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国学与巴蜀哲学研究
4112800000050

第50章 廖平的小学研究和成就(2)

关于象事。许慎所下定义是:“视而可识,察而见意,上、下是也。”廖平认为,象事同象形大体相近,其区别在于象形仅象其物,象事则兼有功用。他用画图予以形象地说明,画图只有山水草木,此为象形,但若有人物的伏虎图、钓鱼图,就变为象事了。象事的特点是“视而知其实形,察而知其虚意”,如视伏虎图、钓鱼图,可见人与虎、人与钓竿等实物之形,细察则知人伏虎、持竿钓鱼之意。廖平认为,象事乃六书的大门,但因许慎改为指事,后人多就“指”字求意,而不知“事”为何意,因而,朱骏声、王引之列象事不及一百三十字,其中真指事不过十来字,大多是误采象形与象意,不仅使象事与象形、象意混在一起,而且把文字最为繁多的象事变为孤门。根据他的意见,象事可分为八例:行、口一类字为纯就人身耦体事例;卧、拜一类字为就身见事变体例;上、下一类字为以人依物见事例;夹、戒一类字为身物并见以为事例;鲜、束一类字为以物制物合二物为字,体繁不再从身取义例;几、勺一类字为纯举事形例;至、生一类字为纯物象事例;吠、突一类字为就物生事例。这八类字例的字都不仅有实形可见,而且兼有功用。在廖平看来,汉字中凡属于这八类字例的文字,皆应归入象事一门。

关于象意。许慎的说法是:“比类合谊,以见指挥,武、信是也。”廖平指出,象意的特点是“皆虚字,无形可肖,无事可作,无声可托”。所谓象意皆虚字,是以象意与象形、象事比较,并不是说象意就是全虚,相反,象意之意是有实义的。一些人不明白这一点,而据独体无虚字,误以象意皆合体,并以独体、合体区分象形、象事与象意。廖平认为,这种看法是错误的,无论独体、合体,只要象实物,就是象形,但有其事,便是象事,但有其意,便是象意。造成这种误解的原因是,前人据许慎“会意”之名,只从会字求义,不知象意一门全在意字为据。因而,前人讲会意,将《说文》“从某从某者”,全归于会意,而不明白许慎“从某从某者”多为象形和象事。廖平说,象意字多以数字合成一字,“如夫妇会合而生子,其子于父母之外,自成形体,别具面目”,如武字,即由止、戈二字合成。象意字具有化多为少的功用,《尔雅》“善事父母为孝”,“孝”一字而具四字之意。因而,廖平认为,象意“皆有妙义,不易造作”,在六书中字数不多,朱、王诸家列会意多象事十倍,绝大多数是误列。

关于象声。许慎的定义是:“因事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廖平指出,象声最初只是取声而已,后来才添加形属偏旁,成为本字。象声字的特点是以声为主,旧说象形、指事、会意都有兼声之字,这是错误的,“形、事、意、声,四门各别,无相兼之理”,因此,“凡有声者,皆当入象声”。在廖平看来,四象中象声一门最为繁杂。象声中有形、事、意之分,虽然这些字有形、事、意可言,但就本原来说是依声造字而成,因此,这些字与象形、象事、象意不同,而属象声。许慎言形声有省声之说,廖平认为,古字有繁有省,省与不省并见,许说是有根据的。但廖平反对后人利用许说,对那些不得声的文字巧取妄说,主张省声必有明文,才能据以为说。这是一种严肃审慎的治学学风。廖平讲象声,还与外国字母相比类,认为象声字与字母,皆以声为断,全凭听者依声理解其义,只需用耳治,不需用目治,并据此认为“字母之学,只是六书之一”。其实字母同六书一样,是自成体系的文字系统,廖平将字母与象声类比,显然不妥。后来在孔子造字说中,他利用这个观点论证六书文字尽善尽美,成为孔造六书的重要论据。

关于转注。许慎的定义是:“建类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廖平指出,转注与假借相对为一类,皆用字之法,如用财的“帮补、通挪之例,转注因字多而累用之,假借因无字而通挪之”。转注以意为重,如来字转注,与麦、黍、菽、稷等,而不离谷种之意。转注字多,如《书》言“元首股肱”,《诗》言“干城腹心”,一字已明而连用数字,好像车之轴交,水之并流。转注能化多为少,以驭繁难,如《尔雅》的弘、廓、宏、溥、介等三十九字,可用一大字明之。转注异名同实,如弘、介等三十九字,名虽不同,但其实皆大之义。由于转注所具有的这些特点,因而,转注多骈语连文,意取文备,多见于词章诗文,先秦典籍的《诗》、《书》、《楚辞》就多用转注。廖平把转注分为十例:左右、股肱、元黄一类为双声骈字例;崔巍、窈窕一类为叠韵骈字例;而凡属二字连文意同者,又非双声叠韵者,则为连语例;辗转反侧、君臣上下一类为言足句例;家室、干城、好仇一类为变文协韵例;《曲礼》中的“告面”,《论语》的“迅烈”一类为错综杂出例;《孟子》中言禹及稷,《礼记》言车及马为由此及彼例;训诂以彼字注此字,二字同意一类为传注例;《尔雅》中同意可相互通用的字,如元首、权舆一类为《尔雅》例。这十类字例中,前三门为正例,后七门为变例。

关于假借。许慎的说法是:“本无其意,依声托事,令、长是也。”假借作为用字之法,与转注正相反对。假借以声为准,如《诗经·硕鼠》:“逝将去女”,逝假借为誓,逝、誓同声。假借本无其字,借声而造,因而,能以无为有,以济穷困。假借异实而同名,如《易经》:“尺蠖之屈,以求信也”,信假借为伸,读与伸同音,但伸与信实义不同。假借只能单词只字,如前所举以逝假借誓,以信假借伸。假借有正例、变例之分,“假借以真虚不能造之字为正例,因不能造,乃定此例以济其穷。至承用既久,续造字多,经师写经,犹好以同声字相代,既有本字,又复相借,此假借变例也”。廖平把假借分为十六例;令、长一类的官名例;秦、宋一类的地名例;伊、姜一类的姓氏例;干、支数目之类的记识例;大、小一类的品藻例;君、臣之类的称号例;率、尔一类的单词形况例;朱朱、关关一类的重言形况例;之、乎一类语词例;次且、丛脞一类的双声连语例;蒙戎一类的叠韵连语例;答、对一类同声通写例;冯、淜一类的叠韵例;蒺藜为茨之类的合音例;德之为惪一类的同音例。这16例尚未包括旧说已明的假借字。

廖平认为,六书先有造字之法的四象,然后才有用字之法的转注、假借。四象又有先后的次序,始象形,次象事,再次象意,最后为象声。仓颉、史籀初造文字如作画,画成其物随体诘屈,是为象形,其字皆实字。有物就有事,象事面目为象形,实义全在事,其字在半实半虚之间。后起的象意,则仅虚有其意,其字全为虚字。廖平认为,可造之字实尽此三门,象声则是为了尽形、事、意之穷而后起的,因此,四象皆造字之法,但以前三门为一主。

但四象中的象意、象声是由转注、假借而来。廖平指出,最初文字皆象形、象事,到了夏、殷时始有转注、假借。一事用数字形容,这是古之转注;通行一久,于数字形容一事者造为一字,即会合见意,遂由此而有象意。本无其字,依声定名,这是古之假借,后于其字依类别添形属偏旁,而由此生出象声。所以,六书的会意不过是古之转注,象声不过是古之假借。廖平认为,许慎所谓会意的“比类合义,以见指挥”,即转注的“建类一首,同意相授”的变文,形声的“因事为名,取譬相成”,与假借的“本无其字,依声托事”尤为切合,就是明证。到了周代定六书之名,又不能无转注、假借用字之法,于是而有四象、转假之名。但六书的假借不过是形声后的形声,转注则是会意后的会意。

廖平认为,明白六书命名先后之义,对正确理解六书的含义关系极大。人们讲形声,皆误以形为主,以声相属,不合象声之义,其原因就在于不懂象声实由假借而来。未有江、河、松、柏之先,已有工、可、公、白之声,为造江、河、松、柏诸字,于是因工、可、公、白音近,而假借以命名,这就是假借的依声托事,时间一久,这些如形属偏旁的字就成为六书中的象声字,而假借又别为一门。但象声与假借实同,区别仅在有无偏旁。懂得这一点,就可知象声实是以声为主,而非以形为主。

廖平的六书理论贯穿着一个基本思想,这就是文字有着历史沿革的变化观念。因此,他不仅指出了六书名称、含义有其历史演变,而且,再三强调只有用历史变化的观念来认识文字,区分何为初始,何为后造,何为本义,何为假借,才能正确认识六书。他说:“识字须识时代,字有始初、后造之分。始初承用既久,其义多为假借所夺,后人遂从假借制义,与前迥不同矣。”例如,女字本为女阴,用以异男,承用为女子之字,而母字后造,乃加两点以象母乳之形,这就与女字初意不同了。文字自身本来是有历史变化的,廖平主张用历史发展的观点分析六书,认识文字,这是合于历史的客观辩证法的,合于科学的认识精神。正因其如此,《六书旧义》的具体论点虽有值得商讨之处,但无可否认,它建立起了廖平自己的文字学理论,自成一家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