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伍子荣送伍祖蓉夫妇到机场。伍祖蓉夫妇九点钟乘上了飞往香港的飞机,他们要从香港转机飞往德国。
伍子荣跟姐姐和姐夫告别后,便从候机大厅里出来。他站在火辣辣的阳光里,心里顿时感觉空落落的。
张雨见伍子荣像木头人似的站着不动,便轻轻地碰一下伍子荣的手,说:“伍先生,我们走吧。”
伍子荣望一眼张雨回道:“哦。”
他的思绪很混乱地在空落落的世界里乱飞,像一个在丛林里的迷路者,无法找到方向和依靠,满心的恐慌和悲愤。
张雨开着车驶出飞机场的停车场,转上主干道,问道:“伍先生,我们现在去哪里?”
伍子荣被张雨这么一问,像才发现她的存在似的打量着张雨的后影。她是一个漂亮的女孩:高挑的身段,一副习武的天生骨架,披肩的长发,要是她不穿牛仔裤和女士紧身衣,改换一身时髦的女装一定是一个性感的女郎。真不知道这个世界哪根神经出了差错,这么漂亮的女人,居然不去选美却当保镖,在枪林弹雨中讨生活。人真是一个很难猜测的动物。
张雨见伍子荣没有回话,便抬眼从后视镜里看到伍子荣正定定地望着自己,有些不自在起来,于是咳嗽了一声,又问道:“伍先生,你想去哪里?”
“去找陈律师。”他得开始行动了。
“对不起!伍先生,请问陈律师的地址在哪?”
“去东山律师事务所。”伍子荣把东山律师事务所的具体方位告诉了张雨。
陈律师是东山律师事务所的创办人之一,他五十多岁,十五年前就一直担任伍兴的法律顾问和私人律师至今,跟伍家有着深厚的交情。伍子荣也曾经见过陈律师,陈律师以前常到伍府跟伍兴下棋,伍子荣有时也围在一旁观战,他对陈律师像对待自己的叔叔一样亲切,现在他不得不将陈律师定为头一个要找的嫌疑犯。接待伍子荣的是律师事务所的陈所长,他是陈律师的大哥,是这间律师事务所的大股东。他告诉伍子荣,陈律师二十几天前已经没来上班,说是到国外旅行去了。
伍子荣问道:“你知不知他上哪旅行了?”
陈所长坐在大班椅里,拿腔捏调地回道:“这个嘛,请恕我无可奉告。”
伍子荣说:“陈所长,请你告诉我陈叔叔他到底去了哪里,我真的有急事要找他。”
陈所长眼睛怪异地一翻,说:“这个我真的无可奉告。”说着起身送客。
站在伍子荣身旁的张雨,冲到办公桌前伸手去拉陈所长的领带,想用野蛮的方式逼出他说出陈律师的下落。但陈所长却右手一挡,顺势一拉将张雨的锁喉招拆开。他大吼一声,显出原形:猴头配上一他这副水牛般的胖体形,显得极为滑稽。他摆开架式冲张雨说:“小妞,你还嫩了点。老子可是空手道高手。”
张雨猛地在桌面上一拍,纵身一个撑桌凌空扫挡无影腿,将陈所长踢得原地转了几个圈,扑通倒地。张雨跳到他肥胖的背上,揪住他的猴头喝问道:“快说,陈律师上哪去了?”
陈所长求饶道:“饶命啊大姐,他有二十多天没来上班。我只记得他最后一次跟我见面时,他说他到非洲去看大象,可他走时也没跟我打个招呼。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大姐求你饶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伍子荣绕过办公桌在陈所长面前蹲下身子,冲着陈所长逼问道:“你刚才不是说他去旅行了吗。”
张雨猛力提起他的头发,将他的猴头揪得昂起来,喝道:“快说,不然我拧死你。”
陈所长呀呀直叫唤,忙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刚才只不过想骗你们一点钱。”
伍子荣说:“你说什么?说清楚。”
张雨给了陈所长一记耳光。“老实点。”
陈所长忙解释说:“我说我说,别打别打,我全说我全说。我之所以那么讲,是因为我想从你们那里得到一点好处费。你们要是真懂规矩,一听到我那样讲,肯定会给我一笔信息费,那样我再给你们一个假信息。如今哪行哪业不是这么干,我也是与时俱进呀。”
伍子荣站了起来,朝张雨摆了摆手,说:“算了,放了他。”
陈所长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哎呀呀地叫唤着坐回大班椅里,见伍子荣他们背过身朝门外走去,便恶狠狠地朝他们做着怪脸,撇嘴无声地咒骂着。
伍子荣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陈所长赶紧恢复痛苦相,哎呀呀地叫苦。
伍子荣上前问道:“陈律师家的地址在哪里?”
陈所长这下很老实地告诉了伍子荣。
伍子荣跟张雨走出东山律师事务所,说:“我们只要找到陈律师,就有办法查出真相。”
张雨说:“但愿如此。”说着拉开车门钻进车里,将陈律师家的地址输入导航器里,片刻后导航器发出女性的电子声:“方位已经锁定。”张雨见伍子荣已经坐好,便启动车朝陈律师家驶去。
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尾随伍子荣他们的车开去。
张雨在后视镜里,看了看尾随而来的黑色轿车,不屑一顾地冷笑了一下。
伍子荣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张雨说:“我们后面有尾巴。”
伍子荣朝后面看了看,后面有很多车辆,他看不出什么异常。他说:“不会吧。”
张雨说:“那好,我教你一招,你看准后面那辆黑色的轿车。我现在甩它。你看好了。”说着呼地将车驶上一条大道。“你看见没有,它是不是还跟上来了。”
伍子荣回头看了看,说:“是的,还真跟上来了。”伍子荣紧接着问:“我们的行动是不是被我大哥知道了?”
张雨说:“那不一定。”
伍子荣急道:“那该怎么办?”
张雨朝伍子荣怪笑道:“看我的。”说着她将油门踏到顶,车子发出轰鸣声,只见张雨驾着的银灰色的轿车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似的朝车流里左突右冲而去。
黑色轿车里有两个戴墨镜的年轻男子,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年轻男子骂道:“******发现我们了。”
驾驶员问:“现在怎么办?”
年轻男子愤怒地掏出手机说:“我问一下大哥。”
伍永杰坐在豪华的办公室里,将大班椅对着宽大落地窗外的都市。他静静地坐着,茫然地望着这个世界。他的脑海里像有一个魔咒一般,又一次使他痛苦地浮现出父亲死时的惨状。伍兴在心脏病的发作下,脸痛苦地扭曲着,他瞪大眼睛像不认识这个儿子似的,瞪着他想去按传唤铃。伍永杰一把按住父亲的手,冷冷地站在一旁盯住他。伍兴绝望地用手指向他,想说什么,朝他瞪着悲愤的眼睛,张了几下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随后头朝办公桌上无力地压下去。
伍子荣站在一旁渐渐泪水模糊了眼睛。母亲躺在浴室里的蜷缩尸体,苍白而又冰凉,他趴在母亲的尸体上伤心痛哭着。外婆告诉他是他父亲跟后母合谋害死他的母亲,他沉默了,母亲安葬后他便永远地搬出伍府。他发下毒誓此生一定要报仇。他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能干的管理员和一个孝子。他一步步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每当看到伍兴跟周冰冰,他就会想到母亲冰冷的尸体。
伍永杰泪流满面地上前探了探伍兴的鼻息,他死了。伍兴的眼睛暴睁着,因痛苦而扭曲的脸苍白里透着死灰。这是他看到的最恐怖的脸。他冷冷地说:“这都是你逼我的。”他说完揩干眼泪,便离去。半个小时候后,有人来通知他,他父亲因心脏发作死在了办公室里……
伍永杰表面很平静地坐在那里,但内心在极力控制住快要崩溃的神经系统。他像扼杀一个仇人一样将自己脑海乱狂的思想极力扼杀掉。他真的希望这世间有一种药,能够让他忘掉他害死父亲时的所有记忆,即使花很大的代价,他也愿意付出。有时他问自己,如果重来一次,我还会那么对待父亲吗。他很难做出准确的回答。他害怕死,如果当时他不杀死自己的父亲,那么今天死的肯定是他自己。他想到这里,突然找到消除内心罪恶的一点安慰似的。他叹了一口气,眼前那模糊的景响顿时变得十分清晰起来。他看见几个清洁工正在对面高楼上,顶着烈日清洗着玻璃幕墙,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被绳索牢牢地捆绑着,像一群木偶人在表演一幕木偶戏似的滑稽。伍永杰想起小时候看的木偶戏,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木偶,在什么地方隐藏着一只邪恶的手,在不断地拉扯着他。他真想砍断那只邪恶的手,找到自我的自由,然而没有。那只邪恶之手像恶魔梅菲斯特一样诱惑他朝着一个更高、更危险、更堕落的地方爬去,他想停下来,可已经没有了机会,一旦停下来他的结局就是坠入深渊。
“伍主席,阿正找你。”这时办公桌上的传唤器里传来秘书小姐的甜美声音。
伍永杰从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转回大班椅,按一下回复键,说:“请他进来。”
一个手下走了进来,把他最近监视伍子荣的最新情况告诉了他。
他捏了捏眉心,闭上眼睛头靠到大班椅的靠背上,显得很疲惫的样子,指示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伍先生,我们还要不要再监视他。”
伍永杰把大班椅转过去,面朝宽大的落地窗。他睁开眼睛,茫然地望向这个繁华的都市,想了片刻,说:“算了,由他去吧。”
伍永杰很自信地认为伍子荣到处找陈律师,纯粹是徒劳。手下离开后,伍永杰久久地凝视着这个他从小到大生活的都市,他觉得它变得愈来愈陌生了。
一千万人民币对于一个律师来说是相当大的诱惑。篡改父亲的遗嘱,陈律师做的天衣无缝。但陈律师到死也没有享受到那一千万人民币,伍永杰认为最可靠的保密方法就是杀掉知道你秘密的人。所谓真遗嘱,陈律师已经当着他的面烧毁了。伍子荣就是孙悟空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他也没有精力再来跟伍子荣周旋,因为维利胜的问题已经快要使他崩溃。