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老爷的功迹实在是太长了……认真听取了七八件之后,事情就开始重复。以前辗转突袭,连续七八天没睡觉也是常有的,可那个时候睡觉是会死人的,现在少听几件事不会死人吧。连续折腾了几个晚上,霍去病听着听着就趴在公案上睡着了。小七在堂下打盹儿,终于,脑袋靠着荣石肩膀,站着睡着了。
“平反了铁锁的冤狱,使得本来要问斩的铁锁得以昭雪。豪强丁大户侵占土地,欺男霸女,被七老爷严惩……”
“吴县令”仍在尽责地念着七老爷的功绩。荣石示意“吴县令”注意打瞌睡的人。“吴县令”停了下来,转到了霍去病的耳边。
“大将军……大将军……去住地睡吧。”
“啊……哦,睡着了?”霍去病抬起眼,看了看小七。
“小七呀,好说,找抬轿子,送她回家睡。”
小七的轿子离开了。霍去病回到住所,倒头就睡。那把剑从剑鞘里掉了出来,再次诡异地搭在了床榻上,剑尖向上,指着霍去病的喉咙。
不知过了多久,霍去病忽然感觉到什么,一掀被子跳了起来。房间里空无一人,扔在地上的被子正好把郭赢的脑袋盖住了。霍去病抄起剑,冲出了卧房,客厅里也是空荡荡的。也许是自己的错觉……霍去病退回房间,却不料一脚拌在郭赢的脑袋上,跌到地上。
什么东西?霍去病定睛一看,只见被单下有个凸起的东西,他一把掀开被单,吃了一惊。谁割下的脑袋扔这里了?霍去病伸手去拧那个脑袋。
“还活着呢。”郭赢说道。
霍去病从娘胎还没被什么东西吓到过,这次可吓到了。手撑在地上,后退几步。“亲娘啊,本将军割了成百上千个脑袋了,会说话的还是头一个。”
“本将军?你是什么将军?”那个头问道。
“骠骑将军霍去病,奉诏来新余查七老爷之事。你什么冤屈,尽管跟本将说。”
“哎呀,霍大将军,派您来了。太好了……我跟您说,这个七老爷太坏了!”郭赢像见到亲爹一样,眼泪鼻涕一塌糊涂,所有的辛酸涌到心头。
“你是什么人,怎么死的?”
“我……我还活着呢。”脑袋没掉?霍去病诧异地凑了过来,扒开郭赢脑袋两边的两块砖,果然看到身子在下边。
“你跟本将军说说,七老爷怎么个坏法?”霍去病把郭赢从洞里搀了出来,郭赢止不住地抽泣。“这个七老爷呀……本是陈记米粉店老板的女儿,名叫陈初七,她六岁那年就霸占了新余县衙……大将军,大将军……”
郭赢忽然发现霍去病怔在了那里,半天没反应。忽然霍去病挥剑横在了郭赢的脖子上。“你到底是什么人?”
“新余县令郭赢。别别别,大将军这是干什么?我要说谎你把脑袋给我割下来,种地里,每天上粪。”
那倒不必,要长一地脑袋也够吓人的。霍去病放下剑,怅然地坐在地上。
赵府内,赵流油在哭泣。听说是皇上的钦差密使,赵流油哭得万分悲痛。“这个陈初七,生性邪恶……她小的时候就往我儿子眼睛里抹大蒜呀,还用鱼钩钩我。这也就忍了吧,可是她逼死了我儿子。嗷嗷嗷……我那苦命的儿呀……”
丁大户在哭,刘员外在哭……在郭赢的带领下,霍去病所到之处,一片哀鸿遍野,如人间地狱。
看着霍去病沉重忧郁的表情,郭赢暗自欢喜。时辰已近正午,郭赢肚子有些饿……新余最棒的一家酒楼就在附近,郭赢赶紧去拉霍去病,却不见了霍将军。郭赢大街小巷四处寻了一遍,仍不见人影。
大概被什么女人劫走了……哎,新余的女人如狼似虎,简直比匈奴人还可怕!不过,听人哭号悲痛了一上午,大将军也该散散心了。想到此处,郭赢自己吃饭去了。
陈记米粉店外,圆心、年糕嫂搀着陈富贵回家了。米粉店里小七正在欢欢喜喜地做米粉。“嘿嘿……爹,药引子又给你找到了。”
“哦,是谁家的孩子?”陈富贵止住咳嗽,欣喜地望着小七。
“嘻嘻,先不告诉你。你先高兴高兴,免得到时候一下顶着了。”小七说着把冒着热气的米粉盛进了一个陶罐,盖上盖子,又用布包好,喜滋滋地朝外走。
“啊?不是给我们吃的?”圆心已经去拿筷子了。
“给你吃,你能当药引子吗?”年糕嫂气哼哼地臭了圆心一句。小七正要出门,忽然回头对年糕嫂笑了笑。“后娘,跟您打听件事,听说皇上现在在重用一个叫江充的直指绣衣使者,您知道吗?”
“嗯……听说是个酷吏。替皇上监视诸王以及各级官吏的私密之事。”
“执法很严是吧?”
“听说执法不畏权贵,不避皇亲,只要有违规制,绝对不容私情。”
“嗯。记得真熟。”小七走了出去。年糕嫂忽然想起这是她和郭赢的对话,心里一阵发慌,下意识地朝前蹦了两步,却发现不对。完了!这回不用蹦?……看来要倒大霉了。
新余的大街上,小七抱着米粉一边走,一边嘻嘻傻笑。不知道今天会怎样收场?会不会再次夜游新余?
霍去病应该在县衙吧,小七希望第一眼就看到他。可惜,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霍去病,而是郭赢挺得高高的大肚子。此刻,霍去病正铁青着脸坐在公案后,翻阅着档案。荣石、索杰带领的两班官差都低着头,不时担忧地偷看小七一眼。才一夜不见,那位快乐的少年忽然不见了,只剩下人见人畏的霍大将军。小七愣住了。
“大胆陈初七!”霍去病“啪”地一拍公案,差点将“吴县令”拍扁。“还不将你霸占新余县衙,欺压新余士绅,逐走新余县令的罪行从实招来?”
望着霍去病铁面无私、威严陌生的表情,小七的泪水漫了出来。
“你不都知道了吗?”
“本将让你自己说。”
小七一步步走上前,把包着米粉的布包放在了公案上。“刚做的米粉,趁热吃吧。”小七说完,退了下去,跪倒在地。
“民女陈初七,听候霍大将军发落。”
没想到一向倔强的小七竟有此一举……霍去病眼圈一红。郭赢乐坏了,还是霍大将军厉害,不可一世的七老爷立刻认栽了。郭赢不失时机地穷追猛打:“陈初七,你在新余横行霸道的日子到头儿了。不过,能犯到霍大将军手里,也算你运气……大将军,如何发落?是斩立决,还是秋后?”
“……你们都先出去。”霍大将军面无表情。众官差互相看了一眼,都朝外走去。郭赢还想说什么,见霍去病一脸严肃,只好退下。
“我没说错吧,以后新余还是我郭老爷说了算。”院子里,郭赢得意扬扬地环顾四周,却发现没有一个人看着他。
就剩下两个人,大堂内一时静悄悄的。小七还在淌眼泪,霍去病走了过来,在她身侧蹲下来。不知道郭赢那个混蛋还和这个傻瓜讲过什么……小七扭过脸去。忽然,小七的脸被亲了一口。回过头,霍去病正在冲她笑呢。小七猛地推开霍去病,把他推到地上。霍去病没生气,笑呵呵地爬起来。“……六岁就霸占了新余县衙,你比我能折腾多了。”
霍将军何许人也?兼听则明的道理怎会不懂?撇开郭赢,就是为着这件事。霍大将军已经从田间街头、士农工商、软硬兼施,调查过诸多第三方人员。那些豪绅为富不仁,欺压百姓,如果不是七老爷惩治,还在新余横行霸道呢。两宗命案也查清楚了,都跟七老爷本人无关。
“这些年来被轰走的县令,无一不是祸国殃民鱼肉百姓之辈,离开了新余之后,多数被下入了大狱,好像是皇上故意送他们来新余吃苦头、查证据。包括外边这个郭赢。和周边的县郡比较,新余百姓的日子要好很多,百姓都拥护七老爷,还有人信誓旦旦,要替七老爷去死。”
听着霍将军的报告,小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七老爷如此得人心……小七笑了起来。“你不割我的脑袋了?”
“你干的这些事,三姐也有份。她跟皇上那么熟,皇上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霍去病已经全明白了。皇上派他来,一是怕自己杀了江充;二是想借七老爷和仙女的手来灭自己的锐气。没想到……哈哈,把七老爷输给本将当老婆了。
天真可爱的少年又回来了。可一想起刚才那个凶神恶煞的霍大将军,小七就有气。
“嘿嘿,我是吓唬吓唬你的。”
“我看见你想流泪了。”
“看见你哭,我心疼。”
小七忙起身把那个布包拿了过来。“快点快点,米粉还热着呢。我刚才差点把它砸你脸上。”
“现在不想吃,就想亲你一下。”还有脸亲七老爷?小七坏笑了一下,决定报仇。趁霍去病亲过来没有防备,一下子把霍将军推了个大跟头,随即豺狼一般扑上去,使出吃奶的劲,使劲咯吱……咯吱得大将军连滚带爬。知道霍将军和七老爷的交情,大堂外的官差们若无其事地看别处,只有郭赢不解了。“不会大将军也中了妖术吧?”
郭赢从一名官差腰里拔出了刀,猛地推开大堂的门,冲了进去。小七正压在霍去病身上使劲咯吱。
“大胆陈初七!快放开大将军!”郭赢冲上来,抡刀朝小七砍去。谁知,霍去病却翻过身来,郭赢的刀直朝他落下。“小心——”小七大惊失色。郭赢想收刀已来不及,忽然荣石的刀抡了过来,磕飞了郭赢的刀。
“我的娘啊,吓死我了。”郭赢直哆嗦。
“还吓死你了?回来再跟你算账。去病,能跟我去见我爹吗?”
“好。”霍去病把小七从地上拉起来,两个人手拉手跑了出去。郭赢呆呆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抽泣了一声,拉了拉荣石的衣角。
“帮我找根绳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