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大宋一品咸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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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眼前,彼岸花簇簇红似血。

我吐着瓜子壳,闲闲的翘起二郎腿,享受一群冥差诚惶诚恐的热情款待。算一算,我已经保持这种状态整整十二天,他们告诉我,冥府一天,人间一月,我估摸着,我已经魂魄离体了一年有余。

魂殇之毒,果真名不虚传。

但我还是没死,因为我的魂魄始终无法离开冥界。

当然,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因为我并非人类,三世尘缘辗转过罢,便要回到原来的世界里。所以我只能留在这里等,等我师父琉毓天君。

二十五年前,他曾在三生石畔答应过我,待我三世劫过,将会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当年听起来,我是那么不屑一顾。如今才知道,我这一生所受的一切苦难,不过只是在等他一句承诺罢了。

“阿鬼,你要离开了。”老冥微笑着走来我身边坐下。

我抬了抬眼皮儿,将瓜子壳吐的老远,睨他一眼:“怎么,我师父他老人家可是要死了?不是说这一世活不过二十四么?怎么现在才死?”

“不是他要死,是你要活了。”老冥摇摇头,叹息道,“你与琉毓天君,这一世是可以白头到老的。别忘了,恒伽可是用自己历经七世劫难,才和逆命王达成协议,换得你与他在人间一世逍遥……”

听他提起恒伽,我心口猛然一滞。

兀自沉思了许久,我正色问:“老冥,你实话告诉我,玉兮禾和花容月,究竟哪一个是我师父,哪一个才是大魔头?”

我是当真分不清楚了。

原本我就迷惑,自老冥恢复了我记忆之后,我愈加茫然。

之前,因我懵懂无知,生生将我家师父大人一脚踹下轮回池,直把天帝气的差点儿歇菜,当即想要降下一道惊天狂雷将我劈的魂飞魄散。还好月老这厮平日里没少收我的好处,玉帝震怒之下,抖抖索索地冒死觐见,只说人间自有人间的时局,纵是神仙也不能妄动。

玉帝仔细一琢磨,的确是这么个理儿来着。

可他还是怒啊,因为我和他之间的梁子,纵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加上我那牛X至极的师父已经转世,九天之上再也没有人替我撑腰,此时不整死我更待何时?

但他忘了,在那遥远的天魔城,还有一个无法无天的魔尊恒伽。

所以,我彻底迷惑了。

老冥告诉我,大魔头赶在玉帝动手之前,央求逆命王转动了逆天命盘,将时间倒流回师父被我踹下轮回池那一刻,也跟着跳了下去,从而改变了我与师父的命格,为我顶下这一身罪孽。

那他,理应与我师父同年同月同日生。

如此说来,小花和小玉之间,必然有一个是我师父,一个是大魔头。

且看花容月长了一张与我师父七分相似的脸,但性格却颇似大魔头,随心随性,百无禁忌。而玉兮禾虽然性格时常分裂,但是在他身上,我总能看到师父的些许影子。

难道,我从一开始便被皮相所迷惑,因此认错人了?

难道,小玉才是我师父?

噢!

头好晕。

正思量着,老冥蓦地拍拍我的肩膀,面色凝重的对我道:“阿鬼,你能不能告诉二哥我,为什么,你会那么爱你师父来着?”

我楞了下,笑道:“不知道,爱情若是能说出个理由来,便不是爱情了。”

他又道:“那花容月和玉兮禾,你究竟喜欢谁?”

“当然是花容月。”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你确定?”他若有深意的望着我,表示怀疑。

“我确定。”我一挑眉毛回望过去,不满道,“对着一只窝在冥界数千年,早已看透世态炎凉的猜心老鬼,我想我没必要说假话。说了也是白说。”

老冥嘴角一抽:“难道你不觉得花容月和恒伽有几分相似么?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恒伽?五百年来,他对你一往情深,你却一心扑在你那冷血无情的师父身上?”

我哑口无言。

许久,我皱眉道:“这世上,不是谁对我好,我就必须对谁好吧?”

老冥不理我,兀自嗤笑一声:“哪怕你师父对你绝情至此,你也一样义无反顾。难道,只因他是六界第一美男子么?阿鬼,是不是只要谁长了那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你便会爱上谁?”

我额头上,渐渐有细碎的冷汗冒出来。

这感觉不好,非常不好。

盯着老冥看了许久,我攥了攥拳头,又咬了咬牙,最后大吼一声:“你千万不要告诉我,玉兮禾才是我师父?!”

“不巧的很,被你猜中了。”老冥平静地仰望头顶红褐色的天空,幽幽道,“原来,你对你师父的爱,不过如此肤浅。忘却了前尘往事之后,仅仅凭着皮相诱惑,便将他弃之不顾。”

“不是这样的……”我如遭雷击,心乱如麻,喃喃出口。

“哦?那是怎样的?”他再是一声嗤笑,凉飕飕的睇我一眼,“要不要我拿玄天镜给你看?看看你师父如何摇尾乞怜的求你说上一句爱他?没想到呢,你竟然绝情到这般地步……”

我一跺脚,气急败坏地打断他:“老娘都说八百遍了,根本不是这样的!”

天知道,根本不是这样的。

第一世,我被师父伤的心如死灰,投胎时义无反顾的喝下了忘忧茶,当我选择忘记他那一刻,便是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所以,当我遇见花容月的时候,除了觉得他生的美,再无其他。

那日在洛阳地牢,我甚至很讨厌他,相反,对小玉的印象则极好。

我想我必须承认,我动过心。

所以,在洛阳府公审之前,我于连城姐房内睁开眼睛见到小玉的那一刻,会有一种被人骗财骗色的感觉;所以,在花容月告诉我小玉曾为连城姐情殇难愈时,我会难以抑制的仰天悲戚,大吐苦水;所以,在连城姐被小玉一手推入绝境,我在她坟前见到小玉时,会是那般厌恶他。

由萌动到死心,花容月真真功不可没。

每每想起来,遗憾有一点儿,但更多时候,反而会不自觉的莞尔一笑。这只骄傲自大的腹黑狂,总是独断专行且乐此不疲的惹我讨厌,却又让我无可奈何,非他不可。

不正是我师父的行事作风么?

只是我与他之间,换了另外一种相处模式而已。比如,凡间谨小慎微处处留心的华小昭,也不再是神界为爱疯狂不可一世的琅华孽徒了。

思及此,我胸有成竹的指着老冥哈哈大笑:“好你个冥君,老娘险些被你给糊弄了!花容月明明就是我师父,纵是性格稍稍变了些,骨子里的一些东西终是不会变的!我与他相处了五六百年,岂能不知?!”

老冥怔楞了下,也随我哈哈大笑了一番。

笑罢,他感叹道:“阿鬼,人间经了三遭轮回,你当真变了很多,看来这天帝降下的分明不是惩罚,而是功德一件。”

我诚恳的点了点头,同叹一声:“当年天帝将我锁在诛仙台上,三十二道天雷卸了我两魂三魄,也没教我看明白一丝一毫。如今才去人间待了几十年,便悟的通透明镜……所以说,万丈红尘,人浮于事,才真真是六界最苦。”

老冥越叹越大声,如花旦般抑扬顿挫地垂着胸口嚎起来:“恒伽啊恒伽,机关算尽,苦心换命,你还是输了啊输了啊输了啊……”

兴许是心生愧疚,我没有接他的话,由着他嚎。

但我实在受不了他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只得又捏了颗葡萄塞进嘴巴里,很狗血的转移话题:“你方才不是说我要醒了?那啥时候送我回去啊?”

老冥陡然一哆嗦,停了嚎叫,清清了嗓子,又扭了扭脖子。

右手一摊,现出玄天镜,他正色道:“阿鬼,你在人间那副躯体,被人掳走了。”

一整颗葡萄连皮儿滑进喉管,我大吃一惊:“我靠,是谁这么缺德啊?连具尸体也不放过,有没有同情心啊?!”

他没有回答,手指发出淡绿色的光泽,点在玄天镜上。镜面渐渐氲染出一幅幅场景,我伸长脖子觑过去,只从镜中瞧见小花和一个女人对面而坐。

说她是个女人,是凭着声音判断出来的,因为她的脸疤痕处处,根本不辨容颜。其实,就连声音也很粗嘎,像是被烟熏坏了嗓子。

很明显,这女人是被火烧成这副鬼样子的。

难道是为了向师父求医,才将我掳走?

极快的,此结论便被无情推翻,这女人抓了我,的确是为了逼我师父,却不是为了逼他医病,而是逼他就范。

“花容月,你带走她又能怎样?”女人笑的很是疯狂,配合那面目狰狞的表情,实在是教人不寒而栗,“就算玉兮禾杀了漠北三尸,他也拿不到最后一颗寒石,你的心肝宝贝一样会死!”

小花沉默了很久,冷冷道:“在你手上?”

她的声音更冷:“是,我知道你在等,所以我用了一年时间,才混入怨恨谷,取得他们的信任,将寒石偷了出来。”

小花默了更久,竟是一声唏嘘:“屠二小姐,你这又是何苦。”

我惊了一竦,差点没有从椅子上摔下去!

她是屠娇娇?

她没死?!

“你将你手上的四颗寒石给我,我可以帮你救小昭,不用渡引,便可驱尽她体内魂殇之毒。”屠娇娇陡然笑起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从此,我要你眼中,只有我。”

开什么玩笑?!

我急的直跳,一把将玄天镜从老冥手中抢来,恨不得一头扎进去,“花容月,千万不要上他的当,魂殇根本无解,她在骗你!”

小花果真没教我失望:“魂殇入骨,必损一命,你不用渡引之术,如何解毒?”

屠娇娇从怀中摸出一方黑色令牌,轻轻放在花容月对面。

花容月循着摸去,不过稍稍一触,立时一惊:“毒医门的掌门令牌?救你的人,竟是辽国萧家暗人营主、小玉的师父段青城?他不是早在我义母死后三年,便因相思成疾,一命归西了?”

也难怪他惊奇,我也很惊奇。

花容月告诉过我,烈毒魂殇,便是出自段青城之手,他当初制此毒的目的,乃是为了毒死他自己。说起段青城,不得不说是个传奇人物,但我眼下更关心小花的选择。

如果段青城还活着,那对小花而言,的确是个诱惑。

他若用渡引之法救我,即使舍了一条性命救我还阳,因为常年积的毒素,我兴许会像他一样双目失明,或是手脚残废之类之类,可段青城不同,他一定有办法,教我毫发无伤。

屠娇娇不紧不慢的道:“我只问你,生离还是死别,答应还是不答应。”

“当然不答应!”

我捏住铜镜的手,指节在咯吱作响,老冥淡淡道:“阿鬼,若是他救活了你,他要死。这样一来,他和你,都不用死了,多好。”

“好你妹!”我转过头,沉沉道,“等我醒了,我可以马上自尽,然后我们便可以回到琅华山。可是屠娇娇这样横插一杠子,我与他这一世便要生生分离,生离与死别,我宁愿选择死别!”

老冥别开脸,朝着半空幽幽道:“女人的想法,真是奇特。如果是男人,一定不会这样考虑。我赌你师父一定会答应。”

果真,花容月垂眸许久之后,缓缓开口:“我希望,你可以遵守承诺。”

我手中铜镜“啪嗒”落地。

睁开眼皮儿那一刹,我的大脑依旧处在罢工状态之中。

这堆满小玩意儿的房间,我在玄天镜中看了无数遍,他对我讲的每一句话,我都真真切切的记在心头,但我知道,讲着绵绵情话那人,已经不在了。

我翻身下了床,四肢像是打了石膏似的,僵硬至极。

才走了一步,脚下一趔趄便向前摔去,原本头就晕,现在摔的愈加头昏眼花。便在此时,木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露出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惊奇的将我望着。

我鼻子一酸,颤声道:“小刀,过来。”

“娘亲,你……你会说话了啊!”小刀亮闪闪的双瞳,紫葡萄一般,扑上来将我抱着。我原本正挣扎着站起来,被他这一扑,直接又向后倒去。我下意识的扬起双手护住后脑勺,可想起还有小刀,只能又将双手撤回来,牢牢箍住他。

之后,眼前白影一闪,腰际多出一只手来。

于是场景定格为,我抱着小刀,他抱着我。

我蓦地扬起脸,盯着他,半响不敢眨眼睛,空出一只手来揉了又揉,方才结巴道:“花……花……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笑起来,眼睛弯成的一道月牙儿,似只狐狸:“你这问的什么话?我家娘子和儿子都在这里,我不在这里,该在哪里?”

“你不是答应……”

不对……

我一把将他推开,护着小刀退至角落,冷冷道:“你不是花容月,你是谁?”

小刀扯了扯我的衣袖,目露疑惑:“娘亲,他是爹爹啊。”

他捋起一丝白发,望着我淡笑不语。

我嗤笑一声:“你这么含情脉脉的看着我作甚?装也要装的专业一点儿好不好,难道不知道,我家相公是个瞎子吗?”

“你都能死而复生,瞎子便不会复明了?”他缓缓向我走来,曲指弹了弹我的脑门,莞尔一笑,双眸灿若星子。

我怔了怔,不待说话,便被他一把捞进怀里。

“小昭,你终于回来了……”

这感觉,明明很对啊……

我有点儿懵,顾不得与他墨迹,一把推开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不是答应屠娇娇离开我了?怎么我才喝了杯茶,一切全都不一样了?”

这下轮到他一楞,凝眉道:“你怎么会知道?”

我打了个激灵,说露嘴了,忙道:“你先说!”

“我是答应了她……”

“该不是你出尔反尔,等段青城医好了我,便将她杀了吧?!”

“当然不是。”花容月的声音陡然沉了沉,“我遵守了我的承诺,从此眼睛里只有她。”

我微愕,半响,惊道:“莫不是,她将她的眼睛……”

“恩。”他点点头,略微怅惘的自言自语,“我早该想到的,段青城哪里会死而复生,救下屠二小姐的人,是小玉……他命屠二小姐将你掳走,是想要成全她,也是想要成全他自己。”

我一颗心,又是狠狠一抽。

小玉啊小玉,你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儿呢你?!

你当真以为,为一个人死,那人便会一辈子记住你么?如果她不爱你,便是为她死上千次百次,她一样也不会记得你。秉着一颗真心去成全别人,真真是这世上最傻最傻的行为。

至少我做不到,哪怕再被天雷劈个十次八次,老娘还是做不到哭着看别人幸福。我觉得,做人还是要像柯南学习,走到哪里,教别人死到哪里才对!

一时之间,我们揣着各自的心思,齐齐陷入了沉默。

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肯定和我想的不一样。

小刀左看看,又看看,嘟起嘴巴哼哼道:“爹娘在说什么呀?小刀一个字也听不懂!欧阳叔叔和燕姐姐为了庆祝爹娘劫后余生,烧了一桌子菜呢,娘,咱们去吃饭了!”

说着,扯过我的手便走。

另一只手却被花容月扯住,听他问:“小昭,你后悔么?”

我望着他那一头白发,反诘:“那你后悔么?”

“后悔。”

他望我一眼,又望我一眼,状似抑郁,悲叹一声,“我不该答应屠二小姐,她说的一点儿也没错,我有今天,全是因为当初瞎了眼!若是我能看见,必定会抱憾终生,这才是对我一生一世的极大惩罚啊!”

说完,他先一步抱着小刀,大步流星的离开。

我楞在原地。

“花容月,你太过分了!”等我想明白,立时怒不可遏的追上去,咆哮道,“不想看见我是不是?好,好,好的很!看我不再戳瞎你的眼睛!”

一笑堂的小院子里,登时鸡飞狗跳。

从此,尘世喧嚣,岁月静好。

新番外

往后的七年里,花容月将一品堂交给欧阳春,自己则带着我和小刀连夜潜逃出了夏国都。宋、辽和西夏之间战火不断,我们一家三口便由北至南,走走停停,最后重返洛阳。

这一路上,我们可不是游山玩水,而是哪有恶疾哪里去。尤其是在战争过后,瘟疫肆虐,人人避之不及的时候,花容月更是兴奋异常。

你别当他一朝转性,做起了活菩萨,其实,他只是借机教导小刀医术而已。

离开夏国前夕,我本想将小刀还给欢喜,毕竟当初对欢喜说出那番话,无非是为了招揽他为我做事。再者,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我总觉得给他衣食无忧的生活,总不如将他留在亲生父亲身边。哪知还不待我开口,欢喜便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一笑堂。

或许他当真觉得,小刀跟着我,比跟着他更好。

不,是跟着花容月才对。

晌午,我拨开帘子走进房,抖了抖靴子上的雪,抬头正瞄见花容月半躺在榻上,一页一页,淡定自若的翻着小笺。做瞎子的时候,他从来不看书,自打他眼睛复明之后,我也从没见他看书,所以不免有些稀罕。

好奇的凑上去,我问:“你在看什么呐?医书?这么小。。”

他侧了侧身,偏不让我瞧见,姿态甚雅的将小笺对折,笑的好不得意:“七岁之前,你夫君我已经能将所有名家医典倒背如流了,还用得着看么?”

我撇嘴,伸出爪子想去捞回来,“教我看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