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薜美燕诞下龙子后一跃而晋了薜淑妃,整个后宫的女人们无一不心痒意追。其时世宗继位已十余载,却一直龙脉不盛,算上那个新生的小皇子才仅有四子三女而已,因此众佳丽们个个铆足了劲儿地争夺圣宠,欲求薜淑妃一样的母凭子贵越级上位。
而其中最为心急又不甘的就当属康贵人赛雪了。她本与薜美燕同一时期入宫的,又最先承得宠幸,早一步获了晋封。可无奈肚子不争气,自两年前小产过一回之后,竟再就没半点音信。眼瞅着那贱人一跃而上爬至自己头顶,怎不叫她咬牙暗妒愤恨不已。
况且她虽说眼下还风华正茂娇美如昔着,皇上也能时不时地召幸上几次,可赛雪的心中却越来越有危机感。这宫中的如花美眷着实太多,又有的是更妙龄年少者,是以她想受孕都快想疯了。
于是她宫里有个宠信的宫女为其献计,听人说身边常傍个稚龄小儿后,会比较容易生养。赛雪信以为真,当即寻思起来。然后就费尽心机地在世宗荣宠时吹了好一阵枕边风,终于得了“久未逢面思之甚切”的娘家妹子来进宫小住的恩惠。
那会儿赛霜已怀了德容,不情不愿地进了宫之后,却见六姐并未如她所说那样如何地想念自己,反时时着意打探小儿的事情,不由便暗生心疑。须知她两年多来,无时不为当日失身之事困惑恼恨,对儿子的身世也讳莫如深,这皇宫更是她避之不及的地方。
可推搪了三日仍是没挡住赛雪的蓄意和强势,小培德到底也被她接进了宫。
赛雪对这个外甥的感情很有些微妙,作为当事人中唯一清楚真相的她,一方面怨恨这个本不该存在的野生龙种,一方面又因着血缘关系和他的精灵可爱而不由自已地被吸引。
在宫里一直忐忑不安度日如年的赛霜,三两日总要向姐姐恳求着想回家去,无奈都被她阻止。而小培德却看似很中意这个姨娘和豪华宽敞的新鲜居所,镇日的嘻笑颜开跑闹不已。于是她娘儿俩就在这宫里,一留已是大半个月过去。
这日午后,世宗兴起处突然驾临,赛雪率宫中人等手忙脚乱地迎出来,一时间只顾得嘱妹妹暂掩身后殿,却忘记叫起正在偏殿之中午睡的小培德。
于是正当世宗和曲意承欢的她于静谧的寝宫内开始调笑时,几声清嘹的哭喊煞风景般响了起来,小培德被尿憋得做噩梦哭醒了。
世宗惊奇询问哪来的幼小孩童,赛雪只得懊恼回明原委。知是获准暂住的她娘家人,世宗欲念既消索性开起玩笑,说要见见“小姨子”这娘儿俩。
就这样,在赛雪的心慌意乱中,世宗和赛霜终于有了第一次面对面的机会。
赛霜自是不知眼前这位天下至尊便是坏了自己名节的真正祸首,只略微紧张地上前依礼叩见。而世宗却恍惚觉得,此刻正低眉敛目恭声问安的清秀佳人,依稀相识。是以兴致颇高地和她常话了几句,又见赛霜举止沉稳应对得宜,印象更是不错。
及至再看小培德,却莫名觉得亲切,稍后又被他粉白俊秀的小脸儿和可爱的机灵劲儿所打动,竟破天荒地抱到身上逗弄起来。
他这举动赛霜看了还未觉如何,赛雪却止不住心思涌动。皇上对他的几个子女也从没见这样喜欢过,莫非真的是血浓于水的缘故?这小子,说不准日后……
最后圣驾在此盘桓了大半日,竟是在与一个黄口小儿的笑闹中虚度的。世宗起身离宫时,犹似不舍放开小培德,无奈他以手揉眼显见已困顿了,只得顺手招来赛霜让她抱过去。
两下这么一近身,世宗忽觉心头微窒,这幽香体味,竟似与自己时常梦萦中那位花仙身上的极为相近。当下忍不住悠长一吸,已然交接完孩儿的右手却倏地抓握住赛霜柔荑。
这一变故骤然惊住了屋里的所有人,赛霜更是羞吓莫名,愣了片刻才猛地抽出手来,抱紧儿子垂眼退过一边,心里不由得惶惑。
赛雪按捺住激烈的心跳,犹豫着上前,伸手搭住世宗的前臂,试探地轻唤一声:“皇上!”
世宗这才收回视线敛了神态,干咳了下摆驾离开。右手却一路虚握,间或拢起指掌来轻缓相抚。心道这绵柔的触感,当真令人回味。只可惜,那清丽的小美人已嫁为人妇,不仅育有一子,现下肚子里更怀着另一个。唉,却是惦念不得。
世宗前脚刚走,赛雪赶紧命人关起宫门,身上早已冷汗涔涔。如若皇上得知这赛霜娘儿俩的事,不得立马把她砍了。不行,得马上送她们走!
赛霜这才因祸得福,得以离开令人窒息的皇宫重返家中。可皇上那出人意料的举动,以及他炽然盯视的眼神,一直让她心怀忐忑暗自不安。
直到平安生下德容,宋杰仁对她的感情也日益增浓,赛霜才逐渐放下心事,一心一意做起她贤惠的当家主妇来。
然而宫中接连着发生的几件事,终于又令康贵人狠下决心,再次频繁地邀约起赛霜母子来。
一是两名品阶较低的女子先后怀了孕,未等生产便直接封了嫔;二是薜淑妃挟着圣宠隆盛之势又再传有喜;而令她更为绝望的是,太医诊出赛雪因宫寒体虚导致的前次小产,后来又将养得不完全,因此受孕的机会已较常人是难上加难。
那会儿赛雪真是将妹妹恨到了骨子里,若不是她当年出了那档子事,自己至于气恼异常殚思竭虑,而导致了将养不当么?可是……
皇上几次当她面提起小培德的机灵稚趣来,说是比几个皇子更得他眼缘,又偶尔看似无意地问询了赛霜的近况,这些个异常都使得赛雪不得不心生警觉,转而横下心被迫豪赌它一把。
对于贵人姐姐的频频招唤,和自家夫君的大力助澜,赛霜是有苦难言,无法推拒之下只得又再进宫。而打她娘儿俩来了之后,世宗临驾康贵人处果然是较前勤出不少。
赛雪揣摩圣意,知自己果真所料不错,于是再狠心咬咬牙,硬是给皇上制造出更多与自家妹子亲近的机会来。
比如世宗来时,她推托头痛难以周全侍君,便招来妹子与小外甥在一边作陪,聊笑解闷儿;甚或在跟皇上一起游园子时,突然崴了脚而拖着众宫女落在他们几人的后面;再不就干脆借着逗弄小培德玩耍嘻闹之机,而引得赛霜一再地单独面对皇上无话找话闲搭讪般的近身问答。
其实世宗自己也很意外,究竟为什么单单对那个小妇人念念不忘,如此地感兴趣。他似乎是常把那日在她身上嗅到的体香与记忆中一直怀念的味道联系在了一起,几次入梦时甚至真切地见到了花仙的娇容,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而那张俏脸,活脱便是吕赛霜的模样。
及至他有意无意地问询了几句,伶俐的康贵人便善解人意地讲说起妹子和自家小外甥的事,以及她所嫁非人,找的那个丈夫据说是无能又有些蠢笨云云。
世宗无可无不可地听着,然后只淡淡地一句:“既如此,你便时常把她母子接进来照拂就是,也不枉你姐妹情深挂念一场。”然后,那个静雅清丽的小妇人便不时地被发配到他的身边,世宗的视线更日渐被吸引,再克制不住的心痒意动。
而赛霜,原本已对世宗心存了些畏惧,再见他的着意亲近和六姐的刻意摆布已是觉察到不妥,可进了这宫门哪还由得了她,唯有加倍的小心谨慎,力求举止端庄处处不示人以伺机而已。
她躲得辛苦,却犹自心存侥幸,自己已是一介妇人,又并无绝世姿容,哪能轻易就入了遍赏美色的皇上之眼,没准儿只是自己多虑罢了。
可这一来二去的,世宗已渐不耐烦平平的试探,以他如此的和颜悦色关注示好,这宫里头哪个女人见了不受宠若惊极力迎合啊,可这小女子总面上一副恭顺模样,实则却拒之千里,半点不给回应。
于是又费心机找出各种理由封赏,可她既不诚惶诚恐,也未见多开怀得意,只静静地受了,然后恭敬地谢恩。看着她淡然柔顺的脸孔,不知怎的世宗竟觉得,如果是可以推拒,那她一定会眼都不眨地把那些珠宝绸缎交回给自己。
这样的女子诚不多见,于情于理他总不能强逼,而凭心再论,她也激起了世宗更大的兴趣和征服欲。
皇上改变战术,不再贴身紧盯,转而玩起了曲线救国欲擒故纵的把戏,而把更多心思放在了小培德上面。赛雪是看得明白,虽不由心惊,他竟对赛霜真的如此看重?但转念一想,总是自家姐妹肥水也没落了外人田,以赛霜的性子她日后也不难操控,况且皇上情知自己有意相助,即使前情败露也未见得亏待了自己就是。看这隔三差五的丰厚赏赐,借光而承的雨露润泽,以及不知内情妒火中烧的各宫情敌们的嘴脸,她康贵人如今可是神气万千了,便也暂放妒意,更加意配合起世宗来。
小培德却是这其中受益最多的人,他的聪明机智在世宗的有意引导和姨娘的纵容怂恿下,在这宫里头日渐彰显了出来。随着几次比众皇子更迅捷讨巧的问答而引得龙颜大悦过后,更时常获得奖赏夸赞,俨然成了皇上身边的小红人。闲时即伴君侧舞文弄墨学诗做画,间或插科解闷,久之,胆大不怕生的小培德对皇上也逐渐亲熟,在与娘亲的对话和炫耀中,也不时流露出对他的崇敬和欢喜之情。
赛霜蒙在鼓中却未明皇上意图,见他不再有意接近只暗自松出口长气,看来自己果真是自视过高了,一直绷紧的神经这才终于得以舒缓。至于儿子近时间的作为,她虽有些惶恐时不时地加以规劝,却起不到什么效用,最后也只得随他去了,心里并不是没有半点得意的。
世宗见自己的保持距离以礼相待初见成效,赛霜已不再对他心存抵畏,偶尔的相见攀谈也能不时展现出几分真心笑容了,便进一步设下迷惑陷井,漫不经意般展开了温柔攻势。而在这过程中,他也不觉产生全新体验,原来煞费苦心追求一位佳人的感觉,竟也如此缠绵,令人隐生喜慰。
对于久未获珍视与关爱的赛霜来说,这不经意的注目和关切显是不易于防备,之前曾有过这种感觉好象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如今她虽说已蒙宋杰仁不弃得到了妻子的礼待,可他的心结以及自己的惭秽无时不困扰着赛霜,令她从不敢在夫君面前坦然展露心扉。而世宗如此举动,可说是正中红心,在赛霜渐生感念的同时,不知不觉已被搅乱了一湖平静的心水。
因此当赛霜察觉到自己竟对风度翩翩且又颇具才华的皇上而心生了些少不该有的仰慕念头时,不禁惊悔非常,再赶上宋杰仁也对小培德所言心生疑虑而劝阻她别再时常携子进宫了,于是赶紧悬崖勒马止住思绪,再不敢想他,也几次三番托病婉拒了康贵人的邀请。
世宗眼见着佳人已渐在掌握如何肯轻易放手,当即借晋封赛雪为吕康妃之机,命她务必将赛霜找进宫来。
这一次再见,赛霜终是未能够抵挡他温柔的表白与精心织就的情网,而懵懂着陷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