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国学与巴蜀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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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张之洞在川兴学述论(2)

第四,关于书院管理。在对学生的管理上,张之洞提出了“牖导要宽,约束必严”的原则。学生考核,一课不合格扣掉当月的费用,二课不合格给予戒饬处分,三课不合格就要被开除院处,如此等等,可以说是“约束必严”的。同时,书院又要求对学生循循善诱,即使学生课业不合格,老师也应首先予以讲授,再次讲授后,学生仍不能及格,张之洞才主张予以重罚,这又是“牖导要宽”了。这一严一宽,宽严结合的原则,既可严禁学生的不良习气,又给了学生改正错误的机会。

在管理体制上,第十六条的“约束”还提出以山长负责制为中心的组织机构,“山长主之,监院佐之,斋长承之,各衙门督之”。在这个管理制中,有负责中心,有辅助,有承办,有监督,从而保证了书院各项工作的正常进行。

张之洞在离开四川前夕,所著的《创建尊经书院记》,实际上是对尊经书院经验的总结。尽管尊经书院的主要制度基本上是合宜的,但张之洞却并不认为不可变更的,相反,他在最后说:“此后有山长与夫大吏学使主持此事者,视可采者采之,未备者补之。”又说:“法不善,虽立不行;法虽善,久而亦变。”希望继任者能与时变通,表现出一种豁达的精神。

三、奖拔俊秀撰书诱导

张之洞在充浙江乡试考官及湖北学政时,就以善于拔识俊秀而著称。他在川兴学,更特重奖拔人才,以改善四川学人的素质。《蜀海丛谈》述:

督川学时,有庠生某,文词酣畅,所出系两扇题,某生以两大比格分诠,上比甫录完试卷,已无余地,乃于卷末,书“下比仿此”四字,纳之而出。公得之大喜,召某生至,命录出下比,竟以一等食饩。

与一般庸吏不同,张之洞取士重才气,而不太考虑所谓规则、犯忌一类细末。这是他每到一地,就能拔识许多优异之士的重要原因。这里讲的庠生某,就是近代闻名中外的经学大师廖平。但据《廖平年谱》,其具体情节略有不同。这事发生在1874年的院试,按八股文的标准格式,破题例只两句,廖平却有三句,这就违反了八股文的规则,犯了考试的大忌。因此,自然被弃置一边,张之洞在检阅落卷时,发现廖平答卷才华横溢,于是,将其从落选者拔置第一。由此,廖平与张之洞结下深厚的师生情谊,在近代四川学林传为一段美谈。张之洞又从全省拔识了百余名高材生入院学习。在这些学生中,他最为赏识杨锐、廖平、张祥龄、彭毓、毛瀚丰五人,誉为蜀中五少年。正是张之洞奖拔俊秀,为四川学子树立了可见的模仿榜样,影响了整个四川学界。

张之洞在奖拔俊秀的同时,还很注意对全体学子的培养。为此,他在1875年亲自撰写了两部著作,一部是《书目答问》,一部是《轩语》,用以指导尊经书院学生治学成材。官休假日时,张之洞还亲临书院为之讲解,对四川学界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书目答问》是一部指导学生读书门径的目录著作。张之洞撰著这部书,是要给学生解答应读何书、书以何本为善的问题。这部书著录著作两千余部,除选有《四库全书》的部分著作外,还收有这以外及以后新出的一些书籍。这部书具有两大特点,最便于初学者寻检治学门径。

其一,编排的特点。《书目答问略例》述其编排原则说:“分别条流,慎择约举,视其性之所近,各就其部求之。又于其中详分子目,以便类求。一类之中,复以例相近者使相比附。再叙时代,令其门径秩然,缓急易见。”具体地说,张之洞把这两千多部著作,除按经、史、子、集的传统四部分类法编排外,另外还新增了丛书一部,这就是“各就其部”。在每一部之内,又详加分别,如经部又分为正经正注、列朝经注经说、经本考证及小学三大类,这就是“详分子目,以便类求”。各大类之中,又根据相近者相比附的原则,再加区分,如列朝经注经说、经本考证类,就分为《易》、《诗》、《书》等二十个小类;在每小类中,又加区分,如仪礼,有正录、校勘之属,官室、服制之属,余录、补逸之分,这就是义近者相比附。同时,每一部类的著作,又是依年代的先后顺序来排列的。这样,不仅便于初学者根据其需要很快查找到有关问题的书目,而且可以从中得知从古至今这类问题的不同时代的代表作。

其二,选书的标准。《书目答问略例》指出:“凡所著录,并是要典雅记,各适其用。”因此,《书目答问》有五不录:一是无用、空疏、偏僻、淆杂的书籍,二是今书已包括了的古书,三是注释浅陋、妄加删改、编刻伪谬的书,四是尚未刊行的今人书,五是无以购求的书。这就排除了无学术价值、社会价值的书籍和冷僻的书籍入选。

《书目答问》问世后,出现了不少翻刻本与批校本,可见其极受推重。客观的社会效果,最公正地说明了这部著作的确为学生指明了治学的切实门径,虽然张之洞是为教授尊经书院的学生而著,但其影响却非尊经书院可以范围。

《轩语》则是一部关于治学之道的指导书籍。这部书分三大部分,第一部分是语行。所谓行,类似现在讲的品行,因而有德行谨厚、人品高峻、习尚俭朴等条目;但与品行又不完全相同,而是偏重于与治学相关的学行修养,因而,多讲戒轻言著述刻集、戒讲学误入迷途、戒早出考一类问题。第三部分是语文。所谓文,主要是讲时文、经文、策、诗赋等的体裁格式,纠正容易出现的程序错误,以及避讳、勘磨等注意事项。第二部分是语学。它是这部书的重点和中心所在,有关治学之道的论述主要见于这一部分,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有如下两点。

一是学贵有得,归于有用。张之洞主张读书学习,“不贵多,贵真过目;不贵猛,贵有恒;不贵涉猎,贵深思;不贵议论,贵校勘、考证;不贵强,贵能解;不贵创新,贵通旧说;不贵更端,贵终卷。学之所得又必须归于有用”。《轩语》说:“读书期于明理,明理归于致用”,而致用有三,“可用以考古,可用以经世,可用以治身心”。三者之中,经世又是最根本的,“通晓经术,明于大义,博考史传,周悉利病,此为根本;尤宜讨论本朝掌故,明悉当时事势,方为切实经济,盖不谈书者为俗吏,见近不见远,不知时务者为陋儒”。张之洞强调讨论本朝掌故,明悉当时事势,将读书不知时务者斥之为陋儒,贯注着一种强烈的现实感,学不以致用,学之所得就失去了意义,而致用的根本又是为现实服务。只有立足于此,学之所得才是有价值的。这一思想是十分深刻的。一般传统的正统学者,皆诋毁诸子,而以儒学经传为务。张之洞则大赞诸子说:

其益无限,大抵天地间人情物理,下至猥琐纤末之事,经史所不能尽者,子部无不有之,其趣妙处较之经史,尤易引人入胜。故不读子,不知瓦砾糠牲无非至道;不读子,不知文章之面目变化百出,莫可端倪也,此其益人,又在于表里经史之外者矣。

任何一种学术,都自有其产生的根据与存在的价值,诸子学也是如此。但自西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诸子学一直没得到应有的重视。张之洞以清朝学政的身份,如此称许诸子,实是一种兼容百家的宽阔胸怀。以此作为治学之道劝勉学人,就有可能防止治学的片面性倾向,而使之充分吸收各种学术的营养成分,成为不囿于一家之说的博通之士。

由此出发,张之洞十分反对治学中的门户之分。清代学术有汉、宋两大门户,治汉学者攻宋学空疏,治宋学者诋汉学烦琐,张之洞针对这种门户之见,说“愚性恶闻人诋宋学,亦恶闻人诋汉学”。在《创建尊经书院记》中,他进一步说:“使者于两家有所慕,而无所党,不惟汉、宋两家不偏废,其余一切学术亦不可废。若入院者抱一而自足,误矣。”认为不仅汉学、宋学,而且一切学术皆有可取。这说明张之洞以汉学为宗,同时又不囿于汉学的局限。

此外,张之洞在这部著作中,还对博与约的关系问题,如何根据各人不同的情况选择专精一门学问的问题,如何读经、史、子、集等问题,都提出了许多极有价值的指导性意见,颇值得时人治学参考。从上可以看出,张之洞在川兴学主要做了两个方面的工作,一是整饬学界,一是创建尊经书院,而最有意义的显是后者。张之洞创建书院又分为两个方面,一是建造书院、奖拔俊秀,二是书院制度的制定和对学生治学的诱导。两者相较,最有影响的又是后者。因为张之洞在书院制度的制定和对学生治学的指导中,贯穿着某种理论性的教学与办学思想。这些思想是张之洞治学和办学经验的总结,尽管难免有种种局限,但总的说来是极具价值的。在张之洞学政任满离川后,他的这些思想仍对尊经书院,以至全川的文化教育起很大的影响。

由张之洞创建的尊经书院,在近代几十年里,一直作为全川的最高学府而产生影响,现代著名学者蒙文通、郭沫若,都在某种程度上受到尊经书院的遗泽浸润,如蒙文通曾受业于廖平,而郭沫若早年则师事廖平的弟子帅镇华。历史已经证明,张之洞在川兴学,不仅改变了四川文化教育的落后面貌,而且为四川成为近代中国文化教育发达的地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