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国学与巴蜀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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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张之洞在川兴学述论(1)

创书院,兴文教,是张之洞早期仕宦生活的一个重要方面,其中尤以在四川兴学成就最为卓著。前人对此论及不多,拙文试对张之洞在川兴学作一初步探述。

一、整饬学界身体力行

张之洞于清同治十三年(1873)出任四川乡试副考官,旋为四川学政,从此,开始了他三年的四川学政生涯。由于四川远离京都,偏僻闭塞,信息难通,学人除时文之外,连清朝当代兴起的乾嘉汉学也不知晓,甚至有人终身未睹《史记》、《汉书》。张祥龄的《翰林庶吉士陈群墓志铭》叙此景况:“川省僻处西南,国朝以来,不知所谓汉学。”廖宗泽的《六译先生行述》说:“先是,文襄未来时,蜀士除时文外,不知读书,至毕生不见《史》、《汉》。”阮元汇刊《皇清经解》,收录清代众多著述,竟无一四川人的作品,由此可窥见四川学界落后的一斑。四川学界的混乱状况,更令人堪忧。其表现有二,一是思想上的混乱,二是秩序上的混乱。张之洞在《轩语》中,记述了一件很能说明学界思想混乱的典型事例:

近年川省陋习,扶箕之风大盛,为其术者将理学、释老、方伎合而为一。昨在省会,有一士以所著来上,将《阴骘文》、《感应篇》,世俗道流所谓《九皇经》、《觉世经》,与《大学》、《中庸》杂糅牵引,忽言性理,忽言易道,忽言神灵果报,忽言丹鼎符录。

又说:

士人志切功名,往往喜谈《阴骘文》、《感应篇》两书。

与这种思想上的混乱相应,四川学界的秩序也混乱不堪,尤以考试为著。每逢考试,不惟考场中一片混乱,冒充顶替、作假舞弊屡见不鲜,考场外更无法无天,以致市井奸徒敲诈考生的“拉榼”成风。《轩语》叙其事:

旧时成都考试,凡攻讦、冒籍、枪(抢)替及身家不清者,提调官辄不理。奸徒纠众,伺学使辕门外,待其复试而抢之,且索重贿,名曰拉榼。

什么样的风气,往往熏陶出什么样的人来。在落后、混乱状况下的四川学生多不成器,以致诉讼、打架斗殴,无所不至。

面对“渣秽如山”的四川学界,张之洞采取了各种措施,严加整饬。1876年3月,他在上奏中将其整饬措施,总结为整顿八法,其具体内容是:惩鬻贩,禁讹诈,禁拉榼,拏包揽,责癛保,禁滋事,杜规避,防顶替。整顿八法抓住了四川学界问题的要害,因此,它的实施,很快扭转了局面。张祥龄描绘说:“于是颖异之士,如渴之得美食,数日,文风丕变,遂沛然若决江河。”从而为彻底改变四川学界的落后状况,创立了必要的条件。

张之洞的表率作用特别是为政清廉更是为人称道的。清代学政本是肥缺,因主持全省士子功名晋升的大权,常常可以贪赃枉法,收受巨额贿赂。但官一贪利,政治腐败,是非颠倒,百事错乱,就成为必然的现象。四川学界落后与混乱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各级官吏的贪赃枉法。张之洞一上任,就裁革了可以落入他私人腰包的一项开支,每年达两万金之多,并减损自己的俸禄用于兴学,以致他三年任满,被调返京时,竟连整治行装的钱也没有,不得不靠出售所刻的《万氏拾书》经版,才得以成行。这种清廉的人品,在贪污成风的近代中国,是极宝贵的精神,今天仍值得我们深深敬慕。

其次,张之洞身体力行的表率作用,还表现在他不辞艰险与辛劳,多次到府、县地方视学。如在1875年,张之洞年初就离成都,前往石柱、潼川、龙安等地,至7月才返回成都,而在前一年的11月,张之洞尚在酉阳视学。1874年除夕,张之洞在写给王廉生的信中,述其酉阳之行说:

弟今年以来,终日劳烦,甚于在楚时数倍。非不欲少自摄养搏节,无如事繁,道远弊多,非如此刷振,竟不能料理妥当,前月考酉阳一棚,山行十余站,大率荒山,绝壁盘路,险不可言。天气严寒,大雪迷路,不敢投足,舁夫颠踣,以骑陨毙,不知凡几,此外,水程则处处皆滩,惊心动魄,绝无从容怡旷之地(《张之洞全集·书札一》。)。

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张之洞能够四处视学多次,表现出一种对文化教育负责和忘我的献身精神。

二、创建书院手订条教

张之洞很注意文化教育的基础建设。要振兴文教,首先要有必要的经费保证。但腐朽的清王朝根本不重视文化教育,也根本拿不出兴办文教的必要经费。张之洞在川兴学,也遇到这个困难。为了筹集经费,张之洞率先捐钱作出表率,同时,亲自向富人宣讲办学的意义,劝其出钱兴学。当时富人多慷慨解囊,很快就筹到了一大笔资金,故张之洞在《轩语》中有蜀人“尚义好施”之誉,从而为其在川兴学建立了经济根基。

创建尊经书院,是张之洞在川兴学最有意义的重大事件。在这以前,四川成都原设有锦江书院,已有一百七十年的历史了,但管理不善,而且以讲宋学、时文为主,内容也显得陈旧,因而造就不广。清同治十三年(1874),四川兴文人工部侍郎薛焕丁忧在家,与十五名官绅联名投书总督、学政,请书院,“以通经、学古课蜀士”(《创建尊经书院记》。)。这个建议立即得到张之洞的采纳,加上总督吴裳亦雅尚经术,予以支持,使尊经书院的建设工作在张之洞的主持下,于1875年春天就完成了。

尊经书院建成后,张之洞为书院订立了一套制度(详见《创建尊经书院记》),影响深远。它大致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关于办学宗旨。张之洞在第一条“本义”中指出,创建尊经书院是为了造就对国家和社会有用的人,而不是死读书的钻书虫。正是在这一办学宗旨的熏陶下,尊经书院才培养出了杨锐、宋育仁等维新志士。

张之洞讲培养有用人才,并不仅限于尊经书院的学生,而是希望通过尊经书院这个阵地去影响全四川。“本义”中说:诸生“学成而归,各以倡导其乡里,后进展转流行,再传而后,全蜀皆通博之士,致用之材也”。可见,张之洞培养有用人才的办学宗旨,是立足于尊经书院,同时又是面向全川的。

第二,关于教学内容。张之洞主张应以小学、经学为根本,第四条的“务本”说:“凡学之根柢,必在经史,读群书之根柢在通经,读史之根柢亦在通经,通经之根柢在通小学,此万古不废之理也。不通小学,其解经皆燕说也;不通经学,其读史不能读表、志也,……故凡为士,必知经学、小学,综此两端,其在笃嗜神悟,欲以此名家者,著述终身由之而不尽。”

但是,乾嘉汉学本身不过是清文化专制高压政策的产物,尽管它在整理文化遗产方面作出了巨大的成就,然而,却明显地具有脱离现实的弱点。因此,张之洞的以纪、阮之学相号召,客观上是驱赶学生去做啃故纸的钻书虫,这就与其办学宗旨发生了矛盾。尊经书院的学生多受此影响,如近代经学大师廖平的经学理论,就是最典型的表现。

第三,关于课程设置及学生考核。尊经书院的课程设置每月二课,一为官课,一为斋课,共四题:经解一题,史论一题,杂文或赋一题,诗一题。这在当时是很别致的,其别致处有二。一是精简,所以要精简,就是学生课程太多,负担太重,课业之外就无时间和精力来读书了,这不利于学生健康发展。二是与众不同。清代书院的课程设置,一般都是以科举相关的《四书》、时文为主,但尊经书院的课程设置却皆无。因此,学生多有疑义,张之洞在第十八条“释疑”中解释说,不课时文,是因“无庸也”;不课《四书》,是因府、县书院早开设了,再学习,就重复了。时文是科举的程序文章,《四书》是科试钦定的答案标准,张之洞身为清廷官吏,却明确地规定尊经书院不设此课程,实是一种颇有胆识的拔俗见解。

有关学生课业的考核,尊经书院确立了五日一会讲,十日一审查的条规。书院规定,凡学生都要准备一部日记,来记录每天读书的起、止进度,记载学习所得和疑问,山长(相当今天的院长)每隔五天,就召集师生会讲,主要由山长亲自抽验学生的学习情况,检查日记所记的多少以及是否属实,考问相关的问题,并给予讲解。每隔十天,又将全面考察学生的各门课程。如果说五日一会讲是重点抽查,那么,十日一审查则是全面的考查,两者结合起来,书院就能全面而又及时地掌握学生的学习情况,以便根据情况的变化对学习作相应的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