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追逐残阳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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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八)土匪要进村

我是农村里土生土长的穷娃娃,家里父亲、母亲为了让我读完大学,已经熬白了头发,吸干了心血,负债累累。况且,还有两个妹妹读书,试问一下,我现在这副狗样,哪敢接电话?

我有资格接吗?我有脸接吗?

我他妈现在就是个废物!

连条流浪狗都不如!

除了默默流泪,又能做些什么?

我像条死狗样爬起床,洗漱完,喝了碗隔夜稀饭,穿了正装,带上身份证、学位证、简历表,点了支烟,抽着下了楼。

最后一次,倘若这次应聘不了好工作,我就去做普工了,虽说是打一份死工,但,能不做么?

当你遇到这种境况,还想养活家人的时候,你必须要先养活自己。

熟悉的人才市场,熟悉的三楼,熟悉的一栏栏招聘信息,熟悉的一排排招聘公司专座。

日新月异,时代变迁。连招聘公司每天也在更换,之前我面试过的公司今天没遇上一家,全是另一批陌生的公司。

这样更好,代表着有机会。

我拍了拍正装的衣领,钻进了竞争的人群……

我相信,只要你努力了,就一定会有回报!

然后,我又一次打脸了。

应该是:只要你努力了,就行!

因为,不一定有回报。

下午两点,我下了公交车,拖着外套像条蛤蟆似的往租房走。

你们不要惹我,因为此时的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边走着,一边吞吐着五块钱一包的烟雾,********。

哈哈,你看那开宾利跑车的美女,太阳这么猛还倘蓬开车,有病吧你?嗮死你丫的!

哈哈,老板你在逗我么?不知道现在高峰时间停车场没位置么?还开着奔驰耍威风呢,逗bi!

哈哈,你他么的有种开车撞我啊?老子就是闯红灯怎么了?

……

疯了疯了!我都不知道到底怎么了,更不知道这个世界肿么了?

从人才市场出来后,我就像那找不到方向的萤火虫,深深的绝望缠绕心底,似乎压的我喘不过气,更像跌入无尽的深渊。身边,只有一片黑暗!

仿佛世界已经抛弃了我,已经没有一寸之地让我栖身。

那一刻,我甚至有自杀的念头!

全靠麻木性移动,往租房走去。

烟头扔了一个又一个,我的喉咙似乎要爆炸,我干瘪的肚皮在抗议,我全身的皮肤被烈日炙烤,不知道挂在眉毛处的水是汗水还是泪水……

我哭哭啼啼,似条被人遗弃的流浪狗,靠在马路边上绿化带,蹲着哭,坐着哭,靠着哭……

“叔叔,你是在哭吗?”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抬头一看,一个小小的小女孩拿着一颗棒棒糖怯怯的站在我面前。

我更想哭了。因为更感觉自己是一条流浪狗了,电视剧里,善良的小女孩不都是这样问候流浪猫流浪狗的么?

而且,你叫谁叔叔呢?

“呜呜呜呜”,我不想活了,埋头痛哭着。

“叔叔,”我的手掌心忽然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抬起头一看,是那根棒棒糖,“给你吃,妈妈说吃棒棒糖就棒棒的不想哭鼻子了!”

我停止了哭泣,看着小女孩,心脏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一下,默然不语。

“叔叔不要哭了,我妈妈叫我了,拜拜。”简短的话语,没有太多的交集,小女孩跟着一位从远处跑过来的妇女走了,小女孩的妈妈是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我,对小女孩边骂边拉走的。

小女孩走了,留下了一根棒棒糖给我。

我擦干眼泪,一股暖流久久留在心间。

或许,我一直在选择着错误的方向;或许,我不应该把目标放得太高;或许,我一开始就错了;或许,小女孩才是我的真爱……

啪!

我狠狠的刮了自己一巴掌。

畜生!

想啥呢你!

就算要当畜生也要等果子熟了再摘了吃,现在,还没开花呢……

我重新穿好衣服的外套,望了望路口边处的“治安招聘栏”,果断地走了过去……

没错,要想养活未来,现在必须要先养活自己!

既然与高大上的工作无缘,何必要苦苦纠缠,空等苦等浪费时间和青春呢?是法律规定还是道德规定,大学生毕业一定要坐办公室大楼上班的?是谁规定大学生一定要月入过万的?

看看我,本科毕业,高材生!去应聘了一个小区的治安!做起了保安员!

保安又怎么啦?不一样是份正义工作?工资虽然少,但还有钱剩啊!而且,在这么和平的时代,上班还挺轻松呢?

我毕业半年,辗转反侧,兜兜转转打拼的最后一份工作,就是小区治安员……

这份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安安静静的工作。

而且,带着点危险。

胜在于,它上班自由……

饿了随时吃,渴了随时喝,憋急了随时尿,困了随时睡,咳咳,没有太多的低头哈腰,没有太多的皮笑肉不笑,也没有太多的勾心斗角!

在上班的时候弄弄自己的爱好,看看来来往往的美女,听听喜欢的音乐,一天,又过去了。

这就是我的工作……

你们,猜中了吗?

第二天,我正式上班了。

来到小区治安亭,一个很小很小的小亭,是一个货柜加工后做成的亭子,这里是我们这个区治安员的总部,每天上班下班都要来这里集合,再散开。

这个小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总体分为三个区域,A区最大,B、C区差不多,因为A区稍大,所以六个人镇守,B、C各三个,加三个队长一共15个员工。

所以,负责这个区的治安有30个员工,别问我为什么不是15而是30这么幼稚的问题。

因为白班上班15个,夜班15个!

哦,差点忘了工资待遇方面,3000底薪,12小时值班,包住不包吃,因为离胖子陈租房近,为了晚上可以一起煮酒论英雄,所以我决定住他那儿。除此之外还有高温补贴,伙食补贴,全勤奖金,但是没有五险一金,没有社保,更没有帮你买保险。

我不在乎这些虚无缥缈的。

第一我是一条流浪狗没必要买保险,第二这是私人安保公司,老板才不愿意花费那么多钱帮你买保险!

好的,废话说完,正文开始。

第一天我上班就分到了上夜班,时间从晚上七点半到另一天早上七点半。

而且,我被分到了最为繁杂的A区,听老员工说,那里就像龙潭虎穴……

老子现在已经是一具活着的尸体,什么糖什么雪的都不怕。

老员工:是“潭穴”!

嗯,对的,糖雪……

老员工:%*@#&

……

初来咋到,一份新的职业,又不是我的专业,自然什么都不懂。于是,队长好心地安排了一位前辈带我。

带我巡逻!

这位比我入职早一个月的“前辈”其实就大我两岁,叫郭涛,何南人,初中没读完出来这边打拼,进过厂,修过车,嫖过鸡,现在依旧单身。

他上个月经朋友介绍来到这里做保安的。

哎,其实我也不懂什么“保安”啊“安保”啊“治安”啊有啥区别?不都是保护人类财产和生命吗?搞那么多词儿捉字眼好玩啊?

搞到我都不知道怎么写了。

一拍地板,以后就说“治安”了!

没为什么,听着够霸气!

有木有?

晚上7点半,我跟着郭兄去巡逻了。

6个人,一个坐岗亭里收费,一个坐大门口保护岗亭收费的,两个守东边,两个,呃,我和郭兄守西边。

刚刚好,分工合作,保卫别人的家园!

我自豪,我骄傲,耶!

……

郭兄带着我去到靠西边的地带,一边走一边传授经验。

譬如说,我们不能让乱发广告单的人在里面贴广告,会污染环境和卫生;不能让车子乱停,阻塞了交通,特别是那些停在消防通道上的,不用解释,立马拿工具过来锁上,再送多两张铭牌——往车上贴“警告!消防通道不许停车!”的黄纸……

大概就两百米路程,郭兄逼里巴拉的就几乎将一切大小事务注意事项全说了。

完了,就到一栋楼的旁边,那里摆着两张凳子,往那儿一坐,开始玩手机……

我在这里的第一次上班竟然是玩手机玩到天亮!

我的天!好像这份工作轻松得有点过分啊!这哪里像上班?分明是混日子的嘛!

虽然是上夜班,通宵了一个晚上,除了有点乏,没有一点困的感觉。

对于我们这种长年累月在召唤师峡谷作战的战士们来说,soeasy啦!

原来这就是治安员,人在就行,玩手机打瞌睡都没问题,如果发生突发情况就去看一看,小事不用管,放掉,大事就报警,警察管!

你妹夫的和农村门口绑条狗有啥区别?

呸呸呸,不能这么说的,对,我不是狗……

第二天上班,集合。

队长在上面口水纷飞,面色通红,神情激动,说什么“不能分分钟玩手机,要多巡逻”、“一定要抓住派传单的,严惩”、“玩手机就算了,有人一睡就睡到天亮的成何体统?”云云。

嘿,我愣是想不到同志们一个个都神情严肃,静静地听着,还有不住地点头的。

郭兄,你就别装了,昨天睡到天亮那个不就是你吗?

还有岗亭那位,听说昨晚你玩手机收错人家停车费了,十块停车费,给你一百你找人家十块,你说丢不丢脸?色盲啊你?

十分钟后终于交班了。郭兄正想带我进去西边继续和瞌睡虫作战呢,大勇小队长就开口了:“你们俩今天晚上派一个人在里面潜伏,抓派单的。”

我擦!连警匪片的“潜伏”都出来了,大勇小队长,我绝对不辱使命!

于是我就脱了治安服,带上呼叫机,打扮成一个书呆子学生似的跑到里面潜伏去了。

废话,郭兄是老员工了,处理事情那么成精,放着可以睡懒觉的机会不去难道要他去潜伏吗?撇开他是前辈不说,你觉得一个老员工去搞潜伏站那儿,那模样不就告诉派单的,来吧我是治安,我是来潜伏抓你的……

别扯了,今晚没那么舒服了赶紧去潜伏吧!

来到小区里面,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抽着寂寞的烟,等着寂寞的你……

好吧,我承认自己这副模样长得不带感,可妹子你不用见鬼似的跑那么快吧?哎,小妹,绕路的话要多走几十米了,三更半夜的你捣腾什么呢?赶紧过去吧,叔叔不是坏人!

我只不过是叼着根烟蹲在角落里发呆罢了,虽然眼睛总是盯着外面,可也不像是杀人犯吧?

闭嘴!那个强什么犯就更不像了,哥的内心寂寞,可是也有过女朋友的……

百无聊赖,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等啊等,等啊等,甭说派单的,就是个苍蝇都没有从我眼前经过的。

蚊子却很多,叮了我一手包。又痒又痛,难受死了。

看一看手机,妈的才零时13分,要熬到天亮下班不头发都白?

于是我站起来,在楼与楼之间来回走动,好处就是可以不打瞌睡不被蚊子咬还可以抵抗长夜漫漫的无聊!

我真的怕了这寂寞,要是现在来个白素贞或者倩女幽魂我都扑过去……和她们斗地主!

无聊啊……

郁闷啊……

要死啦……

一点……

一点一分……

一点两分……

一点三分……

一点……咦?

我正在画圈圈数星星呢,忽然看到四道身影从前面飘过……呃,走过,往大楼里面进去了……

四个人,两男两女,都在往墙上贴广告!

尼玛的还不让我逮到你们!

我慌忙按住对讲机,压低声音道:“来人来人,136栋一楼有4个人在贴广告单,赶紧支援过来。”

没有回声,我也不慌,因为事前讲好尽量别呼叫对讲机的,以免对讲机的声音吓跑了派单的。

我现在只需要静静地盯着那些人就行了。而那四个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被警方……咳咳,被治安包围了,还在嘻嘻哈哈的说笑着贴广告。

尼玛的还有一个男的边贴着广告边在说着b-box,逗得那两女孩哈哈大笑,崇拜不已。

给老子装bi是吧?等下我兄弟来了不搞死你我跟你姓!

咦?哥这是嫉妒恨么?呸呸呸,斯文点,大度点,哥可是大学生!受过高等教育的!

我寻思着怎么才第二天上班,做事就像个小混混了……

可是,令我想不到的是,我呼叫的一句话害惨了那四个人,令他们的身体和心灵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我还是太年轻了,低估了这个社会在黑夜中的另一面。

大勇和郭兄他们都来了,队长也来了,因为对讲机是三个区的所有治安员都能听到的。

我以为这是个法治的文明社会,谁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刚开始,那四个年轻的孩子是不怕我们四个人的,因为看他们的样子就是放暑假做做兼职而派发一些广告单的高中同学。

特别是那两个男同学,可能想在女生面前显摆下男子汉的风范,在队长和我们的质问下变得有些嚣张。

“我们大不了不贴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说着,拉起两个女生就想走。

我以为顶多是一件小事,想不到队长突然像疯了一样直接打人了!

只见队长一招手,大勇和郭兄直接上去用胸脯顶住了两男生的脚步,队长抓住那个嚣张点的男生,一巴掌下去:“你很拽是吧,很拽是吧……”

连续掀了三巴掌!

两个女的看到这吓懵了,在一旁连连说“对不起我们错了,我们马上走下次不敢来了”。

然而,队长仍然抓住那男生的衣领,大声喝道:“你给老子道歉!拽什么拽啊你!”

那另一个男生被大勇和郭兄拖到一旁挣扎,道:“你凭什么打人?”

我暗暗摇头,队长此时俨然已经火冲大脑了,你还问这么不经脑袋的问题只会让事情发展得更严重罢了。

果然,队长松开了原本的那个男生,抓住了质问问题的男生,“你再说一遍,有种你再说一遍!”

或许是衣领被抓得痛,这个男生慌乱之中用手拨了一下队长的脸颊……

队长一怒之下一脚把那个男生踹在了地上,仿佛不解怒的又上前连踹了几脚……

大勇和郭兄见差不多了上去拉住了队长,这才罢休。

被我拦在一旁的那两个女生早已吓哭。

“蹲下蹲下”。

两个男的被大勇和郭兄指着脑袋,乖乖蹲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嚣张跋扈的气势。

“把他们押到办公室,妈的我不信还治不了你们这些毛头小子!”队长骂骂咧咧的骑着电动摩托过去办公室了。

大勇和郭兄押着人过去了,我则去了监控室消除痕迹。

他们熟悉的做法,惩罚完派单的就去监控室删除那一段记录,防止闹到派出所会留下把柄。

我不知道他们在办公室发生了什么事,反正后来郭兄分了一盒中华给我,听说那四人不但被“扣留”了两个小时,还要意思足够了,大队长才放人。

一条中华加一箱红牛饮料。

两个女生是扶着两个男的走的,有一个男的几乎是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小区,一啜一啜的哭着离开。

我相信他们今后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这个地方了。

他们在这里做了一个噩梦……

那一夜,队长过来和队员们抽着烟,喝着饮料,吹嘘着本事;

那一夜,整夜都不用我潜伏了,因为要好长一段时间不可能再有人敢来贴广告了;

那一夜,很夜很夜,月亮隐藏在云后,大地没有一丝亮光……

那一夜,我刚有点活跃的心又消沉了下去……

不是这个杀手不太冷,而是这个世界真的太冷。

我又有点讨厌这个地方了。

不是我矫情,欺骗阻挡不了我真实的内心。

做人不就应该坦荡些么?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把不喜欢硬要说成喜欢,你心里会喜欢吗?

之后好几个晚班我都没心思玩手机,就一直傻傻的看着一个地方,有时是路过的一个陌生人,有时是一个角落,有时是没有星星的夜空。

一直不说话,久久地注视着,凝望着。

我又回到了那种状态,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精神有问题,在某一瞬间,我甚至会冒出连我自己都感到很荒谬的念头……

真的,不骗你。譬如走着走着,忽然会有一种迷茫感。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一定要在这里?为什么我要做这个事?为什么我会和他在一起做这个事?

又比如一个更严重的:为什么世界会存在着我?为什么会存在着世界?

好,为什么会存在着地球?为什么会存在着细胞?为什么会存在着分子、原子?为什么会存在着太阳系行星系?

为什么会有宇宙大爆炸?宇宙大爆炸的物质又是从哪里来的?

万物有因才有果!

最原始的“因”是怎么来的?

一句话,为何会存在——物?

其实,归根到底,或许我是在质疑着自己的人生多过质疑万物。

我找不到自己的人生价值,对人生价值观产生了怀疑。当一个人的价值观出现矛盾和冲突时,会胡思乱想,由狭义相对论拓展到了广义相对论,固执一点的有可能会潜移默化的改变着什么……

我大概算是这样的人吧……

经历那晚的事后,我脸色又开始变了,整个人又不好了!

不喜欢和人说话,不喜欢在多人的场合呆着,也不想盯着过往的美女看了。

每晚抽着烟,坐着,思考着,挣扎着,不安着。

是的,不知何时,我惊恐的发现,烟瘾似乎越来越大了。原本是抽了四年的两天一包,现在居然是一个晚上两包了,而且没钱买好烟,抽的是劣质的便宜烟,下班往租房走的时候我都感觉到心脏隐隐约约作痛……

然而,习惯了“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的我以为是小事,并没有放在心里,于是,我的噩梦在不久的将来,来临了……

很好笑,像我这么年轻的帅哥,正值人生最美好、最活力的大好时光,我怎么觉得像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头在诉说着沧桑的岁月呢?哈哈,罢了罢了,人生在世,何处不神经?

我点燃一根烟,无感情色彩的眼神注视着来来往往热闹的人们,吐出一口一口的浑浊的二手烟……

第一个月上的夜班很快就过去,很平淡,很安静。或许是那次贴广告的事件惊吓走了他们,反正一个月都没有人来派过单,反而乱停车的让我们锁了好几辆,车主好声好气的道歉、送几包好烟就放了。

他们也知道我们想的是什么。阻塞消防通道?呵呵,我们唯恐天下不乱呢又怎会介意你阻塞什么?

最关键的是能捞点好处,在上班时间有烟抽有水喝,解脱一点无聊。

终于,第二个月,转白班了。

白班不同夜班,它要比夜班痛苦,痛苦在于天气很热,心情很烦躁。

人类如果烦躁,就会找事情来消磨燥气。于是,刚转白班的第一天,我又亲眼目睹了你们人类的复杂世界!

早上九点多,我和郭兄坐在老地方正在享受着一个月没见过的阳光沐浴呢,忽然间,对讲机就响了。

“全体人员到大门口集合。”

郭兄首先从椅子上弹起,一边督促我快快快,一边穿好他的工衣。

一般遇到这种全员集合的肯定要搞大事!

果然,这次要进行大扫荡!

听口风,准备对随意摆卖商品的店铺或者在小区乱堆放杂物的人士进行大扫荡。

二十多个人手持警棍,身穿防弹衣,呃,身穿治安服,浩浩荡荡地土匪进村,哎呀,怎么老打错字呢,浩浩荡荡地从东边扫到西边。

“老板,这里的东西不能摆在外边,拿回去。”

“你这里都摆到别人家门口了,干脆摆到人家里面去?”

“拿不拿回去?不拿回去等一下我帮你拿!”

“怎么啦?看你好像有点不服啊?是不是想搞事?我给你一分钟你不动手我动手!”

“全部人把他东西搬走!******跟我拽!”

……

一遍扫荡下来,货柜办公室里堆满了西瓜、衣服、酸奶……

小区里的人们站在远处指指点点,我们依然我行我素,轰轰烈烈的进行着三大战略作战原则。

杀光、抢光、烧光!

咦?我又写错了吗?

咳咳,是拿光、拉光、抱光!

嗯,文笔不错,没给我们队长招黑,嘿嘿!

我们一路高歌,我们一路奋战,我们一路“收获”,此时此刻,请伟大的神赐予我们神圣的语词,这个语词在地球人的眼里是一种具有威胁力和power的代表!

噔噔噔噔!

那就是“执、法、城、管”!

问你听到怕不怕?

嘿嘿……

嗯,正经点。一支二十多个人的治安队伍硬是让所有店铺老板闻风丧胆,靠西边的得到风声后马上搞得一干二净甚至连铺门都关了……

队长们无比郁闷,放下手中捧着的西瓜,走到一个角落里。

那里堆放着一袋袋用蛇皮袋装好的瓶瓶罐罐……

而我看到平时清洁的那位大叔就站在远处的店铺里,握紧拳头,紧张的看着这边。

队长一挥手,一群土匪立即将这里清空,装满了电动三轮车,在大叔的咬牙切齿中离去……

路过大叔身边时,我眼里没带一丝感情……

电动三轮车直接开到废品回收站,一群人在等着回收站的老板付款。

“队长辛苦了,一共是七十块钱!”老板胆战心惊,兢兢赫赫的陪笑道。

“70块钱?你开玩笑吧?这么多瓶罐随便一袋就不止70了,你再说一遍?”

队长话音刚落,身后一群人同时踏步上去将老板围在了中间……

最终,我拿到了10块钱,每个队员都一样,除了队长,自己拿了20块……

包括3个队长一共24个人,你自己算算废品回收站的老板掏出了多少,呵呵!

而那位大叔,日日夜夜的把小区的卫生搞得干干净净,辛辛苦苦地存了三个月的废品,连挣扎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没了。

几分钟的事,他一切的辛苦努力,都没了。

换来了我这位路人的一包10块钱的烟,而我,什么事都不用做,仅仅跟在后面,从东边转到了西边而已……

这一天,大家上班都在大口大口的吃着西瓜,酸奶,还有花生和着。

阳光很猛,即使西瓜是冰凉的,我的心肝却在蒸炉里一块一块的蒸着,慢慢蒸干了血液,最后变成了一块腐肉……

我变得不再感叹人生了,我的大脑已经麻木,我嗜血的爪牙已经急不可耐,我已经想加入到土匪的队伍里!

因为我真的好恨,有时候想,既然不能保护他们,与其让他们饱受折磨,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

我开始疯狂的抓贴广告、派传单的,疯狂的把他们赶出小区,疯狂的打电话叫车主把车开走,疯狂的买水买饮料喝,然后把瓶子扔到那个角落边……

我的心虽然麻木了,但我的身体每天都在痛,那是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痛,没法呼吸,甚至每天夜里都会做噩梦,梦到派单的四个男孩女孩浑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求救……梦到一群商铺的老板面目狰狞地拿着西瓜刀追着我砍,从东边砍到西边……还梦到大叔凄凉地蹲在角落里抽泣,身后是一群拿着棍子在狂笑的治安服……

两个月过去了,天气开始逐渐变冷。

秋天,来了。

万木开始落叶,河水变得浑浊,鸟儿不再歌唱,到处都是枯黄的世界。

我每天依然在发着疯,拼命的做着令土匪们反感的事,最近我好几次发现队长们在调查着什么,好像他们把注意力放到了我身上,连郭兄也闻到了一些东西,渐渐地和我疏远。

我开始觉得,不能再放派单的走了,不能打电话通知车主了,扔瓶罐应该还可以……

但我的手脚不受大脑控制,就算是大脑也饱受煎熬,因为每天晚上还是活在噩梦里。

我的身体越来越瘦弱了,瘦弱到连饭都不想吃了,烟瘾却更大了,一根接着一根,一口接着一口,喷出来的烟雾能熏死小区的蚊子……

而更严重的是,土匪们好久没收获了,没水没烟没油水,他们开始变得暴躁如狂,他们开始敏感,他们开始活动了……

终于,他们亲眼看见了我放走了一个派单的,然后他们愤怒了,他们把我孱弱的尸体拖到大叔堆放废品的角落,狠狠的打,狠狠的踢,狠狠的揍……

在他们的世界里,“叛徒”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也是最为憎恨的!

叛徒,也是没有好下场的……

都是小混混出身,身体强壮,手脚有力,我是最弱的土匪崽子,不消几拳,我就趴下了,浑身是血,眼里,鼻子里,口里……把土匪们吓坏了,他们没想到崽子弱到这种程度,看到我有气出没气进像条死狗的一动不动,踩了几脚确定是晕过去了才赶紧叫救护车……

把我送上了救护车他们就把我炒了,并且没有付给我一分钱医药费,我的工资全部搭在了急救室中。

两天后,医院把我赶了出来,因为没钱付住院费和化疗费了……

我穿着一身单薄的衣服站在红绿灯旁,很冷很冷。

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冷风羞涩,透骨彻凉。

兜里剩下一百块钱,我苦笑着,拿着一张医疗诊断书就这么在红绿灯旁站了一天,我想再看看这个世界,我想记住这个世界……

医疗诊断书上写着的是——

肺癌……

晚期……

我要感谢殴打我的土匪们,没有你们,我还不知道原来自己还剩下一个月的命呢!

最多一个月吗?医生,太长了,一个月我都可以转地球一圈了,呵呵……

我没有回胖子陈的租房,我已经亏欠这位老朋友太多了,不能再让他担心了,电视剧里,患绝症的人如果再与亲人朋友接触,最后不都是苦的苦,哭的哭,伤心的伤心么?所以我不会那么傻,本来孤身一人,当应孤身离去……

胖子陈,我欠他的债,恐怕要下辈子才能还了。

但是,爸爸,妈妈,我欠着你们的债,又该怎么还呢?

我跪着哭泣,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近段日子以来,胸口疼、全身痛的原因,原来是肺癌中你在作祟啊!

哈哈,值得庆幸的是,我是第一个发现了肺癌兄的,父母没知道,我想让他们永远不知道……

我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天底下的父亲都是心里爱孩子嘴里骂孩子的,所以,我和他说话容易,不矫情,我怕一听妈妈的声音就哭,那样就暴露了。

嘟嘟——

“嗯,来电话啦?”

和家里一样的简洁,浑厚的声音。

“是的,妈身体怎么样了?”我拿着手机聊着,被路口刮来的冷风吹得脸蛋生痛,只好离开红绿灯往桥底慢慢走去。

“你妈的事你自己不会问她吗?”父亲疑惑的问道,沉默了一会又加了句“嗯,她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最近天气冷了,有点咳嗽。”

我想起了母亲是有风湿骨痛的,想起自己的无能,眼眶又忍不住红了。

“爸,你照顾好妈,我……我打算去一趟国外……”我编了个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理由。

但除了这个理由,根本就没有更适合的理由。

因为,只有让他们以为我还在国外,才不会发现我以后的消失……

“出国?”父亲可能已经皱了眉头吧,我猜想。

“嗯”。

“无端端的出什么国?你不要告诉我你出什么事了?”我从父亲的语气中听出了急的意思。

我苦笑,和老一辈人打交道没那么容易的。

我知道,这个关键时候越要冷静,才不露出端倪。

“爸,你知道儿子是什么人,胆子小没啥大理想的能搞出什么事?放心吧,我工作有点累,想去国外转一圈,很快就回来的。”我语气中听不出一丝瑕疵,况且父亲从小就知道我的性格,懦弱怕事,会以为我是真的出国散心。

“好吧,你也是成年人了,以后自己的路自己走,注意安全,妈这边我会照顾的,有啥事你记得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我们。”父亲这次多唠叨了几句,估计是心里担心了。

我突然冒出这么个荒唐的想法,一时间难以理解也是当然的。我相信换成母亲,一定会反对的。

她会说“出国做什么,有啥事回家呗”之类的话,天下父母就这样,父亲想儿子走的更远,母亲想儿子一辈子在身边……

如果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儿女一辈子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活着。

活着……

活着……

活着……

而我,恐怕做不到了。

又和老父亲聊了些家常,就像平时打电话回家一样磕叨,说了好久好久,不知怎么,仿佛我们之间都舍不得挂掉电话,好像有一种冥冥中的感应。

好像都感觉到要是一挂,就再也没机会了……

最后,还是我挂的电话,因为我听到那头母亲干农活回来放锄头的声音了。

我急忙擦干眼泪,装作很急的对父亲说我要登机了,不说了,挂了。

然后,就挂了。

我的手,是颤抖着把手机关了,扔进河了的。

一个人在臭烘烘的桥底下,埋头痛哭。

爸,妈,再见了……

儿子不孝,未能伺候二位终老。

你们,就当是养了头赔买卖的畜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