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吉释然一笑,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之时,他眼中的光华、也终是再次温润。
“我……还清了,一切、都还清了!”
辛盈一怔,吃吃的望他,却见他自那襟内、艰难的摸出一方丝绢递向了她,“帮我……照顾她们……”
手中的剑,与他的身子同时落地,她有些僵硬的探下了身子,自他手中拿过那一方丝绢,轻轻展开。
上头的女子笑容温婉,垂首望着怀中的婴儿,满脸幸福。
这是她吗?可为何,自己听见他说的是照顾他们?这个她们……会是这丝绢上的这对母女?或者、这丝绢只是他想留给自己的一份纪念,那她们,是杨丽湄和她的孩子吗?
突然头脑间一阵剧痛纠缠,她忙就闭眼调气,可是……
“还清了,还清了……”这三个字就像是回音一般,在她的脑中缠绕不休不肯散去。她猛然的睁开了眼,仿佛在突然之间就明白了他说这三个字的意义。
原来,他心中非但没有恨,反而却是在担心自己的心中会对他有恨啊!他竟然……竟然就这样用自己的生命,来向她诠释对于她的这份深切爱恋。
一滴泪滑出眼眶,顺着她毫无血色的面颊、滚落在她手中那方丝绢之上。
转身,望着面前这凄惨的一副景致,她深吸一口腥味满裹的空气,心竟已痛的失了知觉。
自古都说皇权的争夺是最为残酷与血腥的,她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读了诸多史书的新人类、就更是清楚史上那些皇族之间的你争我夺,可是当这一幕真正展现在了自己面前的时候,那一股从潮热的泥土当中所散发出来的刺鼻腥戾之气,竟就像是漫天的毒物一般、熏蒸得她透不过气来。
一抹霞光染透了东方天际,那红,鲜的刺目、艳得可怕,就好像是元吉胸口那一片耀眼的鲜血一般,深深的刺进她的心脏……
结束了吗?举眸望着丈夫神色肃然的交代事物,那样的从容不迫、那样的沉稳冷静,她知道面前的这一切,不过就只是个开端而已。
但是,她累了,再也无力支撑住这具本就不重的身体。就容她,暂且的休息一下吧。
眼底隽拔的黑色身影渐渐模糊,她微一放松,脚下便已失去了知觉……
“干娘!”秦怀玉惊措的一声喊,顿让李世民猛然就回过了身来。深揪住眉心,他急跨几步便在她身旁站定,匆忙将她抱起,
“盈儿?”微有不安的一声浅唤,李世民望着怀中惨白若雪的脸色,却仍是没有忘了回头去交代秦怀玉,“尉迟将军已经去要兵符,你先带上这里一半的人马回去守住了天策府,记得一定要看好了孩子。”
“是。”秦怀玉看这义父眼中微有的灼色却仍是一脸沉稳,自也值得领命带了人马策马赶回天策府去。
然而此刻的李渊,本来是准备与裴寂几人商议昨晚那天相之事的,但一早醒来却又被明镜缠着非要自己陪着她来这海池荡舟游玩,故而无奈之下、也只得就带着那几个老臣在那池水之上商议。
尉迟恭满身晃眼的铠甲,双手持着铁鞭,这一路自就是无人敢阻。
明镜坐在李渊的怀中,吃着手中的一块酥饼便抬起头来,手指向了廊间正稳步而来的尉迟恭,“皇祖父皇祖父,你看那人样子好凶!”
李渊一怔,举眸望去却是惊得身子一阵的颤动。看着那尉迟恭铠甲与铁鞭之上刺目的鲜红,他心中似已有了知觉。眉间一结,他却仍是故作镇定,“你如此模样,可是有人作乱?”
尉迟恭一脸阴沉,眼中点点的精光落在了李渊似有惊疑的脸上,“太子、齐王谋乱,现已被秦王率兵剿灭,秦王怕乱臣余党会于陛下不利,故而特派微臣前来护驾。”
尉迟恭的话,像是一个晴空之雷般,转瞬之间就击得李渊无言以对。
一旁的裴寂眸光一转,自也就明白了外头的情势。暗自的一声浅叹便微微摇头,“怕就是昨晚那所谓的天相引得太子难以心安而动了如此的念头,既然已有天相,那么一切、就从了天意便是!”
哼,天意?果真就是天意吗?李渊的心中又怎么会不明白是怎样的一回事情。
想这尉迟恭本该是东宫守将,如今却染了满身东宫之人的血污跑来如此的说辞,世民啊世民,为父的千算万算却还是被你蒙住了眼,以至于到了今天如此的一副景致……
搂着孩子的手渐渐收紧,直到怀中的孩子察觉到了皇祖父的异状,忙就拼命扭动着身子低喊,“皇祖父,皇祖父你弄疼暖儿了……”
蓦然的回过了神来,李渊垂首望着怀中孩子微皱的小脸,那满脸的无辜与那双瞪大的眼,看的他的心竟又是一阵撕扯般的牵痛。
事以至此,自己又还能够作些什么?再动兵镇压世民么?怕也已是无力之举了!况这所有的一切,自己、定也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啊。
若是没有自己的犹豫不决,世民也不至于要走到了今天的一步。若不是自己总是耳根太软心念摇动,建成、或者也不必得到如此悲惨的下场……
凄然的一声苦叹,李渊松开了手指微一闭眼,便就低沉的无奈而语,“依着尉迟将军之意,如今该当如何呢?”
尉迟恭眸色暗闪,微微挑起眉梢就清然道,“外头虽是暂且无事了,但太子与齐王余党诸多、必定会对天策府有所不利,所以臣以为当务之急的,是陛下要下旨去平息这场叛乱才是,否则今天这一仗、怕是不能这么轻易落幕的。”
不能轻易落幕?呵,这句话的深意谁能听不出来啊?若是他李渊连这话都听不懂,那么他就真是枉活了这么些年了啊。
闭眼深叹,李渊的心,却像是掉进了冰窖一般、凄冷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