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大宋一品咸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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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喉结涌动几番,玉兮禾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茫然的望着花容月。不过寥寥几句话,如他这般聪明之人,已然猜了个大概。

不敢相信。

完全不敢相信。

你教他如何相信?

许久,才敢颤声问道:“我其实……其实姓赵,对不对?!”

花容月亦是顿了很久,方才默默点头:“没错。赵烨是你,萧子兮是我。当年绿珠将皇子从皇宫抱出时,并没有先去找寻霜秋白,而是回了大辽。”

“所以,她……她将你我做了调换?”

“彼时,我已经被萧朴送进了萧家暗人营。绿珠与暗人营主关系甚好,便央他将你我做了调换。这件事儿,连萧朴也不知情。”

“理由呢?”

“理由么,再简单不过。”花容月淡淡解释,“她父兄皆是死在宋国手上,她恨透了宋皇室。但她更恨自己的主子——宸妃娘娘。”

玉兮禾不解,略一沉吟,惊道:“她也喜欢霜秋白?!”

花容月微微颔首:“可惜,那时候在我义父眼中,只有她主子洛羽辰一人。因爱成恨,因妒成狂,所以她才想要……”

玉兮禾打断他的话,声音略有些颤抖:“所以,她才想要折磨我。如若将我送去霜秋白那里,习得他一身本事,岂不是太便宜我了……所以,她才想要将我留在自己身边,她要用这世上最残酷的方式训练我、折磨我,更欲借我之手,颠覆大宋江山!”

嘴角浮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花容月缓缓道:“我也是在五岁那年才知道,她暗中来寻我,告诉我这一切……因为每个萧氏族人身上,都有特殊标记……”

“于是,”玉兮禾陡然沉下眸子,冷冷望着他:“你开始帮着你姨母偷秘籍,偷毒药……莫非,鱼素心的死也与你有关?”

花容月摇了摇头:“小玉,我不是你。倘若你我没有对调,倘若我是玉兮禾,我也绝不会像你一样,搞到自己如此狼狈不堪。”

玉兮禾微微愕然。

“人生短短数十载,需得意时且得意,一切随心所欲不是很好么?”

花容月蹙起眉,面上迷惑异常,“你和小昭真的很像,一样那么愚忠。我想了很久始终想不明白,咱们既然不是好人,死了之后一样要下地狱,你又何苦逼着自己守什么忠孝仁义呢?”

玉兮禾略略苦笑:“那是因为你不懂……”

“我是不懂,更不想懂。所以我将阴月宝鉴与毒药偷来送她,然后警告她,我与大辽从此再无半点瓜葛,倘若她敢再来烦我,我便将她的秘密公诸于众,然后折磨的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才不要做任何人的傀儡,我的人生,只能掌握在自己一人手中!”

花容月揉了揉太阳穴,轻声笑了笑,“哪怕,神也不行!”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玉兮禾嗤笑一声,似在自嘲,“我有这个资格么?”

蓦地,漆黑深邃的瞳仁现极痛色,他握紧双拳,缓缓跪在地上,竟是仰天凄凄大笑道,“天上的神明,你们告诉我!这二十多年来我所做的一切,我所承受的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又有何意义?!莫不是,只为证明我的存在,不过只是一个笑话,不过只是一场闹剧?!”

花容月看不见,却依旧仰头望着天空,喃喃自语,“你说,这世上,真有神的存在么?众生皆苦,此乃命数使然,神明哪里管得过来呢?小昭有句话说的极好,佛不渡我,我自成魔。小玉,能救赎你的,从来只有你自己。”

一颗心早已沉入深渊,再也浮不上来,玉兮禾面如死灰,没有说话。

花容月不动声色的攥了攥拳,试探着询问:“如今,你是否还要回去辽营?”

回应他的,只有山涧呼啸而过的风。

一抹残阳由西边慢慢坠了下去,渐渐,山下灯火熠熠闪耀,长夜浩瀚,繁星仿佛近在眼前,伸手便可触及。玉兮禾始终低敛长睫,如一尊风化的石像,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应该想些什么。

对的,错的,该做的,不该做的。他像一只玩偶,始终被命运操控着,却懵然未觉。两年前,他可以用死亡来逃避一切,逃避自己可笑的人生。

现如今,便是连死,也已然失去了意义。

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山风秋寒彻骨,花容月本就体虚,加之内力几乎消耗殆尽,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忙不迭地从袖筒中摸出一节竹子,他微一振臂,朝西边天幕放出一簇璀璨烟花。

不一会儿,便听见山下号角与战鼓的声响,喧天而起。

终于,玉兮禾缓缓抬起头,双目浑浊,声音却依旧低沉有力:“贺兰山下,全是你的同胞手足。你既然知道,如何下得去手?别忘了,你是契丹人。”

花容月摆摆手,好笑道:“能不能别给我扣那么大一顶帽子?契丹人数以百万计,也不缺我这一个。而我花容月,只是一个想救自己女人的男人,如此而已。”

玉兮禾幽幽反诘:“哦?如此而已?”

花容月再次蹙起眉,随手撩起一绺雪白长发,颇不愉快地道:“看看吧,我都已经这副鬼样子了,你告诉我,不如此,还能怎样?”

玉兮禾身子一震,眸色陡然清明了些,却由心口泛出一阵酸涩,一路向上,烧灼的他喉咙阵阵刺痛。倘若他是小昭,倘若教他来选,他也一样会选择花容月的吧?

他总是逼着小昭承认,然而,他又能否像花容月这般待她?

这份舍她其谁的笃定,他自问自己做不到。

花容月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他的悲哀,并不是来源于身世坎坷,而是源自他自身性格。他心里装了太多太多,他将自己压的太累太累。若是换作花容月,必定不会搞到如此狼狈。

原来,心头枷锁愈重。

爱,反而变得如此之轻。

玉兮禾阖了阖眼,苦笑道:“第五颗寒石,你可有下落?”

“有。”花容月听他话语转圜,不由心中一喜,“尚在漠北三尸手上。”

“漠北三尸?”玉兮禾刻意忽略掉那阵阵敲在心头的擂鼓声,沉吟道,“听闻他们一人善剑,一人善毒,一人善轻功。三人分开来皆不算顶尖高手,但,若是三个一起上……”

“所以,我猜欧阳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想要我走一趟?”

玉兮禾站起身,拂了拂膝袍上的土,面沉如水,“他们三人虽然相辅相成,不过,只要你肯舍下面子去求两个绝顶高手,强攻之下,胜出并不难。”

花容月神色凝重,沉沉道:“我有想过,倘若宣于墨,狄青,欧阳三人联手,兴许可以取胜。但他们三人之间没有默契,倘若一次不成,很容易打草惊蛇。我亦说过,事关小昭性命,我绝不打无把握之仗!”

语毕,他忽又莞尔一笑,“小玉,世人只道你剑法了得,却不知晓,无论用毒还是轻功,你一样可以与我一争长短。所以在武学造诣上,你实乃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玉兮禾拢起秀眉:“小花,我还记得当初你我结拜时,你曾说你才是天下第一。而我无论怎么努力,只能当天下第二。如今,为了小昭,你还真是……”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打什么岔来着?”

花容月蓦地截断他,笑的得意洋洋,“然而,只有在非常时期,武力才可以用来解决问题,你可知道,这世上除了功夫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做脑子……”

玉兮禾愣了愣,旋即指着他笑起来:“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花容月没有搭腔,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

时间紧迫,玉兮禾不再废话:“漠北三尸现如今身在何处,你总该知道吧?”

“知道,向西三百里,有处怨恨谷。”花容月从袖筒中摸出藏了许久的羊皮卷,扔给他,“谷外阵法精妙,这图上是我画的破阵之法。”

“我不需要。”

“我知道你不需要,但你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琐事上。”

玉兮禾原本正想将羊皮卷扔回去,听他这么一说,便妥帖的将它收入袖筒中。足尖一点,飞身跃出,山涧里,只余下朗朗回声:

“十五日后,咱们一笑堂见。”

君子一诺,一诺千金。

花容月心头那块儿千斤巨石,终于“噗通”落地。

笑容瞬间坍塌在脸上,他双手紧紧按住胸口,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汩汩腥甜从喉咙里漾出,一个没忍住,便大口大口的吐了出来。

从私闯军营到现在,这几口血,他足足强撑了三个时辰。

不想在玉兮禾面前示弱,为了小昭也好,为了他自己也好,他都不想在玉兮禾面前示弱。他要玉兮禾愈发觉得自己凄惨,他要玉兮禾清醒的看到辽国对他是那么残忍。

他更要玉兮禾看到,自己活的如此恣意,而这一切,原本应该全部属于他。

只有这样,才能击破玉兮禾心头最后一道防线。

只有这样,辽国才会输。

只有这样,小昭才有活命的机会。

玉兮禾从小熟读兵法,行军布阵,他不是他的对手。

玉兮禾武功独步天下,单打独斗,他更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他唯有出此下策。

抹干净唇畔艳红血渍,花容月抚着山石强撑着站起身,苦笑连连:“小玉啊小玉,我又骗了你……这世间之事儿,哪有那么复杂呢?其实,姨母还是你的姨母,义父还是我的义父,绿珠之所以懂得那么多,全是萧家暗人营主教授的,因为他也出自毒医门,是我义母的师兄啊……”

愧疚么?不愧疚。

这对玉兮禾而言,是种解脱也说不定,一个善意的谎言,痛过一时,兴许便能永远脱去枷锁,得偿一世轻松。如此,他才能安心的将小昭交给他。

火光冲天而起,战鼓声势破天,烽火狼烟之下,他步履蹒跚着向回走。

该做的,他都已经做完了。眼下,他只想要回到小昭身边去。用余下的十五天生命,寸步不离的陪着她,守着她,走完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段路。

这愿望奢侈么

很奢侈。

因为在他赶回一笑堂的路上,收到欧阳春的飞鸽传书。

小昭,被人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