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国学与巴蜀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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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传统政治文化批判与当代民主建设(1)

在八十多年前,中国的先进知识分子高扬民主与科学两面大旗,作为反对封建主义的锐利武器,同时也是为之追求的目标。然而,这两个方面在今天仍是没有很好实现。

单就民主而论,今天社会民主的观念已经被普遍接受,恐怕很难见到公开反对民主的人物了。但是,民主又很不健全,在某些地方人们的民主权利又受到不同程度的忽视,这也是不容否认的客观事实。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当今的民主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根深蒂固的传统政治文化的束缚。因此,批判地剖析传统政治文化,分析其在今天政治生活中的影响表现,追寻其发生影响的原因,对当今的民主建设是有直接的积极作用的。

一、传统政治文化简剖

传统政治文化,对中国这一未经历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国度而言,主要是指封建政治文化。

封建政治生活的一个最基本、最易见的事实,就是君主高居于整个社会之上,主宰一切。《诗经·小雅·北山》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社会上的亿万臣民,即使位居三公九卿的权贵,在君主面前都是毫无一点自主权的奴仆。因此,传统政治文化的基本特点,是根本否定人的平等权利、个性自由以及民主,君主至上则是其核心观念。

君主至上表现在人际关系上,是亿万臣民无条件绝对服从君主的权威。在这一人际关系中只有一个权威,即君主的权威,亦是绝对的权威。君权要通过各级官吏来实现,各级官吏是以君主代理人的身份来行使权力的,从庶民到君主间的各种政治等级,相互间的关系只是卑对尊的服从,最终归结为对皇帝一人的服从。

传统政治生活中这种人与人间的关系,把全社会分成了对立的两个方面,一面是有权势的命令者,一面是受奴役的服从者,从而导致权利与义务的两极分化。一方面是权势者享有不受限制的一切权利,而不负有任何义务;另一方面是被奴役者处于只有义务,而无丝毫权利的可悲境地。因此,普遍的公开不平等就成为封建社会理所当然的现实秩序。

君主至上反映于政治生活,是以君主一个人的命令为唯一的信条。这个信条要求人们对君主只能盲目地服从,而绝不容许有丝毫的怀疑与反对。谁敢对这一信条有所违背,就会被视为犯了天条,大逆不道,轻则治罪,重则株连九族。历史上页页都有这样血淋淋的记载。

在这样的政治准则之下,社会形成了对君主的个人崇拜迷信之风,与之相应的是全社会普遍盲从之风。唯上是从,成为人们在封建政治生活中的常识习惯。在这样的社会中,就必然排斥思考怀疑,而引导人们向盲从与奴化方向发展;就必然否定对真、善、美、正义的追求,淡化乃至消除对这些促进人类文明进步的普遍价值取向的追求;就必然导致否定法制,使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成为一句骗人的空话。这就难怪封建君主的政令,哪怕是极为荒诞的政令,都会得到臣民的狂热拥护,而下级臣属为表忠心的层层加码,又注定将其演变成一场深重的政治灾难。相反,为民请命者倒注定只能成为历史的悲剧人物。

当然,中国古代也有一些民贵君轻、道义比君令更根本的观念。如《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国语》说:“事君从其义,不阿其惑。”《荀子》讲:“从道不从君。”《春秋繁露》更称赞司马子反的“废君命,与敌情,从其所请与宋平”,是“当仁不让”。但是,在君权至上的政治生活中,这些议论除了培养出个别杀身成仁的志士、为民请命的清官外,很少在现实政治生活中发挥什么作用。

由上述人际关系与政治生活准则所决定,封建社会一个人的政治升迁,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唯贤是举。虽也有考核、监督的政府机构,但只是对君权负责的设施。官员的政治升迁,根本不是凭道德、才干、政绩来决定,而完全取决于君主与上级官吏的好恶。如汉文帝喜邓通,邓通官至上大夫;哀帝悦董贤之貌,董贤官拜大司马。相反,许多才德超群之士,因不得皇帝、权臣的好感,而贬在下流,连为群儒之首的董仲舒也要受公孙弘的排斥。难怪王充要在《论衡·逢遇》中发出这样的愤叹:“才高行洁,不可保以必尊贵;能薄操浊,不可保以必卑贱!”这就使得对皇帝负责、讨好上司,根本不管人民死活,成为绝大多数官吏为官之道的金科玉律。因此,官场中有所谓不开罪权贵的“护官符”,《红楼梦》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判断葫芦案”,讲的就是这回事。

而一旦取得一官半职,有了一定权势,就成了该权限内的君权代理,拥有在该权限内决断一切的权力。有权就有一切,成为传统政治文化中不争的事实。“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就是一个写照。权力拜物教浸透到社会生活中,以致许多人终生为谋一官半职,而不惜在科试中耗尽青春与生命。

为了谋取官职,阿谀奉承、贿赂钱财、攀附权贵、认贼作父等各种令人不齿的丑行,几乎都集中在封建官场政治中。《官场现形记》这一现实批判小说,就是对封建官场政治淋漓尽致的揭发。在这样的风气下,培养出许多两重人格的投机政客与官吏:道德龌龊,人品卑劣,但外表冠冕堂皇,“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就是他们的最好形象;才能浅庸,不学无术,但不失为拍马的高手,钻营的能人;对皇帝、上司奴骨十足,唯唯诺诺,对百姓民众颐指气使,飞扬跋扈等。

而正是这批两重人格的官吏操纵着社会政治生活,从而使官场成为人品污浊之流得意忘形的天堂,政治腐败的普遍化更成为封建社会的不治之症。因其普遍的腐败,才民不聊生;因其民不聊生,才会有清官的观念。

所以,清官的观念并不表示封建社会的政治清明,而是在普遍腐败黑暗(腐败必然黑暗)之下无奈的一种精神寄托。

传统政治文化带有浓厚的宗法色彩,是以家族血缘关系为纽带的社会组织构成作为根基的。前贤指出,中国古代进入文明社会是由家族而国家,国家混合在家族里面,走的是一条维新的道路。因此,宗法的家长制成为社会的组织细胞,人们借助血缘纽带的联系组成家庭、家族,家有家长、族有族长。家长是一家之主,族长是家族的领袖。传统政治文化中的君主至上,正是家长制在国家范围的扩充,因此,具有极其广泛、深厚的社会根基。

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宗法社会,最重人的伦理关系,由此决定着传统政治与伦理的密不可分。主要表现在:

第一是政治原则与伦理原则的认同性。一方面,政治以伦理为其内在的规定,如为历代统治者所标榜的仁政、德治,就以伦理的仁、德为其要求。

另一方面,是二者的直接相通,如伦理的亲亲,在政治上表现为任人唯亲,这就使封建政治盛行裙带之风。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其民间的说明。《红楼梦》描写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正是其体现。又如忠与孝,前者是处理君臣政治关系的政治准则,后者是处理父子关系的伦理原则,但移孝为忠、推孝及忠,乃是历代统治者用人的不成文法。孔子在《论语·学而》中讲:“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几乎成为封建时代人人皆知的常识。

第二是伦理的道德修养以政治为归宿。其最突出的理论莫过于《大学》的修齐治平,这就是从自身的道德修养开始,而以平天下的政治抱负为归宿。宋代以来,《大学》成为四书之一,正是由这一独特的内容所决定。这样,政治追求就由内在外化为道德修养的目标,而伦理修养又外在化为政治的行动。因此内圣外王不过是一件事的两个方面,伦理的理想人格亦是政治上的完善人格,董仲舒以圣人为天子,就是其最好的说明。

传统政治与伦理的紧密联系,使伦理化成为传统政治文化的一大特点。这个特点给君主至上的封建政治蒙上了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使传统政治文化变成了人的情感所较易接受的东西,并由此潜移默化,形成千年积淀的政治习俗。在此风气下,盲从及其必然伴随的全社会愚昧,就永无终结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