个匈奴人同时打倒。
“有什么受不了的?”霍去病很无辜地问。……落差实在太大,小七差点笑了。看到小七终于莫名其妙地要笑了,霍去病也很高兴。
“你早就知道他不会娶你,其实不用这么难过的。”
“我也不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不会娶我,可我还是难过。……都怨你。”
“怎么怨我了?”霍去病更无辜了。
“谁让你要去问他的。你给了我希望,又让我绝望。所以,全部都是你的错!”
“啊?……那我愿拿一生来弥补这个错还不行吗?”
小七忽然有些感动,这辈子还没有谁跟她说过这样的话……新余的那些大小男人,包括非乐,每个人对她唯恐避之不及……小七一时有一种冲动,想和霍去病躲在这山崖下面,一生一世。
……爹不知道怎么样了。小七忽然起身就走,霍去病赶紧跟上。不知怎么的,小七竟回头不舍地望了望这片山崖,这片在霍去病的怀里恸哭不已的巉岩。
她还不知道,在以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光里,她都会常常回忆起,或独自回到这片山崖,叮咚的泉水、青葱的藤蔓、小小的角落,一切依旧,可是再也寻不到那个温暖的怀抱,那张明媚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